☆﹀╮=========================================================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她的江湖有毒 作者:古月娘 梗概篇: 一觉醒来,陆婉扬丢失了过往大部分的记忆。但是看向镜子中的倒影,她肯定的知道,这张脸不是她的。 所以,上次失去意识之前,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为了单恋的男人,自愿接受眼前这个变态男的条件,挫骨削皮,换脸成某人最爱的女人的样子? 为了嫁给那个男人,她抛弃武林世家的千金身份,还害死自己的父母兄弟? 别人给了她这样的答案。 只是。。。 这样愚蠢的脑回路真的是她的?还有,这样奇葩的“人物设定”好像还像极了那些小说中的女配角、小炮灰? 陆婉扬甩大葱似的甩了甩头。 不不不。她可不做什么小炮灰,当然,也不做什么正气凛然的侠客主角。 她想,她要做最有意思的事。 而还有什么,比成为那荼毒武林、为祸苍生的终极大Boss更加有趣? 什么?这个江湖已经有大Boss了? 陆婉扬看着眼前笑得深沉的男子,轻轻一哼。 那就只好比一比,谁更有毒了。 …×<◆>×…×<◆>×…×<◆>×…×<◆>×…×<◆>×… 节选篇: 他“啧啧”了两声,折扇在她额上一点,笑道: “瞧这眼神,活像了一头毒狼。” 她听他这么说了,倒也不恼,眯了眯眼眸子,抬指竟去挑起他雕刻般的下巴,续道: “那阿狈,你可愿与我狼狈为奸啊?” 褚何勤用折扇敲开她的手,眼波流转,凑近她道: “狼,与狈,世人皆说你我一对,在下怎敢不从天下之命?” 且看这一狼一狈,将如何荼毒武林 强强、双c、1V1  萌萌哒小窝,打滚求戳求收藏~(*/ω\*) 内容标签: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婉扬 ┃ 配角:简之左,宁将,苏一,简方中,褚何勤,孟长关,奇江(按大概出场顺序) ┃ 其它: ☆、换脸 ?  她颤了颤沉重的眼皮子。光透进她慢慢睁开的眼睛,刺得好像有一个世纪不曾照进来过。   她转了转眼珠子。上次睁眼莫非真的是上个世纪的事了。要不然为什么现在她在脑海里试图搜寻之前的记忆的时候,居然只探寻到了一片空白。   她心慌了起来。古朴的木质房梁映入她睁开的眸子中。   这是哪里?   她又是谁?   为什么她什么都记不起来?   还有,此刻她的脸上一阵阵的疼痛又是为什么?   “陆婉扬。”   慌乱中,一个男子的声音撞入她的耳中。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邪佞的笑意。   陆婉扬?是她的名字吗?   她动了动胳膊,艰难的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   环视一遍周遭,她正处在一间窄小的木屋之中。屋里的桌椅还有她身下的床榻都有些破旧。榻旁的桌上齐整地摆了数排瓷瓶子装的药物,往屋里挥散着刺鼻的腥气。   “你终于醒了。”   离她数尺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一身深青长袍,抱臂笑望着她。   那个男人长得十分好看,修眉凤目、鼻翼锋凌,但望向她的眼里透着一股叫人不适的阴冷。他唇角歪斜的笑容更是让她一瞬间就判断出,此人不怀好意。   她皱起眉,防备心起。   那男人察觉了她的表情变化,轻声一笑,道:   “你不该这么看我。如果不是我,你今日又怎能如愿以偿?”   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向她走近。   她茫然的看着他递过来的一只铜镜,抬手接了下来。   “你不看看这数月来的成果吗?”男人见她接过铜镜之后只顾着发呆,似乎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   她转了眼珠子,望进铜镜。   铜镜里头倒映着一个清秀的女子,肤色苍白、目中空茫。她直瞧了一会儿,目光才慢慢的真正凝聚到那个倒影上。   她的心头重重一撞。   不对!这不是她的脸!   她的目光冷凝了,随后又迷茫起来。她开始回想自己的脸应该是什么样子,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只是心里无比的确定,铜镜里的这个不是她原本的样子。   她握着铜镜的手紧得发白。   回想一遍刚才男人的话。   “成果”,“迫不及待”,“如愿”。   莫非,改换容颜这件事是失忆前她自己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   她感觉到自己胸口急速紧张的跳动。   眼前这个男人显然是认识她的,也显然不是她的朋友。此刻她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人糊弄过去,否则此刻搞不清楚状况的她,怕是完全无法在一个对她怀有恶意的人面前自保的。   她压下自己的心慌,唇角扬起做出一个怡然的笑。   “自然是要道谢的。”   她这句话出口之后,男人的神色变了一变,更加莫测起来。   “你不太一样了。”   她心里一惊。不过一句话而已,他是从哪里看出了破绽。   她握紧拳头镇定下来,道:   “模样变了,别的,自然也该变一变。”   男人一动不动地直觑着她。她面色不改地与他相视,只是背后已经漫过了涔涔冷汗。   男人终于移开目光,仰首“哈哈”笑了起来。   “不错,模样变了,别的也该变。你现在这个神情,倒真与她有一分相似。”   她垂眸不再言语,心里思索起来,男人口中的“她”又是什么人。   男人说过了这句,又瞥了她几眼。目光像是欣赏一件刚出土的瓷器,又或是刚完成的一幅画。   总之,不带人味儿。   瞧过了,他啧啧了两声,道:   “既然换脸功成,如今只差一步,你多年的心愿就可以真正达成了。明日我派侍女过来。你好生准备,不日出嫁。”   说到后头,男人的目光越发深邃。   她坐在榻上,听到男人最后出口的“出嫁”二字,眸光一颤。   男人说罢转身离开。   她听那人的脚步迈出木屋,踏上屋外零落的秋叶,发出稀疏的声响,渐行渐远。   “宁将。”   她一愣,环顾一遍除她以外再无旁人的四周,才确定刚才那个名字是从她自己的口中叫出的。   转瞬,她的耳边传来一阵衣袍翻飞的声音。抬起头便见一个一身玄色劲装的男子,旋身落在她面前。   男子面容沉静、目光坚毅、棱角凌厉,眉宇间还显露着世人少有的端方正气。   她知道,这个人大概就是宁将了。   宁将落地后,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向她行礼。   “起来吧。”她说道。经过了刚才屡次的冲击,她这句话的语气平静得叫她自己都惊奇。   宁将闻言站立起来,黑色的袍角在空中掠过一瞬。   她的脑中突然一阵剧痛。她扶上额头低呼了一声,脑海里闪过去一个陌生的画面,黑漆漆的,便如同宁将的袍角。只是那黑暗之中有点点的霓虹灯光,还有飞驰过去的几辆轿车。   这是她的记忆吗?可是看她现在周遭的环境,她不是古代人,身处在古代吗?   古代?她的心里一惊。   不对,如果她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人,又怎么会用“古代”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时代。   她捏着眉心仔细的在脑中搜索回顾刚才闪过的画面。没错!那个画面是现代城市的黑夜。她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所以,她会来到现在这个古朴的地方,是传说中的穿越?   “小姐?”那个叫宁将的男子面上关切的朝她伸出了手。   她望向宁将的脸,思维顿了一瞬。她想起来,方才她几乎是无意识的就叫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是她与他原本就认识吗?   “宁将,”她低着头唤了一声,决定冒一回险,相信眼前的人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清醒过后她一直想问出的那个问题:   “我是谁?”   男人刚毅的脸怔住,转瞬却生出了宠溺的笑意。宁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   “小姐,你又在玩了。”   说罢宁将眼里的笑意散了去,变成了她看不懂的复杂。   “只是受过了那削皮挫骨的痛楚,小姐现在一醒来便能说笑,宁将欣慰。”宁将续道,说着,眼里竟似泛起了泪光。   宁将说完了,低下头望见榻上的人一脸茫然,只道她还在跟他演戏玩耍,于是配合地一笑,介绍起来:   “小姐名唤陆婉扬,原是江东三大门派之一的维庄的大小姐。”   原来她的确是叫陆婉扬的,或者说,她现在的身体叫做陆婉扬。   宁将说完了那一句就没有再说下去,双眼定定地望向陆婉扬,脸上还写着“这样该满意了吧”几个大字。   陆婉扬瞥他一眼,淡淡道:   “就这么多?”   宁将一愣,看向陆婉扬的目光却变了。   “小姐,你怎么了?”   这下换陆婉扬一愣。原本她问出“我是谁”那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将失忆的事对宁将和盘托出了。不想他却以为她在开玩笑。等到她决定要以玩笑的方式获取信息并且蒙混过关时,宁将竟又瞧出了不对。   陆婉扬叹出一口气,无奈坦白道:   “宁将,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是真的什么都忘了。”   “小姐。”宁将的声线微颤。   陆婉扬抬眸朝他看过去,又瞧见他眼里夹着心疼的复杂。她看着看着却轻笑出了声,道:   “这是怎么了。不过忘了一些事,慢慢想起来便好了。”   她顿了一下,续道:   “至少,我还记得我的身边有你,否则方才就叫不出你的名字了。宁将,你是我很信任很信任的人,对吗?”   宁将的目光震动了一下,随后忽的燃起了熊熊怒火。他握紧了拳,转身朝身后墙壁狠狠一砸。那力道下,陆婉扬感觉到整间屋子一阵晃荡,然后她听到宁将压抑着怒气的低吼:   “若不是简方中,小姐何至于落到此等地步!小姐,我早劝过你,那人不是你的良人!为了他,你丢下千金小姐的身份叛出陆家。为了他,你放弃救下维庄唯一的机会,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弟全族百余口人葬身魔教之手,死不留尸灰飞烟灭。为了他,你才找上了简之左那个疯子,碎骨重组、扒皮换皮,变成他心上人的样子,到如今连过往的记忆都失去。可是。。。”   宁将想是突然意识到他的这段话可能会对陆婉扬产生多大的冲击,像是被定住一般突然闭了嘴。他怀着担忧回身去看床榻上的陆婉扬时,却只看到她极为平静的神色,挂在那张实际上并不属于她的脸上。   “是这样吗?我为了简方中自贱身份,易骨移形,又落得家破人亡,他却喜欢着别人?”   到此刻,陆婉扬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宁将并不认识二十一世纪的她。而他认识的那个陆婉扬,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另一个灵魂,她暂时无从得知。但是从宁将方才描述的那些“陆婉扬”的行为来看,她更偏向于判断自己并不是宁将真正的小姐。毕竟那些个愚蠢的、不计得失、自轻自贱的行动,她自认做不出来。   至于之前她莫名其妙地叫出了宁将的名字,还有方才宁将说起陆婉扬的过往时,某一瞬间她胸口路过的痛楚,想来是这句身体原本的主人遗留下来的记忆与感情。   ? ☆、苏一 ?  原本的陆婉扬爱了一世的那个简方中,是江北大帮长朔门的独子。长朔门极为看重这个独子。幼时因为简方中体弱多病,简门主与夫人甚至撇下江北的长朔门本家,带着儿子住到江东休养。年幼的陆婉扬,便是这样与南下治病的简方中结识。   陆婉扬与简方中多年青梅竹马。然而陆婉扬对简方中的情愫却是她十三岁那年才见端倪。那年的陆婉扬仍是稚气未脱的少女。在她十一岁那年病愈回到江北的简方中,却已经是十七岁的翩翩少年郎。陆婉扬那时跟随父兄前去江北参加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在擂台上再次见到了凭借家传净月剑法,已然成为武林新秀的简方中,从此辗转难忘,一颗热情满溢的少女心拳拳扑到了他的身上。   只是不幸的是,简方中离开江东回到江北的这两年,遇上了另一名女子,此后满心里再装不下别人。   据宁将说,简方中喜欢的那个女子名叫苏一,是个没有家世没有亲人的孤女。但她武艺高超、心思机敏,曾多次救简方中于危难。长朔门承了她的恩,也对她敬若上宾,只是在简方中提出要娶她为妻后,简门主的态度便变了。   照简门主的意思,简方中身为门主独子,应当迎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为妻。那苏一虽好,却一无背景二无势力,是怎么也不能进简家的门的。简门主为断了简方中的心思,开始热切地安排与陆家联姻。然而事情还没成,简方中得知了父亲的安排,就在简陆两家的宴席上大闹了一场,还带来了据说当时已有身孕的苏一。   那场宴席上,陆婉扬原本满心欢喜等待着父母定下自己和如意郎君的婚事,却被突然闯进来的心上人,带着他的心上人在众人面前狠狠一番羞辱谩骂。   陆婉扬默默承受了这些,可是一向把女儿宠上了天的陆父陆母却气不过了,当场表示联姻作罢,并且陆家从此再不与简家来往。陆家父母没有料到的是,他们的女儿此时喜欢简方中的心就像入了魔怔,即便受到了羞辱,也还是一门心思要嫁过去。陆婉扬与父母大闹了几场,最后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还留书宣布与父母脱离关系。   宁将的故事只讲到了这里,便再不肯往下说。陆婉扬想想便知,接下来的事或许难以启齿,又或许太过惨烈,才会让宁将用那样一个复杂的表情住口。   宁将的话到了这里,陆婉扬对眼前的状况也理出了一些头绪。   首先,宁将虽不曾明说,但从他的一些语气和表情里还是可以判断出来,以前的陆婉扬是个被父母惯坏的刁蛮小姐。除了刁蛮,在那场简陆两家撕破脸的宴席之前,只怕她还玩过不少阴狠计策去对付情敌苏一,才导致向来是个谦谦君子的简方中在宴席上当众恶毒辱骂一个女子。   第二,陆婉扬现在的脸,应当就是苏一的脸了。至于之前她清醒后第一个见到的男人简之左,是简方中的庶弟,是简门主偷养在外的外室所生。那简之左也是苏一的裙下之臣。半年前,苏一在无音谷坠落山崖死去后,他便开始密切的与四处逃亡的陆婉扬联络,最后将她带到了他所住的长朔门外庄中,促成了她换脸成功。   第三,宁将的身份,如果陆婉扬判断得没有错,应当算是陆婉扬的师兄。只是他自幼被安排在陆婉扬的身边做护卫,与陆家其他人的接触并不多。除却陆婉扬与她死去的父母之外,别人甚少知道他的存在。从陆婉扬清醒后能无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看,宁将应当是原主最信任的人了。   明白了这些,陆婉扬对着手里铜镜中的“自己”长长地叹了口气。   青梅竹马,刁蛮小姐,家破人亡,换脸出嫁做替身。要是按二十一世纪言情小说里的配置看,她这应该算是标准的女配角设定了,而且是会死得最惨的小炮灰设定。那个苏一,则是女主角。可惜死得早,否则必定要与她这心如蛇蝎的替身女配角一战。   陆婉扬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兴奋,仿佛是嗜血的魔人闻见了战争的气息,只是她的脸上挂起的却是温柔至极的笑。   门口有风掠过。她面前站着的黑影突然一闪消失。   陆婉扬抬起头往木屋门口一望。她看清来人面容的一刻,心里是一惊。   那是一张跟她现在镜中的倒影一模一样的脸。   一惊过后,陆婉扬嘴角的笑容拉大。   原来,苏一没有死,是被简之左金屋藏娇了。   迈进木屋之后,苏一看着陆婉扬的脸,发出一声哼笑。   “你以为这样他便会爱你了?”   陆婉扬笑着看她,不说话。   “我还从未见过你这般自贱的人。真是贱到了骨子里!”苏一一掀袍子,在陆婉扬床榻边的椅上落座。   苏一现在穿的是一身男装,脑后扎着高高的马尾,赤金的劲装衬得她原本略显平凡的面容英气逼人。   陆婉扬听着苏一嘴里的辱骂,心里却颇有兴味地在想,原本以为会是一个娇弱白莲花女主,看样子是她预判失误,这竟是一个巾帼!她心里的兴奋愈盛了。   苏一坐下之后偏过头去望陆婉扬,便见那陆婉扬正饶有兴味地望着她,那目光竟让像是在欣赏。   苏一心里一惊,道:   “你倒是变化不小。不只是这张脸,这是连性子也变了?我骂你,你竟也不还口。”   陆婉扬瞧着苏一正气的面容,忽然玩心就起了。她抬手掩唇一笑,道:   “苏姑娘哪有骂我。苏姑娘说的不是实话吗?我可不就是自轻自贱,贱到了骨子里。婉扬谢过苏姑娘夸奖了。”   “你!”苏一被她堵到,张口又要再骂,却一时没想出词来。   陆婉扬又是一笑,扁着嗓子妖娆续道:   “我自甘下贱又怎样,我天生贱骨又怎样?如今,要到简郎身边的人是我,将与他携手白头的人也是我。苏姑娘如今在简之左的身边,又何苦再管我和简郎之间的事。”   苏一被气得脸色发红,骂道:   “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顶着别人的脸去乞求男人的爱,你也一点也不觉得耻辱?”   陆婉扬睁着一双无辜的眼,又低下头甜甜蜜蜜的笑了起来。   “莫说是顶着别人的脸,就是把我全身的骨头都拆了换了,只要能留在简郎身边这些算什么。简郎就是我的神,我愿意给他当牛做马。不说是做妻子,就是做侍妾、做奴隶,那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陆婉扬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克制着喉口干呕的冲动。她在苏一看不到的角度目光一撇,兴味盎然的笑起,心道:巾帼,我就不信了,我这样能不恶心到你?   果然,那苏一听着朝身侧猛地弯下了腰去,捂着口鼻压下胃里一阵反酸,回头瞥了陆婉扬继续无辜的大眼一遍,然后慌忙起身拔腿离开了去。   陆婉扬的目光在苏一转身的一刻崩满了笑意。待苏一的背影出了木屋,仓皇往庄园中央逃去,陆婉扬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扶着腰笑得前仰后合。   陆婉扬原本还没想过要给这苏一来一次催吐的。只不过苏一坐近她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药材的味道。陆婉扬虽然没有记忆,但是兴许以前的她懂医或是懂药,所以在闻见那股味道的一瞬间,她便判断了出来,苏一正在服用大量的止吐药。再从苏一进门后疲惫的脸色,还有坐下时指尖有微微颤抖,陆婉扬推断苏一的呕吐不止恐怕是精神压力所致。   于是,陆婉扬就给她的精神压力,又添了一把柴火。   陆婉扬望着苏一离去的方向又笑了一阵后,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看苏一现在的状况,她现在会在简之左的庄园想来不是她自愿的。还有她看到陆婉扬现在跟她一模一样的脸时,还有听到陆婉扬提起简方中时的神情,她对简方中应该也是有心的。   只是似乎她没有办法阻止简之左还有原来的陆婉扬想要做的事,这才只能在陆婉扬清醒过后立马找过来羞辱一番。兴许,她还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让陆婉扬知难而退,放弃简方中。   陆婉扬拿起手中的铜镜,又瞧了进去。她尚不知道简之左想用什么方法“帮”她嫁给简方中,也不知道她要嫁过去的那个长朔门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她还是决定全力配合简之左的计划。   陆婉扬对着铜镜中的倒影轻轻一笑。苏一那张正气凛凛的脸,在铜镜中笑出了惑人的妖娆。   陆婉扬不想做什么女配角、炮灰,但是苏一的这个情敌她却非做不可。虽然现在的陆婉扬对简方中和简之左同样是一无所知,但至少简方中应是一个君子。与浑身上下透着小人之气的简之左比,简方中要安全得多。   再者说了,长朔门身为这个江湖的大门派,必定也是这个江湖的一个大舞台,正好合适用来欣赏这江湖日后的波澜壮阔。   一想到这里,陆婉扬全身上下好战的细胞都激荡起来。   ? ☆、有毒的演技 ?  陆婉扬醒来的第二日,简之左就又来找她了。而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邀请她去石步街逛街。   陆婉扬起初不明所以,但是仔细一瞧简之左眼里闪动的阴谋的光芒,她就明白了:把她送到简方中身边的计划上线了。   简之左安排陆婉扬换上了一套月白的男装,想是在模仿苏一往日的穿衣风格。只是这衣服穿到陆婉扬的身上,比起苏一的俊逸英气,却是显出了几分男女莫辨妖异。   看过陆婉扬穿着这装扮站到他面前,简之左“啧啧”了两声,叹道:   “你果然还是不如她。”   陆婉扬转过身去翻了个白眼,心道:是你口味独特,只爱那个“巾帼”。   那简之左见她一切准备完毕,走上前去,抬手就搂住了她的腰。陆婉扬一惊,挣开来侧身望他。   简之左嗤笑她对他露出的防备,一手在她的腰间再次收紧。陆婉扬几乎贴到了他的胸前。简之左看着陆婉扬奋力后倾远离他的模样讥讽道:   “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好好配合着演戏。一一如今已经在我身边。至于你,凭你也算个东西,能入我的法眼?”   陆婉扬的面容一怔,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竟有停不下来的态势。   简之左莫名其妙地松开手与她拉开距离,问:   “你笑什么?”   陆婉扬摆着手慢慢停住笑,边答道:   “没什么,笑我自己。”   简之左望她的目光深邃了一瞬,随即看着她自己朝他靠过来,颇有兴味般的用两根手指捻起他的手臂,然后摆到她自己的腰上。   陆婉扬跟着简之左离开庄子,坐着马车到了石步街上。等下了车,简之左一路牵着她的手,却是没有再去搂她了。   陆婉扬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给他飞去一个鄙视的白眼。原本以为简之左这货定力十足,谁知一旦她“主动”起来,他的脸皮却薄了。   说好的演技呢?   说到演技,演技就真的来了。   正好好地走在街道一侧的陆婉扬忽然感受到身边人猛的一推。她踉跄着跌坐在车道中央,听着身后的马蹄声和人的嘶吼回头去看时,她刚好瞥过简之左脸上满是“担忧”的表情。   陆婉扬紧闭了眼,偏头准备承受马蹄踩踏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一句:谁说这货没演技来着?   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陆婉扬听到耳边一阵马儿的嘶鸣。她睁开眼看见方才朝她踏过来的马,连着原本骑着马的人,都已经被踹倒在地。   再抬头一望,她的面前立着一名男子,白衣翩飞,负手站在道中低眉望着她。   她的胸口漏停一拍。   那男子的面色有些苍白,但眉目不染纤尘,立在风里仿似凌云之仙不惹凡尘烟火。   陆婉扬清醒之后见到过的男子,不管是简之左还是宁将在她看来都是相貌十分出众的了。只是若将他们放到眼前这人面前,却都逊了色。   那男子望着陆婉扬的脸正失神,那头简之左已经拨开人群赶到了陆婉扬身边,执起她的手深情款款满眼关切地道:   “伊伊,你没事吧。是我不好,没有护好你。”   陆婉扬淡淡地瞥了简之左一眼,学着简之左之前向她描述的苏一平常对待他的态度冷漠答道:   “我没事。”   陆婉扬借着简之左的手站起来。两人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那白衣男子却突然抓住了简之左的手臂,急切问道:   “二弟,你刚才叫她什么?”   简之左闻言一愣,回身甩开白衣男的手,哼道:   “二弟?谁是你二弟?我刚才叫她什么又关你何事?”   那白衣男,也就是简之左的大哥简方中仿佛没有听到简之左的话一般,抓手简之左的手又是一问:   “一一,你方才是不是叫她一一?”   听到简方中叫出那个名字,简之左仿佛大怒,跨前一步就揪住了简方中的衣领。   “一一?你还敢提一一?若不是你苏一又怎么会死?至于她,”简之左朝陆婉扬一觑,“她的确叫伊伊,只是不是你想的那个苏一,她是尹伊伊,‘伊人’的伊!”   说罢,他甩开简方中的衣襟,拉起陆婉扬的手,朝庄园的方向扬长而去。   离开的时候,陆婉扬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白衣翩然的简方中还呆立在道路中央,面色苍白、目光空茫哀然。他身边围着方才救下陆婉扬时踢倒在地的马夫还有几名摊铺的主人。那群人围着他吵吵嚷嚷,他却仿似什么都听不见,只是眼神空荡的望着前方。   陆婉扬心里一叹,情字误人呐。   “怎么?心疼了?”简之左瞧见身旁的人转头回望的模样,出言嘲讽道。   陆婉扬也不反驳他,只是这回当面给他大大的翻了个白眼,道:   “尹伊伊?你倒是真会起名字。”起的什么破名字?读着奇怪就算了,写出来三个字还长得几乎一样。   简之左这回倒是没有冷嘲热讽的,只是摸了摸鼻子,道:   “不过一时想不出别的。”   陆婉扬“呵呵”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迈进庄园,往她的木屋那头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着话刺激他:   “我还以为简公子多大的能耐,能今日就让我如愿以偿,原来还是好事多磨呀。”   简之左有点生气了,毕竟往日陆婉扬对他其实都还算客气。但是自从换脸之后却像吃了豹子胆了,已经几次跟他顶上。偏偏现在她顶着一张苏一的脸,他实在下不去手像曾经那般整她。   简之左揉了揉眉心,随后抬手指着陆婉扬的背影吼道:   “你以为是吃饺子啊,一口一个!小心噎死你!”   陆婉扬的背影顿住了,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   简之左一愣,然后明白过来她又是在笑。正要出口再吼她,却听见她高声回答:   “我是樱桃小嘴,一口吃不下一个饺子。所以还得请简公子抓紧时间把这饺子给我剁碎了,否则我若是吃得慢了怕是公子自己心里也不舒畅。”   说罢了陆婉扬继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木屋前的林中。   陆婉扬推开木屋大门的时候,被里面站着的陌生人影吓了一跳。那陌生人穿了一身可疑的黑色。虽是黑袍镶金的便衣,但他背对着大门,站在光线不大好的屋子里,不仔细还真瞧不出那处有人。   黑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十分平凡的脸,瞧上去约莫有二十六七。那人看着陆婉扬的目光有莫名的熟悉。陆婉扬的神经紧绷起来。现在对于失忆的她来说,比起陌生人,熟人才是更加危险。   “回来了?”那人出声问道,清润温雅的声音直透到心底。   陆婉扬的胸口猛烈的跳动起来。   “怎么了?”那人问着,朝她靠近了一步。   陆婉扬后退一步远离他,心口混乱的节奏还丝毫没能平复。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光是他的声音就能让这具身体这般恐慌?明明这个声音十分好听。   那人好像看出了她脸上的迷茫,也不再向她靠近,只是轻笑一声。那笑声温润地冲击过她的耳膜,又激起心头层层微波。   “在下褚何勤,见过姑娘。”   陆婉扬的眼里划过一丝疑惑。听此人现在的口气,倒像是与她并不相识。   陆婉扬回他一礼,道:   “公子不必多礼。”   她本要问他找她何事,想了想万一这人与原主认识或是有什么约定,自己这话就暴露了失忆的事,于是回完一礼就站着不再说话,只等对方开口了。   “在下乃是长朔门大公子简方中的好友。今日曾与姑娘在石步街见过。”   陆婉扬听着这话回想了一遍方才在石步街上的情景,好像当时简方中的身边的确站着另一个人。只不过简方中的外貌太过出色,瞧见了他便一不小心忽略他身旁之人了。   陆婉扬记起来后对着那褚何勤娇羞一笑,又施了一礼,道:   “今日蒙简大公子相救,伊伊才不至于葬身马蹄。只是当时离开匆忙,还未来得及向大公子道谢。还请先生代为转达伊伊的谢意。”   那褚何勤轻笑了一声,道:   “褚某必定代为转达,只是此事姑娘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方中平素爱行善举,今日救下姑娘亦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陆婉扬浅笑着谢过。   “褚某今日前来,还贸然闯入姑娘闺房其实是有事欲请姑娘相助。”   “伊伊一介女子,不知有何事能帮上先生的忙?”陆婉扬问道。   “此事不难,只看姑娘是否情愿。”褚何勤顿了一瞬,得陆婉扬眼神许可后续道,“褚某与长朔门的简方中乃是至交好友。不瞒姑娘,方中此前曾有一名心仪的女子,在半年前不幸身亡。在那之后,方中一直郁郁寡欢,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直到今日方中遇到了姑娘,在下才在他的眼中再次见到了往日光芒。”   褚何勤说到这里,突然退后一步向陆婉扬作了一揖,口中求道:   “姑娘,若是姑娘愿意,请随褚某离开此地前往长朔门。只要姑娘愿意陪伴方中一段时日,在下相信方中定能重新振作,不再执迷于已逝之人。姑娘,方中幼时身患重疾,直到十余岁才堪堪养好。若是他再这般郁郁下去,恐会有性命之忧。望姑娘施以援手,救方中一命。”   陆婉扬听他说完这一段话,半晌没有开口回答。屋子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直到片刻之后,陆婉扬终于出声,却不是再回答褚何勤的请求。   她说:   “褚何勤,你到底是谁?”   ? ☆、这水有毒! ?  “褚何勤,你到底是谁?”   陆婉扬的问话之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这回的沉默最后碎裂在褚何勤的一声大笑中。   “尹姑娘,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   陆婉扬猜出褚何勤来找她不是为了简方中其实十分容易。简之左现在用于安置陆婉扬的木屋处在他秘密外庄的东侧。然而说是秘密外庄,今日简之左从石步街带着陆婉扬回到庄园的时候,是大摇大摆着进来的,甚至没有任何绕道的举动。这就说明,简家人,包括简方中应该都是知道这个地方的,所以没有藏匿的必要。   可是那简之左却敢把假死的苏一——这个不能再次在世人面前出现的人放在这个庄子里,那必定是因为这个庄园有所仰仗,一般人无法进来,更无法探听里头的消息。   虽说也有可能是这个褚何勤对朋友的事实在上心,又偏偏是个天才,能够瞬间摆平这庄子里被简之左看做铜墙铁壁的防卫,所以经过努力顺利地进入了庄中。他却不可能在陆婉扬与简之左一路没有耽搁地回庄的情况下,还能先于陆婉扬到达她的木屋。   因为除非提前进来做过功课,他即便能够进入庄园,也不可能在这数亩地的园子中瞬间找到陆婉扬现在住着的位置。   而尹伊伊与简方中是刚刚才见过第一面。那么他做的“功课”,便必定发生在尹伊伊与简方中相遇之前。   陆婉扬走到木桌旁倒了杯茶,一边朝褚何勤回道:   “先生过奖。”   褚何勤看着她仰头喝下一杯茶水的动作,眼眸微眯了一回,眉间闪过一瞬与他此时的平凡面容不符的凌厉。   “姑娘不请客人喝一杯茶吗?”   陆婉扬轻笑道:   “那就要看先生是不是好客了。”   “如何是好客,如何是恶客?”那男人问。   陆婉扬浅笑挑眉,撩袍落座在木桌一旁,道:   “有用的便是好,无用的倒也不算恶。若是有害的恶客,便不该进我这张门了。”   褚何勤亦是挑眉。   “哦?”他跨开两步在陆婉扬丢面坐下,“若是恶客,缘何不该进门?”   陆婉扬掩着唇轻声笑了起来,问:   “先生此时难道不觉得四肢乏力、呼吸短促、双目模糊吗?”   褚何勤听着,眼珠微转,随后浅笑道:   “不觉得。”   陆婉扬仰首开怀一笑,道:   “这就对了,先生不觉得,我却觉得。”   褚何勤清明浅笑的目光总算闪过一瞬疑惑,他向陆婉扬的方向倾了倾,问道:   “姑娘此话何意?”   陆婉扬又嘬了一口茶水。   “先生今日来此即便是恶客,也必定不是想要我的命,否则我是活不到此刻的,可对?”她也没等对方回答,续道,“既是如此,先生今日若不是好客,有互惠互利的生意要与我谈,便是个要强行请我离开的恶客了。若是前者,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后者,先生恐怕还是放弃那样的念头较好。”   “为何?”   “方才我喝下的那杯茶水中有软筋散。先生既然能够来到此处,应当此前做过一些功课。你应当知道我并非这个庄子的主人。如今我这茶水里会有软筋散,那必定是因为这庄子的主人不高兴了,怀疑我了,认为我想不告而别。可是我在这庄中一向乖顺,是绝没有想要悄然离开的念头的。若我猜得不错,庄主会有这样的误会,只怕还是先生的功劳。”   这褚何勤想必是曾多次来这木屋附近探访,还被简之左察觉了踪迹。褚何勤几次前来却从不对陆婉扬下手。简之左兴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开始怀疑陆婉扬跟外面的人有勾结想要逃跑,才会在她的茶水中下药。否则简之左那般坚信陆婉扬深爱简方中,并且不择手段要嫁给他,又怎会起疑认为陆婉扬要在这种关键时刻逃跑?   想来现在这间屋子四周已经埋好了简之左的人手。只要陆婉扬有任何逃跑的动作,或者眼前的人有要掳走她的迹象,两人就都会被瞬间拿下。   褚何勤还在双眼含笑地听着陆婉扬的分析。   看着他这神色,陆婉扬又推断出了另一点:   “先生听到伊伊此话依旧镇定自若,想来是早知道这间屋子以及先生自己已经叫人盯上的事了?伊伊用‘恶客’来警告先生不要轻举妄动,想来是多此一举。那么先生,可是有什么生意想与我谈吗?”   那褚何勤轻笑。   “我并没有什么生意要与姑娘谈,只是的确有一个要求。我知道姑娘想要嫁进简家做少夫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突然深邃了一瞬,但在陆婉扬瞥见之前那个神情就已消失不见,“我想请姑娘马上停止这个计划。”   陆婉扬听着他这话,心下微惊。陆婉扬自己是两日前才清醒过来,今日才算开始明白简之左的计划的。可是听着眼前这人的语气,倒仿佛他知道那个计划的每一步。   她的表情凝重起来,望着褚何勤沉沉道:   “若我不答应呢?”   那人的面色丝毫不变,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回答一般。那人面无表情的望了陆婉扬一阵,随即嘴角一笑,目光里满是兴味,道:   “若是如此,就请姑娘允我助你一臂之力。”   陆婉扬一怔,然后轻笑出了声。   “你为何要帮我。”她的眼里蓄着显而易见的怀疑,“你想要什么?”   褚何勤又笑了起来,笑得极有深意,道:   “我想要的东西,和姑娘一样,不过‘趣味’二字而已。我以为,若是能与姑娘联手做些什么,关于这二字,姑娘必定不会让我失望。”   陆婉扬的目光有一瞬的闪动。这个褚何勤才与她见了第一面,却仿佛能把她看穿。   自打两天前陆婉扬清醒了过来,她就一直在寻找和剖析原主的过往。她还没有时间去探查自己的内心,也没能够静下心去分析这两日来时刻占据她内心的难以克制的兴奋。   现在想想,此前她没能理解的那般兴奋,在此刻褚何勤说出了那句话后仿佛突然明晰了。   那兴奋是因为“趣味”!在这个世界中清醒过来之后,陆婉扬时刻在享受着一种烧脑的“趣味”。与简之左和苏一的周旋,对宁将的试探,还有最有趣的,就是现在与褚何勤这人的博弈。   陆婉扬悠然笑了起来,回复褚何勤道:   “先生若要做什么,去做便是了。先生若要帮我,帮便是了。先生要做什么,与我无关。”   陆婉扬与褚何勤的确是投缘的。可是,正因为这褚何勤可能与她有一分相似,陆婉扬才更不愿意与他牵扯过多。因为一个像她自己一样热衷于追求“乐趣”的人,应该是不可信的。她可能随时会因为新的乐趣背叛旧的目标。这样的人是不能作为同伴的。   陆婉扬此时回答褚何勤的话,一方面没有拒绝他的帮助,一方面也明确与他划清界限,表明的是若他帮她,她不会承情,若他不帮,她也会一直防着他。   褚何勤定定地看了她一阵,显然是已经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并且还不太满意。不过他不曾再多说什么,只在轻身一跃离开木屋的时候留下一句:   “在下还会再来找姑娘的。只是下回再见在下未必是这个模样,还望姑娘记住在下的声音。”   陆婉扬听着愣了一瞬,随即轻笑,原来这人是易了容的,难怪声音那般不贴脸。至于记住他的声音的话,他那样的声音,有谁听过一次还能记不住的吗?   那夜她躺在床榻上失眠的时候默默的想,若是褚何勤的面容如他的声音一般“风华绝代”,该是一副怎样的模样呢?   第二日清晨,简之左、派了婢女到陆婉扬的木屋之中。侍女们一进屋子,三下两下便收好了陆婉扬的东西,装入几个箱子,抬着朝庄园中部去了。   陆婉扬跟着婢女往庄中去的时候,正瞥见苏一的背影跟这儿另一群仆婢从庄中朝庄园更远的西侧去。   陆婉扬瞧着,心思一转,猜想莫不是简方中上钩了,要来探望她,所以简之左这般急切地把她从那破旧的木屋中挪出来,安置到富丽舒适的庄中,又把原本在庄中的苏一放到西侧,以防苏一与简方中遇上?   她的猜测对了。   当日的午后,简方中果然来了。他来的时候苏一所在的西庄已经用阵法封住。听婢女们说,如今就是自那西庄的大门口路过,旁人也绝不可能察觉那后头还有庄园。   简方中进庄后先在前厅与简之左见了一面。两人毫无悬念的大吵了一架。当然,说是吵架,实际上是简之左单方面的大骂了简方中一顿,随后简之左还气急败坏的离席而去。留下简方中一人在前厅,面色苍白地饮茶。   再后来,陆婉扬梳妆打扮过了,捧着一本苏一最爱读的兵书,去前厅找简之左探讨解读,却在那里“意外地”碰见了正在枯坐的简方中。   当简方中目光复杂地望向陆婉扬的“苏一”脸,站起身来欲言又止的时候,陆婉扬和躲在屏风后偷看的简之左都明白,一场婚事功成一半了。   ? ☆、好一顿鞭打 ?  “不知公子可曾见到简庄主?”简方中呆望着陆婉扬一直不曾开口。无奈之下陆婉扬主动询问。   简方中听到陆婉扬说话,先是愣了一瞬,随后答道:   “二弟方才离开了。”   陆婉扬瞥了一眼他仙气飘飘的脸,然后故作一惊,道:   “公子莫非是庄主的兄长?”   简方中这才想起礼节,朝陆婉扬浅浅一揖道:   “正是。”   陆婉扬回他一个颔首礼,道一声告退便要离开。刚迈出去一步,便如她所料地被简方中叫住。   “姑娘且慢。”见陆婉扬停步回身望他,他便续道,“不知姑娘芳名为何,是何方人士,家中可有姊妹?”   陆婉扬看着他,防备地眯了眯眼眸。   简方中自知这些问题失礼,又朝陆婉扬拱手作揖。   “在下自知这般问话唐突了姑娘,但还请姑娘能够作答。姑娘与,,,我的一位故人极为相似。”   陆婉扬作势犹豫了一下,然后答道:   “我叫尹伊伊,来自江东。父母在前年的灾荒中去世。如今在这世上,我已无亲人。”   说着,她眼眶一红,喉间压抑着透出一声低低的啜泣。   简方中见此慌了一分,赶忙上前递去一只手帕,口里不住道歉:   “是在下鲁莽,勾起了姑娘的伤心事,还望姑娘节哀。”   陆婉扬推开他递过来的帕子,“故作坚强”道:   “我没有事,多谢公子了。”   说罢了,她作出一副偷偷拭泪的模样,转身逃也般地离开了前厅,逃的时候还很巧地掉了挂在腰间的一枚玉佩。   陆婉扬刚“逃”到前厅的拐角,就被藏在拐角处的一只手臂狠狠一拉到了阴影里。一抬眼,简之左站在她的面前,又是一脸邪佞的笑。他握在陆婉扬手臂上的钳制像是一把紧锁的铁镣铐,疼得陆婉扬的额间冒起细汗。   “方才为何不接他的帕子?”   陆婉扬一边挣扎着,一边朝他低吼道:   “你以为是许仙白蛇断桥相会呀?借把伞还个帕子就能勾搭上了?”   简之左被她吼得一愣,脸上笑容也滞住。他身为长朔门的庶子,平日虽然不乏旁人看不起,但除了苏一,还从没被别人当面吼过。等他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眼里已经带了杀意,抓着陆婉扬的手仿佛要把她的手臂拧断。   陆婉扬脸色苍白却不吼出声,咬着唇一副隐忍的模样。   简之左见此一怔。陆婉扬此刻的脸还有倔强的表情完全是苏一的翻版。他心里一软,“钳着”她的手就松开了。   简之左一松手,陆婉扬的表情就变了。她抬了抬眉,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望向简之左。方才痛的煞白的脸色也瞬间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   “难怪醒来的这两日子你对我这般客气,原来这张脸不止对简方中有用,对你,也效用匪浅呀。”   “你!”简之左眼里的怒火复燃。原来陆婉扬这几日激他吼他是在试探!   简之左跨前一步,这次竟直接掐住了陆婉扬的脖子。   然而这次陆婉扬丝毫没有表现出之前的疼痛或是挣扎之态。她被简之左紧紧的掐着,还继续以似笑非笑的目光觑着他,自如得仿佛原本她就不需要呼吸一般。那目光比起痛苦,倒更像是在慵懒地欣赏和研究简之左气极的表情。   不过精神再怎么强大,身体的反应还是不可避免的。片刻后,陆婉扬已脸色渐白,含笑的眼神也开始涣散。简之左知道要是再不松手她就得晕过去了,而让她此刻晕过去可不是他现在想要的。   他心里居然生出一股无奈,然后咬着后槽牙放开了陆婉扬的脖子。   陆婉扬自由后大口地吸了两口空气,然后捂着嘴巴咳了起来。等咳过了她又开始笑,笑得花枝乱颤不可自抑。   简之左提着她的衣领让她站直了来。   “你说!”他低吼,“你既不接他的帕子,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陆婉扬浅笑着拍掉揪在她衣领上的手,问道:   “你不觉得我方才在前厅里的故作姿态、不领情、故作倔强,比起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更像你的某人吗?我可是兢兢业业地在照着剧本演,越像你的苏一越好,否则如何吸引跟你一样深爱苏一的简方中呢?至于下一步,就等简郎自己再找上门来了。”   简之左觉得陆婉扬的话有几分道理,对于她为何笃定简方中会再找来也没有多问,只是听到她那声“简郎”的瞬间感受到了眼前这女人浓浓的恶意,然后胃里一阵反酸。   陆婉扬喜欢简方中多年这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只不过变脸之前的陆婉扬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叫过简方中那么恶心的称呼。   陆婉扬觑着简之左此时吃了呕吐物般的表情,目光一瞟,眼睛眨巴眨巴,然后转身就往庄中的新居走去了。   她的新住处名叫伊人居。虽说这还是简之左根据她尹伊伊的假名字新取的,但是不难听出这名字里的风尘味儿。陆婉扬每次路过那伊人居的牌匾都要“啧啧”那么两声。不过体谅着简之左放上这个牌匾,有日后向简方中宣扬自己对尹伊伊的专宠的意思,她便不曾多做抱怨。   陆婉扬走过几个回廊,踏进自己的房间。里头一个小侍女正给她整理一些剩余的新搬过来的物件。那小侍女叫青篱,长相十分娇俏。简之左让陆婉扬在一群侍女中挑一个贴身用的时候,陆婉扬一眼便看中了这姑娘便是因为她圆圆的脸蛋实在可爱。   早晨的时候陆婉扬曾与青篱聊过两句。小姑娘对她爱答不理的,不过碍于主仆的身份,对陆婉扬的提问还是得搭腔。陆婉扬探出来她原先应是苏一的婢女,在苏一身边照顾过数月,并且已经深深折服于苏一姑娘的人格魅力。对于陆婉扬这个苏一的对头,青篱显然不甚待见。   陆婉扬探知了这点,心里就暗骂了简之左一句。简之左把在苏一那头服侍过的人送到她这里,这是故意要借侍女的手给她添堵呢。   第二日的午后,简之左安排来的侍女还未来得及给陆婉扬添堵,简之左已经自己找上她了。   简之左怒气冲冲的闯进伊人居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条七尺长的马鞭。见了陆婉扬,他一句话不多说,劈头盖脸就抽了下来。   陆婉扬本来坐在院子里慵懒地研究着一副棋局。简之左的鞭子一下来,带着一股内力把她旁边的木桌上甩。   陆婉扬摔下去后脑子还有些懵,然后就感觉到肩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简之左的第二鞭第三鞭又狠狠地抽了下来。   陆婉扬抱着身子缩成一团,由着鞭子落在身上却不哭也不闹,思维还游离在身体之外地在细听简之左抽着她的时候嘴里在骂些什么。   “荡、妇!若非见你与她有几分相似,你岂能住到我这庄中来,你早该葬身在饥荒中了!”他抽下一鞭子又骂道,“贱妇你好好看清楚你眼前的是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心你的身子你的命,每一点都是我的!怎么?天生贱骨,见到个男人就想扑上去?那也就算了!简方中?你竟敢背着我在我的园子里跟简方中勾勾搭搭?这点你倒是跟那死掉的苏一很相像啊!”   简之左举起鞭子又要抽下去。   忽然有人大吼一声“住手”,落在屈身跪伏的陆婉扬身前。   “你这是在干什么!”简方中挡在陆婉扬面前,白皙的面容气得泛红。   简之左冷笑一声,甩掉手里的鞭子,道:   “我在干什么大哥看不出来吗?我在调、教我的女人!这是弟弟的家事,大哥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得好。”   陆婉扬趴在地上已经挨了十多鞭。她倒不觉得有多疼痛,只是颈上背上肩上那些伤口里淌出的血顺着皮肤往下流动,黏黏腻腻的,有些不大舒服。兴许是失血有些多,她的头也有些晕。陆婉扬窝在地上哼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是自幼听力极好的简之左却听到了。   那声轻哼落上耳膜的一瞬,简之左入戏已深的脸微滞,目光不自觉朝陆婉扬瞟过一刹又极快地回到面前的简方中的脸上。   简方中没有察觉简之左的异样,开口是一阵反驳。   “二弟莫非不是姓简?莫非不是与我一家?至于‘你的女人’,这女子一日未曾见过父母,便一日算不得是你的。身为七尺男儿,殴打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你这般作为,身为兄长我难道不能管吗?”即便在怒气中,简方中的话仍是满满的君子之气,淳淳文雅。   只是可惜,他的声音不如褚何勤的好听。陆婉扬脑袋晕晕地这般想着。   简方中说罢了,转身行到陆婉扬身边,蹲着身子将她抱起来。   “你做什么?”简之左上前阻止。   简方中提气震肩,将简之左阻在他肩上的手臂掷开,道:   “这个女子我今日必须带走。否则让她继续留在此地,只怕她今日便要没命。”   说着,他把怀里的人抱紧了些,走过简之左朝庄外行去。   陆婉扬被流着血有些昏昏沉沉了,但离开的时候却没忘了回头给简之左留下一个虚弱的笑,还在简方中看不到的背后伸出了一个赞许的大拇指。   简之左站在原地看着简方中怀抱陆婉扬远去,目光竟是呆然。陆婉扬最后的笑落入眼中的时候,他的胸口狠狠一撞,伴着一丝疼痛。   ? ☆、胡诌的孪生 ?  简方中没有把陆婉扬带回长朔门,而是把她安置在了附近的一处客栈里。大夫给她换过药后,陆婉扬沉沉睡了过去,临睡前还没忘记像简方中道了一句谢。   陆婉扬睡后,简方中没有久留,只是留下了几名侍从看守,说是只要见简之左的人靠近就立刻通知他。   陆婉扬睡到半夜,被忽然吹进房中的一阵风冻醒。睁开眼睛她就看见了简之左那双邪气的丹凤眼。   简之左穿了一身夜行衣,看样子是偷偷潜进来的。   陆婉扬见他这模样虚虚一笑,调侃道:   “简庄主好演技,好计策。就这一场苦肉计便让简家大哥乖乖将我带走。若是照我原本的计划,到这一步还需花上一阵时日呢。婉扬真是佩服!。”   说着,她笑出了声,还扯动了背后的伤口。然而她面不改色。   简之左听着她的调侃,竟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怒或者讽刺回来,只是望着她眸色认真。   “你不痛吗?”对于白天莫名挨的那顿毒打,眼前的女子好像全无怨怼,现在面对他这个施暴者还能这般自如地调侃。   陆婉扬看着简之左眨了眨眼睛,仿佛不相信这话是他问出来的。她犹豫一下,问道:   “你在问我?”   简之左“嗤”了一声,道:   “这里有别人?”   陆婉扬又笑出了声。笑罢她答道:   “其实,还好。”   简之左轻哼,讽道:   “你现在便不必演了。你装得再坚韧、再与苏一相似,我也不会再将你错认为她。要是疼就哭。逞强放在你身上只显得做作罢了。”   陆婉扬微微歪头望着他,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问道:   “简庄主,你很了解陆婉扬吗?”   简之左被她问得一愣。   “看样子不是了,”陆婉扬笑道,“既然如此,你又怎么知道陆婉扬会是个怕疼的、娇弱的呢?你又怎么知道,陆婉扬不是本来在这点上就与苏一有一分相似?”   简之左又是一哼,看着陆婉扬,目光轻蔑,道:   “凭你也配与她相似?”   “不配。”陆婉扬淡淡地一笑,“自然不配。”   她的这个回答简之左并不是很满意,可是哪里不满意他却说不上来。   “简庄主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啊?若是来问我与简郎的进展的,便未免太着急了。我才刚刚被你打个半死,哪里来得及做些什么?”陆婉扬见简之左皱着眉不说话了,便出言问道。   简之左听着瞥了她一眼,道:   “你何须做什么,接下来继续把你的戏演好。时候到了,你自然能进简家的门。”   “简庄主,”陆婉扬对正要轻身跃出客栈窗口的简之左道,“我倒是有一个方法,更快地进入长朔门,只是需要庄主相助,帮我把简大公子简方中有了相好的事多多传扬出去。务必,要让长朔门门主夫人知道。”   简之左自窗口回头望她一眼,目光有些冷淡,留下一句:   “你便这般急着进门?”便飞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   简之左最后的那句话让陆婉扬颇有些莫名其妙。让陆婉扬尽快加入简家本是她于简之左的共识,如今听起来倒像是简之左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陆婉扬躺在床上轻笑。也罢,若是简之左还有别的计划,她倒是也愿意配合的。原本她想及早离开,是因为简之左长着一张阴晴不定的脸。她怕他哪天一不小心便要了她的命。   可是几次试探下来,她便发觉简之左的阴晴不定,只要对上了苏一这张脸,便要温和得多。再加上简之左千方百计想把现在的陆婉扬送到简方中身边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他需要用陆婉扬来转移简方中对苏一的心思,或许还期望着陆婉扬进入简家后能帮他这个庶子谋得一些什么。   陆婉扬对简之左有用,他便自然不会杀她。再加上几番相处下来,陆婉扬发觉简之左这个情绪波动十分欢快的男子其实很有趣。便如今天他毫无预兆上演的这处苦肉计,陆婉扬在措手不及之余,感觉到了莫名的新鲜感。若能留下来与这人再“互相玩耍”一段时日,也未必不是一件乐事。   可惜的是,陆婉扬这次似乎是想多了。第二天午后,她召宁将来问询外界情况的时候,宁将表示简方中喜欢上一名女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   陆婉扬在感叹简之左动作之快的同时还有些淡淡遗憾,原来简之左并没有什么别的计划。   城里的人知道简大公子在客栈藏了一名女子之后,接下来的事都发生得快速而又顺利。   陆婉扬住进客栈的第三日,长朔门便派了家仆前来。来人手里捧着数匹锦缎,说是给“尹姑娘”的见面礼。锦缎里还附了一张书信,落款正是长朔门门主夫人,信里委婉表示了欲把尹伊伊纳做简方中妾室的意愿。   陆婉扬看过了便将信摊开来摆在客栈房间的桌上。这几日简方中时不时回来瞧她,来的时候都是在上午。而每日夜里,简之左总会来上一趟。他来的时候往往陆婉扬已经睡着了,便也不知他在房里做什么。   简之左使用的熏香有些特别,虽然味道很淡,嗅觉极好的陆婉扬清晨醒来时还是能闻出来,便能知道他夜里来过。于是后来若是有什么消息需要传递,陆婉扬便会留一张字条摊在桌上让他看。   在陆婉扬看来,她和简之左现在的状态是最和谐的合作状态。   只是向来,她最讨厌的就是和谐。   简之左开始让她厌烦了,她决定要加快进入长朔门的脚步。   现在简夫人那边已经主动要她进门了,接下来便要让明显还没有准备好接纳新人的简方中接纳她。   次日清晨,听到简方中的脚步声靠近的时候,陆婉扬不顾身上半好不好的伤口,从床榻上一翻而下,开始在房间里激烈的翻找。   简方中迈进门来看到被翻乱的房间,还有忍着伤口疼痛、紧皱着眉心一脸忧虑的陆婉扬怔愣了一瞬,问道:   “尹姑娘,这是做什么?”   陆婉扬回过头去望他,眼里含着泪。   “公子,公子可有见过一只玉佩,其上刻着双鱼戏珠。那是我父母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公子若是见到了请务必告知。就算,就算,,,”陆婉扬握紧拳头,一副要赴死的模样,“就算是在那人手上,我必得拿回来。”   简方中一愣,缓缓从袖里掏出一只玉佩,递了过去,道:   “可是这只玉佩?”   陆婉扬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双眸一亮,急急接了过去,面上喜极而泣。   “是这个,是这个!”她望着简方中突然跪下叩起头来,“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简方中慌忙将她扶起来,望着她欢喜的脸欲言又止了一番,还是问道:   “姑娘说,这个玉佩是姑娘的父母留下的?”   “自然,这玉佩是父亲亲手打制,全天下只有两只。一只在我这处,一只在姐姐手中。公子你瞧,”她指着玉佩上一道淡淡的划痕,面上带着回忆过往的浅笑,道,“这道痕迹是父亲故意划上的。姐姐的玉佩上也有一模一样的划痕。幼时家中并不富裕,父亲却固执的要为我姐妹制出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便用那并不很好的玉料,做出了两只玉佩,以划痕作为标记。”   简方中听着她的话,眼眶竟泛红了,哽咽着问道:   “你说,你有姐姐?”   陆婉扬望着简方中的神情一愣,随后目光忧伤起来,答道:   “我本有一个孪生姐姐,只是两岁还未记事时,姐姐便被债主强要了去抵债,后来便再不曾见过了。”   说完这话,陆婉扬抬眼去看简方中。还未看清他的表情,他已经大步从房间里离了开去。   陆婉扬忧伤的表情退散了,留下一个慵懒的笑容。   方才那段瞎扯陆婉扬也算是十分入戏了。那日陆婉扬落在简方中面前的玉佩其实是她让宁将从苏一那处偷的。至于其它的什么父亲所刻、特别的划痕更是临时的编篡。她赌的是简方中对苏一身边物事的熟悉。   那只玉佩应当是苏一自己不大上心的东西,否则不会丢失了这么多日,她也从来都没有找过。   兴许以前她还告诉过简方中那是她从某个摊铺手里随手购来,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只要简方中记得苏一有这么一块有划痕的双鱼戏珠佩,方才的故事他便有九成的几率会信。毕竟除了那块玉佩,他眼前还有陆婉扬这张与苏一一模一样的脸在验证陆婉扬的话。在世人眼里,这样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两张脸,说她们没有丝毫血缘关系才更可疑。   现在,简方中把陆婉扬留在身边的理由,除了要从简之左手里保护她,更多了一个代替她死去姐姐的苏一照顾她。若是第一个理由的力度不够,第二个理由也必定会让深爱苏一的简方中生出一些要“负责”的念头。   嫁进长朔门的事,陆婉扬应当不用再等太久了。   慵懒的笑过之后,陆婉扬转身要回到床上。一回身却差点撞上了身后的人玉刻般的下巴。   陆婉扬抬眼看到简之左目光冷冷地觑着她,惊得倒退一步,抚着胸口平复吓乱了的心。   “大白天的,你怎的来了?”   简之左冷笑道:   “我非得晚上来,白天便不能来了?”   ? ☆、混乱的梦境 ?  陆婉扬转了转眼珠子。从简之左的这句问话里,她听出了一些奇异的意味,只是细细一想,似乎他这个问题也算理所应当。   陆婉扬笑了笑,绕开简之左,弓着受伤的背挪回到了床榻上坐下,嘴里不甚在意地答道:   “可以,自然可以。庄主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那么庄主前来所为何事?”   简之左挑眉,道:   “没事便不能来吗?”   陆婉扬听着先是愣了一阵,随即掩唇一笑,不无讽刺的说道:   “庄主这话问的,你与我这段的亲密合作,虽说十分愉快,不过我与庄主似乎还未到那随心随欲,闲来没事边聊一聊的关系吧。庄主今日有何话想说,还是直言不讳吧。”   简之左的脸色莫名黑了几分,张了张口却没能反驳,于是干脆撩起一笑,不管不顾地回道:   “若我说,我就是闲来无事想找你聊一聊呢?”   陆婉扬狐疑地抬眉。   “庄主就不怕这大白日的你我‘私会’被人察觉?若是简郎离开后半途折返刚好遇上你,又该如何是好。”   简之左在一旁倒了一杯茶,端起来饮了一口,道:   “这你就无需操心了。他的脚步没到客栈门外,我便能察觉离开。”   陆婉扬了然地点了点头,一边支着身子慢慢躺下去。她身上的鞭伤还处在随时会裂开淌血的状态。好在她现在的这具身子对疼痛似乎不太敏感,以至于被鞭打的当时还有伤口崩裂的现在,她都不曾感觉到什么不能忍受的痛。只是她的背后似乎又沾着血黏黏腻腻了起来。她躺下去蹭到的时候实在是不太舒服。   她轻轻皱了眉。   简之左从茶杯里抬眼,正好撞见她眉心的褶皱,未及思索就问道:   “怎么了?疼吗?”   问出口后,他与陆婉扬具是一愣。   简之左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别别扭扭地加了一句:   “疼也是你活该,怎么不疼死算了。”   陆婉扬眼里的不解更深了。明明她今天还没怎么惹到他才对,怎么这人这么大的火气。   “那,”陆婉扬瞧着简之左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庄主今天来找我,想聊些什么?”   简之左哪里知道他想聊些什么。他原本只是趴在房梁上窃听陆婉扬与简方中的进展。这事他之前也做过不少次。只是今日听到陆婉扬那段孪生姐妹的瞎扯后,她莫明地被她着急嫁给简方中、瞎掰胡诌的行动给激怒了。冲动之下,他一瞅着简方中离开就跃进了房里。   原本是想质问陆婉扬为何这么着急的,等冷静下来,他却发觉不止陆婉扬该着急,在这件事上,简之左自己也该同样着急才是。   简之左抿唇坐在座椅上,等了半晌才出口提议道:   “就说说你父兄离世后,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吧。”   陆婉扬一惊。对于原主的父兄,除了他们似乎是被原主害死的,她还是一无所知的。这事也怪宁将一直不肯向她交代,才叫她现在被简之左问起的时候哑口无言。她转了转眼珠子,然后急中生了智,摆出一副苦笑,道:   “你倒是一问便问到了我不想说的。倒不如,你先说说你的母亲离开后,你有什么感想?”陆婉扬在庄园里从未见过简之左的生母,想来不是去世了,便是走了。她这一问应当不会被他瞧出不对。   陆婉扬这话问出口后,换简之左愣住。过后,他的脸色苦涩了起来。   “倒是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他一叹道,“她走后,我似乎也没有那个时间去想自己有何感觉。我那时忙着与长朔门周旋。等到停下来可以好好思考的时候,她走了已经有一年多了。而那一年里,我几乎都没意识到她不在了。”   陆婉扬听着无言了,却也明白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她侧躺过去望着简之左失神的脸,被子里的手抚上心口的隐隐作痛。简之左的这番话兴许与原主的记忆产生了什么共鸣,才会叫她这句身体也有了反应。不过也或许,产生共鸣的其实是陆婉扬自己埋藏在了潜意识里的过去。   母亲这个人物,或许在陆婉扬失去的记忆里,有着不轻的分量。   陆婉扬对着简之左的方向挤出一个笑,道:   “这样啊。你还真是冷淡呢,难怪之前抽我鞭子时能那般下得去手。”   简之左斜她一眼道:   “你懂什么?原以为你很聪明,原来领悟力这般的差。可惜那顿鞭子也没叫你聪明了些。”   陆婉扬也斜他一眼,笑道:   “鞭子教人聪明这事我倒从未听说过。我看我变蠢这事,就是被你抽的。”   简之左“嗤”了一声,再定睛看她的时候,心里突然便明白了,她说他“冷淡”,还提起那顿鞭子,不是因为她真的不懂他话里的凄凉。她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叫他不再去想那段往事。这是她险些被他忽略了的体贴。   简之左停下了嘴边将要讽刺回去的话,改道:   “谁说你变蠢来着,差点将我骗了过去。”   陆婉扬的笑容落下。两人又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一阵。   简之左忽的从座上站起了身,走到他平素用于出入的窗边,似乎是要走的态势。临离开的时候,他转身朝陆婉扬交代道:   “你嫁进门的事我要先缓一缓。”   陆婉扬一怔,问:   “为什么?”   简之左也不回答,纵身一跃,又消失了去。   陆婉扬将视线从窗边收回。今日的简之左很有些不对劲。不过陆婉扬还未来得及深思,就已经不自觉地入了梦。   这一日的梦算是陆婉扬失忆之后最混乱的一个梦。   她先是梦到自己躺在二十一世纪里一个类似于实验室的地方,身边围着一群身穿白大褂、手握各种器具的人。她的身上横七竖八地插着管子,脑袋上还连接着红红绿绿的线,叫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面容。   她的身边似乎还躺着另一个人。那人身形高大,似乎是个男人。她身边走来走去的那些白大褂,嘴里互相交流着她听不懂的术语。突然,她脑袋上的线发出了“刺啦”的一声响,还冒出了电流状的白光。   她看见自己的身体在猛烈的颤抖,然后身边的男人也开始颤抖。只是男人的颤抖很快平复了,自己却一直不停地痉挛。   四周的白大褂慌乱了起来,围着她互相呼吼。就是这时,梦里的画面突然一暗。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她到了一个满是血色的地方。   随后,她看到自己模糊的身形在地上摆乱的尸首间穿梭。眼前出现了一座宅院。梦里的陆婉扬不停地跨过地上的尸体,走进那座淌血的宅院。宅院的尽头站着一个女人,披散着长发背对着她。   听到陆婉扬走近,那女人转过身来,眼里嘴角耳边都滴着血。她的空洞目光凝聚在陆婉扬身上时变成透骨的恐惧。   那女人惊恐地捂着脸惊声尖叫,然后指着陆婉扬的脸大骂了起来。陆婉扬听不清她骂了什么。她再往前走近一些,那女人却离她越来越远。   下一瞬,前方一阵光芒刺眼。陆婉扬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伊人居里古色古香的房中。   她听见身旁的人一声重重的呼吸,侧眼去看,却是简之左站在她的床榻旁。   她迷茫了一阵,然后问道:   “我怎么在这里?”   简之左撇了撇嘴,道:   “我带回来的。”   陆婉扬动了动手臂,发现酸疼得抬不起来。   简之左见此突然出声斥道:   “你别乱动!你发烧昏迷了三日,现在能使得上力才怪了。”   三日?陆婉扬心里疑惑,那个梦做了三日之久吗?   “你先休养一阵,简方中那边不急,反正鱼已上钩,早晚的事了。”简之左见她皱眉,以为她是在担忧简家的事,于是出言安抚。   陆婉扬眨了眨有些发涩的眼睛,朝简之左问道:   “你是怎么将我带过来的?简家知道吗?你如何向他们交代?”   简之左听了一笑。   “你这是在担心我?”他又是一“嗤”,道,“担心你自己吧。我做事何时需要与简家交代?更何况,简方中以为将你放在客栈让人守着我便劫你不到,才是愚蠢之极。”   陆婉扬一听,心想这简之左的势力似乎比她原先想象得是要大的。武功应当也比世人所知的强,否则简家人也不会对他这般放松警惕。   只不过,如果势力够大、武艺也够强,身在强者为尊的武林,简之左或许已有足够的凭借去夺取长朔门的家业,他却还不曾行动。说他没有野心、安于现状,陆婉扬是决计不信的。那他现在隐藏实力韬光养晦,是在等待什么吗?   “你在想什么?”简之左见陆婉扬呆呆的出了神,便开口唤道。   陆婉扬一愣,随即一笑,道:   “想你。”   这下换简之左一震。他瞪着双眼忘了陆婉扬片刻没有说话,耳尖泛起了似有若无的粉。随后他僵硬了身子转了过去,然后大步大步的迈出了陆婉扬的房门。   ? ☆、简之左的心 ?  陆婉扬在简之左的庄园里休养了数日,其间除了简之左日日来看她,还有一名老大夫是不是瞧她一趟,她所见到的活人便只有那青篱小丫头一人。   直到有一日,简之左带着另一名男子跨进了她的房中。   那男子身形颀长,着了月白的衣衫,面容清秀、神色淡然,见了陆婉扬,双眸含笑地行下一礼。   “姑娘有礼了。”这声音清清朗朗,直透心脾,分明来自那个许久不见的褚何勤。   陆婉扬感到自己的心口又剧烈地跳动起来,那感觉却并不叫人讨厌。   陆婉扬微微一笑,朝简之左问道:   “这位是?”   简之左走近到她床榻旁的椅上坐下,然后淡淡地瞥她一眼道:   “你们不曾见过?”   陆婉扬抬了抬眉装作不解。简之左见她如此倒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开口解释道:   “这是褚何勤。不久前曾‘暗访’过你在木屋的住所。”   陆婉扬摆出一副了然的姿态,朝褚何勤笑了笑,又一脸似笑非笑地望向简之左。简之左许是想起了之前怀疑她要逃跑,在她的茶水里下药的事,被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就窘迫了起来。他在椅上如坐针毡了一阵,然后猛然站起,有些张皇地朝褚何勤吩咐道:   “那褚兄,伊伊便交给你了。你看诊过后留下方子便好。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了。”说罢便偷偷瞄了陆婉扬几眼,然后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陆婉扬看着他慌张远去的背影掩唇一笑,随后抬头对褚何勤问道:   “那褚兄可否代替简庄主解释一下,眼下这是什么状况呢?”   褚何勤维持着面上的淡笑,走到简之左方才的位置上坐下,一边伸手做出要把脉的姿态,朝陆婉扬示意。   “在下与简兄本是好友。之前来见姑娘时不曾提前向简兄打过招呼,又易了简兄不曾见过的妆容,便产生了些误会,倒是叫姑娘无辜受害了。在下在此向姑娘赔罪。”他口中解释着,还颔首朝陆婉扬致歉。   陆婉扬面上带笑,又问道:   “这便奇怪了。先生与简庄主是好友,与简大公子亦是好友。我还不知,原来这两种身份竟能共存?”   褚何勤抬眸深深望她,道:   “不止如此,即便庄主与大公子都知道在下是他们二人共同的朋友,不管在简庄主这儿,或是在简大公子那儿,在下都深受信赖。”   陆婉扬听着,难以置信般的抬了抬眉,道:   “阁下这是在自傲?”   褚何勤轻笑。   “难道不该自傲吗?”说罢,他闭了双眼专心诊起陆婉扬的脉象。   诊罢,他收了手,提声吩咐外头侍立的青篱去拿纸笔。   “敢问先生,我的身体状况如何?”   陆婉扬本是漫不经心地一问,不想这话却换来了褚何勤一个怪异的眼神。陆婉扬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摇摇头,口中答道:   “姑娘脉象仍虚,需要再好生调养些时日,以免落下病根。”   陆婉扬似笑非笑地回望他,道:   “我不知先生是否真正懂医,不过方才这话,恐怕是简庄主让先生说的吧。”陆婉扬虽然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否懂医,但是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此时的她,鞭伤早已大好了。   那褚何勤也似笑非笑起来,开口道:   “姑娘或许不知,在下除了以易容之术闻名江湖外,也算是个有些名气的医者。否则姑娘身边本有大夫照料,简兄又何必再找一个不懂医的来为姑娘看诊?自是怕旁的大夫疏忽,遗漏了姑娘身上的其余状况而已。”   陆婉扬听着一愣,然后暗暗心惊。   她自知自己失忆的事或许已经在此人面前露了马脚。因为方才她的话,显得她对江湖上的事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简之左是怎么向这人介绍自己的。若褚何勤只以为自己是平民家的女子尹伊伊那便罢了,若他知道她是原先维周庄的陆婉扬,此时他便必定瞧出不对了。   陆婉扬抿唇不语,一面以余光去观察褚何勤的神色。偏生此人的目光被笑意遮掩得滴水不露,全然看不出情绪。   “姑娘的鞭伤的确已无大碍,也无需继续调养。我让姑娘继续休养的话,的确是简兄所吩咐。”褚何勤没有在意陆婉扬打量他的神色,开口继续说明。   陆婉扬此时已经放弃探查褚何勤的情绪,有些兴致缺缺的便问道:   “那先生可知简庄主为何让先生这样唬我?”   褚何勤听了她的问话,笑意又深了一分,道:   “简兄为何这么做,姑娘不知吗?”   陆婉扬抬眉。   “我应当知道吗?”   褚何勤听了轻笑,忽然扬声说道:   “简兄啊简兄,你的功夫下得着实不够啊!”   罢了,他又转回头对陆婉扬道:   “姑娘,一个男子,用说谎的法子要拖延一个女子离开他的时间,你说除了这个男子对这女子上了心,还能有何原因?”   陆婉扬猛地一怔,然后一脸怪异地转头望向褚何勤。   褚何勤笑了笑,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点头,然后起身从座上站起。   “在下还要去外间写下姑娘的药方,便先行告辞了。姑娘好生休养。”   褚何勤走后,陆婉扬在床榻上发了一阵呆,一面回想着方才褚何勤的话。   不久前还为了演一场戏将她打个半死的简之左对她上了心?这事听着着实不太可能。只是回想那顿鞭子之后,简之左在她面前那些怪异的表现,似乎这事又没有那般的不现实了。   简之左先是莫名其妙的表示要推迟帮她嫁给简方中的计划,后是不管不顾地把她从客栈接回庄子里来,再是后来是她的伤好足前他每日来探她的病,之后她好足了、有气力了他便又每日来与她“闲聊”。陆婉扬原先只以为这是简方中又着急她能病好继续施行计划了,现下想想莫非是她把事情想得复杂了?   陆婉扬还未思索出一个眉目,眼前黑影一过,宁将竟出现在她面前了。   宁将这次出现时,脸色不大好看,一来便双眼格外认真地直直盯着陆婉扬。   “小姐,”他闷闷地唤道,“你别信刚才姓褚的那话。”   陆婉扬被打断了思绪心里有些气。自打她清醒之后,宁将还从未没有传唤便突然出现过。她本打算与他说道说道无声无息地出来吓人这事,等听到了他的话,便把教训他的事忘在一边了。   “为何这么说?”她顿了顿,朝宁将问道。   宁将拧了拧眉,有些激动地道:   “小姐,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吗?当初简之左那恶徒是怎么对待你的!”   陆婉扬苦涩一笑。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是知道的吗?”   宁将望了陆婉扬一阵,随后叹一口气在她榻旁坐下。   “小姐,我早就与你说过,要你远离那简之左。那人心术不正!虽然小姐,小姐也,,,并非正直之人,可是与简之左那样的人相处,总会伤到你自己的!小姐,,,”   宁将是个十分唠叨的男人。陆婉扬清醒过后不久,就已经很深刻的了解到了。此时他似乎又要开始一段喋喋不休的说教。陆婉扬摇着头掩上双耳打断道:   “宁将!说重点!当初简之左到底怎么待我了?”   宁将被打断后呆了一瞬,随即默默无言地抬手,按上陆婉扬膝上的关节。   一阵刺骨的疼痛直侵到陆婉扬最深的筋脉里。她习惯性地压下喉口的惊呼,但额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宁将面露疼痛之色。   “小姐,这就是他对你做的。那时你还未答应他将你换脸成苏一的要求,他便派了人将你劫走,打断你全身百余处大筋,折双腿腿骨为数十段,”宁将的话哽住,然后他强压了心底的情绪续道,“我赶到的时候,小姐不曾流出一滴血,但双腿摊在地上,已同无骨一般软若绦虫!”   宁将站起背过身去,好像不愿陆婉扬看到他此时的神情。   “我没有看到小姐被他们折磨时候的模样。可我赶到的时候,小姐那般骄傲、从来不会喊痛的人,趴在地上嗓子已经嘶哑得发不出声音,竟然还在用唯一使得上力的双臂向前爬!向奴一般的向前爬!只为了舔舐前面那一摊散在地上的水!”宁将捏紧了拳头,仇恨的杀意从他的背影漫溢出来,他的牙关紧咬,几乎要各自陷了下去,“简之左,还有简之左的人,站在屋子外头笑!”   “宁将。”陆婉扬温柔的声线从背后传了过来。   宁将一愣,从回忆里被唤醒。   “宁将,你过来。”陆婉扬再次唤道。   宁将如言走到陆婉扬身旁坐下。   陆婉扬抬手抚上他的发。他的那双眼还因为恨意充着血色。陆婉扬柔声安慰道:   “宁将,没事了,都过去了。现在我不是又好好的了。”   “小姐,”宁将哽咽道,“我恨不得杀了他们,碎尸万段!我从未这般想杀掉一个人过!若不是当日小姐便拦着,我!”   “好了。”陆婉扬轻笑着柔着声音打断。   陆婉扬没有宁将说的那件事的记忆,但听着他的讲述,竟好像是记起了骨骼筋脉里一阵阵尖锐彻骨的痛。   记起的那一瞬间,她有片刻痛得动弹不得。待到将那记忆平复了下来,听着宁将的故事,比起开始和他一样地痛恨简之左,陆婉扬更深的感受到的却是心疼。心疼当日的宁将望着重要之人受苦却无能为力的无奈,还有他无处发泄的疼惜和愤怒。   陆婉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此时仿佛回到过去那一日的宁将,只是坐起了身,张开双臂倾身拥住了他。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遇见的每个人,陆婉扬几乎都是以虚情假意在面对。只有宁将,从她开口将他唤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是真心信任这个人的。她不知道这信任的来由,却相信这信任值得相信。   而这一刻,她更越发相信,她的信任没有错。因为她知道了,此刻这个在她的怀里呆愣掉的人,是现在这个世界里唯一会对她的疼痛感同身受的人,也是唯一值得被她视作家人的人。? ☆、一场夜雨 ?  宁将被陆婉扬突然拥上他的举动惊过之后,情绪也慢慢的平复。等平静了下来,他便开始了一番叮咛嘱咐。大体的意思,也就是让陆婉扬不要轻信了褚何勤的话,相信简之左突然对她有意的鬼话。   陆婉扬这次没有再打断过他,而是全程静静听着,时不时的点头应和答允。宁将看着鲜少认真听他说话的小姐这般乖顺,心里也是少有的欣慰。   等到宁将终于说完离开,天色已暗。   陆婉扬吩咐了青篱合上通风的几个门窗,便寻思着要早早睡下。不想院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吵闹。   陆婉扬探着脖子去看外头闪动了两下的火光,随即她的门被人推了开来。   抬眼,她便见简之左跨过门槛,骂骂咧咧地往里走着。   “简方中实在得寸进尺!我不过放任他削了我几处私兵,他便以为事事都能左右我了!异想天开!现在处处以大哥自居,压我一头便罢了,进还想到我的庄里登堂入室!”   陆婉扬支起身子坐直。   简之左为了让简方中对他放松警惕,以备不久后能顺理成章地“被迫割爱”,将尹伊伊送进长朔门,在几日前刻意泄露了自己几处势力的所在,并由着简方中整理支系武力为由,将他们铲除了。这事简之左找她闲聊的时候曾提到过,所以陆婉扬是知道的。   “既然这般气恼,当初何必自断臂膀演这一出戏呢?”陆婉扬嘲笑道,“如今戏开场了,你倒是嫌演得委屈了。”   简之左一听她这话便更气了,转头说道:   “你还好意思笑我?若不是为你,我何必来这么一遭。折损了手下弟兄不说,还得在简方中面前处处忍让!”   陆婉扬怡然一笑,摊手道:   “这岂能怪我。顺顺利利、不让人起疑地将我弄进简府不是你我共同想要的吗?还是你现在有了别的想法?不过看你的行动,应当还不曾改变计划才是?”   简之左被她问得气滞。近来他也不知怎么了,一面还在积极安排着陆婉扬进长朔门的事,一面又在为事情的每一步的进展心里发堵。还有之前他突然想缓一缓,将进程减慢的念头也不知道是从何而生。   简之左抬了抬眼,瞧见陆婉扬眯着眼睛慵懒等他回答的模样,心里莫明地一下子火了。   “你知道什么?”他一开口便吼,也不顾陆婉扬吓得一震,续道,“你知道简方中今天把我叫到简府提了什么要求吗?我这长朔门外庄建了已有二十余年了,向来是未得主人邀请,连长朔门门主都不得进。他这次居然要我许诺让他每日入府来看你,说他有义务照料苏一遗下的唯一亲人!什么义务,什么照料?分明是进来与你亲近、增进感情、卿卿我我,然后下一步便是立即将你收归房中!真是不知耻!”   陆婉扬被他这一顿吼惊得呆愣了,直到他说完全部,她才慢慢悠悠地,看着简之左铁青的脸色怯怯问道:   “这,,,有什么问题吗?‘收归房中’,,,不正是我们的目的吗?”   这回换简之左愣住。愣过之后,他盯着陆婉扬的目光有些变了,变得有些深邃了。他现在坐在她的面前,只觉得这段时日凝聚在胸口的那团瘀滞之气更堵了。   对啊,把陆婉扬送进简方中的房中不就是他们的目的吗?简方中提出那样的要求明明是大好事,为何他此时这般气愤?为什么一想到简方中坐在陆婉扬的房里深情款款的与她对望,他心里就堵得快要窒息?   之前他对陆婉扬时不时的心软,偶尔想要留下她的念头,还有她受伤后偶尔的疼惜,他都只归咎于现在陆婉扬那张与苏一一模一样的脸,叫他混淆了自己的情感。可是这一刻他回想的时候,却猛然惊觉,他看着陆婉扬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苏一了。他甚至因为“忙碌”已经有一月不曾去见真正的苏一,却每一日都会抽空到陆婉扬这里“闲聊”。   他骗自己那是为了盯着陆婉扬的伤快些好,好继续实行计划,可是等到大夫跑来告诉他她真的好了,他却又莫名其妙地找来了褚何勤,还偷偷暗示他“那个女人的病还没有好”。   此刻,简之左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的感情实在有一些迟钝。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对陆婉扬已经产生了预料之外的感情,会妨碍他的前途的感情。   现在,他需要时间好好的想一想这件事了。而在他想好之前,陆婉扬必须留在他的庄子里,留在他的掌控中,哪里也不准去。   他开始庆幸没有告诉陆婉扬,简方中今日提出要直接将她接进长朔门,却被他拒绝的事。   “简庄主?”见简之左一直呆愣着,陆婉扬轻唤了一声。   简之左回过了神来,但望向陆婉扬的目光仍有一分呆滞。   “你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我会准他入庄看你。但这段时日你须继续留在这庄里,哪儿也不许去,直到我准你离开。”简之左觑着陆婉扬,一番话说得从未有过的认真。   说罢了,他朝陆婉扬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走的时候心思沉沉,连步伐都异常沉重。   这是简之左今日来到陆婉扬房中又草草离开的第二次。第三次则是在当天夜里,将近子时时分。   这天夜里,简之左一走外头便下起了大雨。这是陆婉扬来到这个世界后遇上的第一场雨。也是这一场雨,她才意识到曾经受尽痛苦,如今堪堪恢复的“陆婉扬”原来身上落下了不少的病根。   她抱着身子曲在被子里忍着身上每处筋骨的疼痛的时候,心里还在懊悔着今早褚何勤明明提到了病根的事的,她却偏偏不曾多问。   痛到了夜半,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只有在昏睡中,她才会因疼痛叫出了一声,惊醒了外室睡着的青篱。   那个叫青篱的小丫头一进内室,就看到疼痛着从床榻打滚到了地上却还不曾清醒的,只安安静静缩成一团的陆婉扬,吓得一阵慌慌张张地去通知了简之左。   简之左急忙赶到,将她抱回了榻上,又怒吼着遣了下人去找大夫和住在城郊的褚何勤。   简之左是第一次见到陆婉扬这副模样。以往的她,再疼痛的时候,即便闭着眼,也能从眉目里散发出骄傲的气色。此时她窝作一团、痛的神志不清,眉间只剩下娇柔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疲弱了。   简之左将她从榻上扶起紧紧拢到怀里,心里的不安随着她不时的颤抖轻震。直到送走了三名口称无能为力的家医,等来了姗姗来迟的褚何勤,他才缓缓将陆婉扬放开。   褚何勤看见他这番动作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面上一副看苦情人的怜悯神态。   简之左无视了他的神情,让出床榻旁边的位子给褚何勤看诊。   褚何勤摆了摆手,道:   “不必看了。今早已经看过了。”   简之左的神色里涌出说不尽的疲惫,道:   “今早她还不是这副模样。”   褚何勤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坐到陆婉扬身旁捏起她的脉搏,说:   “她全身的筋脉骨骼曾受过重创。”   简之左身子一震,听褚何勤继续说道:   “虽然如今已经恢复得不错,却当然不可能回到完好如初的模样,总会落下些病根。对筋骨受挫的人,下雨的日子总是难熬的,何况今日还是夜雨,寒气入骨。也难为她这样还能一声不吭,也不呼痛了。”   “你说,她这样,是因为曾经筋骨受挫?”简之左愣愣地重复道。   褚何勤点头。罢了他说道:   “我要替她施一套针来缓和她周身痛楚。简兄可要回避?”   简之左听了,失神的转过身,走到了房门外去。   门外的夜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听着这凌乱的雨声,简之左才猛然发觉,这段时日他选择性忽视与遗忘的事实在太多了。   只因为她换了一张脸,性子也变了,他便仿佛忘记了当初被他挫骨削皮的人是她,被他断筋折骨、百般折磨的人也是她。只因为她看起来不在意,便好似给了他也不在意的权力。他甚至不知廉耻地对她动了心,还暗地里要求她也能对他一样。   简之左自幼承继了他的父亲长朔门门主暴虐的性子,似乎一点母亲的仁慈宽厚都不曾学到。   幼时他和母亲还未住到外庄。因为是庶子,受到旁人欺侮对他来说是常事。遇上师父开始习武之前,他弱小得只能忍受欺凌。而他遇上师父,习武有成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欺辱过他的孩子都抓来,然后像猫玩弄老鼠一般不停地折磨他们,直到他们一个个死去。   他从未因为任何残杀或者任何人的疼痛愧疚过。   此时他却愧疚了。只是不是对她,是对他自己。因为现在他知道了,对房里的陆婉扬,他是必须要放手的,不管自己心中有多舍不得,他都没有资格拥有她的。   简之左转回身朝关闭的门里望,只看到了里面的烛光而已。可是他知道现在里面的她苍白脆弱成什么模样,也知道那样的她是被他造就的。   ? ☆、魔教来了 ?  一场雨后,陆婉扬的身体状况虚弱了不少。即便有褚何勤的针法帮她抑制痛楚,前半夜的折磨也已经让她不堪重负。   第二日晨起的时候,褚何勤还在她床榻旁候着。夜里他来了的事,因为陆婉扬早早痛昏了过去,她并不知晓的。于是一睁开眼看见床头坐着一个面容陌生的男子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吓过了,她虚弱地叹了口气。   “褚先生,我知道你擅长易容,可是与别人每见一面都换一张脸,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   褚何勤微微一笑,抬了抬眉,道:   “在下昨日深夜被唤醒,从城郊冒雨急急赶来给姑娘看诊,姑娘不说感激,醒来的第一句话倒是埋怨在下了?”   陆婉扬一愣。原来褚何勤一大早就在这儿,是因着昨夜给她诊治。她垂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又没有什么事,何必这般赶来。”   “嗯。”褚何勤拉长声音应了一句。陆婉扬的心随着他声线的磁性一颤,擂鼓起来。   “尹姑娘的确没有大碍。疼昏了也是无妨,忍忍便过去了。只是姑娘没有大碍,外头那人就不大好了。”褚何勤说着,笑得颇有深意。   陆婉扬顺着褚何勤的目光朝门外望去,便看见一个身影立在木门外,抬着头似乎在望一场雨后还灰蒙蒙的天。   是简之左。   她朝褚何勤问道:   “他怎么了?为何不进来?”   褚何勤又一扬眉,道:   “姑娘愿意让他进来吗?”   “为何不愿?”陆婉扬狐疑地反问。   “在下听简兄说起,姑娘昨夜的状况是因他所致。姑娘还愿见他?”   陆婉扬一愣,这才又记起昨日宁将告诉她的那件事。只是她并没有当时被简之左折磨的记忆。听了宁将的讲述,她也只是心疼宁将而已。至于对简之左这个施暴者,她暂时还没能恨得起来,就更没有不愿意见他的意思了。   再说了,以简之左的性子,会因为陆婉扬不想见他,他就乖乖地站在门外吗?陆婉扬不信。不过她也不愿意纠结此事了,于是朝一侧的青篱吩咐一句,让她叫简之左进屋。   简之左进来时,衣衫还是濡湿的。陆婉扬一见便道:   “你淋雨了?怎傻乎乎的站在外头,不知道进来避雨吗?病了可怎么办?”   简之左不回答,只呆呆地望着她。   陆婉扬见他不动也不答,就拿起青篱递来给她洗漱的用的绸巾扔给他,嘴里道:   “擦擦。”   简之左接过了绸巾,本来就有些苍白脸色却显出青紫了。他猛然背过身去,然后像不堪忍受再呆在这房里一般的,大跨步地又走了出去。   “他。。。”陆婉扬指着他的背影,茫然喃道。   “你不必管他。近日他也算有得忙了。”一旁的褚何勤漫不经心地说道。   陆婉扬疑惑,转脸朝他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出事了?”   褚何勤露出一副讶异的模样,道:   “魔教前日袭击了长朔门,你不知道吗?也是,姑娘的父兄丧生在魔教手中。简兄念及姑娘心情,自然便向姑娘隐瞒了。”   陆婉扬听到褚何勤的话,只开头两个字,她的心就开始“砰砰”地兴奋起来。   魔教,原来这个江湖也有魔教。这个武侠小说中往往以大反派形式出现的组织,实际上也是最让陆婉扬向往的一个组织。   不过兴奋过褚何勤的上半句话,到他的下半句,陆婉扬便只剩下心惊了。   褚何勤知道她的父兄的事,知道他们不是像“尹伊伊”的家人一样死于饥荒。他知道她是陆婉扬!也就是说,之前她说漏嘴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知道她忘记了许多事了。   可是他什么也不曾表露。看样子,更是没有告诉过简之左这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究竟有什么目的?   陆婉扬望进褚何勤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只觉得他越发的深不可测。   陆婉扬眯了眯眼,决定与其继续和他虚与委蛇,有些事不如开门见山的表露、看门见山地问了更好。   “褚先生似乎对我的旧事知晓甚深呢。也好。日后先生便莫再叫我什么‘尹姑娘’了。我听着本就别扭。”   褚何勤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折扇,摊开在手里轻轻摇了一摇,道:   “甚合我意,婉婉。”   陆婉扬皱了一瞬眉,又霎时舒展。她让他不再叫她‘尹姑娘’,不曾想他一唤称呼竟开始直呼她的闺名,好像还丝毫不觉唐突。褚何勤在陆婉扬的面前一向表现得谦和有礼,今日却怎么这么自来熟?   陆婉扬不打算与他计较,决定干脆与他厚着脸皮装熟算了。   “不知何勤对长朔门遇袭的事知晓多少,可否透露一二呢?”   褚何勤收了折扇,也不对陆婉扬的新称呼发表评论,只开口推脱道:   “在下毕竟是个外人。长朔门的事虽曾听简兄与大公子提及一二,具体的却不清楚。婉婉若想知道,不如就在这庄里找身边人探听探听。他们定比我知道的多。”   陆婉扬听他话到一半,突然感觉一阵眩晕,忙扶着身子躺了下去。跟褚何勤说话向来是个烧脑运动。平常她只觉得兴奋有趣,今天身体状况不佳,竟说多了两句就有承受不住之感。她其实还有许多话想问面前这个人,只是现在似乎不是时候了。   她偏了偏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褚何勤道:   “何勤,我当歇息了。昨夜谢你深夜过来为我看诊。”   褚何勤也不多言,颔首表示了解,然后就十分爽快地起身离去了。   褚何勤走后,陆婉扬闭着眼睛想,褚何勤这人她是真的喜欢的。每次与他说话,似乎他的每句话都能或多或少激起她的好奇或兴味。有时面对他会感到惊险,却也是一种极有意趣的惊险。再加上,此人身上还有一丝别样的体贴。就像方才她一表示疲惫,他便能一句话不多说的离开,不做丝毫纠缠,也没有任何不满。   如果不是这人实在神秘,身上又莫明透出的一种危险,陆婉扬当真想要引以为知己。   那一场雨后,天气开始放晴。陆婉扬又睡过一觉感觉状态极好了,便躲过在外室小憩的青篱,走到院外去散一散步。   初秋草木凋零。简之左的庄园里应是种上了不少珍奇的,这个季节却什么也看不到。   陆婉扬逛了片刻便意兴阑珊地开始往回走。行到回廊里,她隐约听见拐角有几个丫头在叙叙地交流着什么,似乎还有提到“魔教”这个词。   陆婉扬停下脚步,留神听了起来。   “听闻这次本庄遇袭,是魔教尊主亲临做下的。”一名丫头小声低语着。   另一个小姑娘有异议,道:   “那如何可能?这次本庄虽然遇袭,可是除了寥寥几名侍从受了些不伤性命的小伤,什么损失都没有,连物件失窃都不曾有。圣主若来了,本庄怎么可能这样毫发无损?”   “这你如何知道的?”一人质疑道。   “我自然知道。我的哥哥便在本庄当差。”那姑娘答道。   “可是无风不起浪。尊主极少露面的人,甚至极少在江湖被提及,这次传言中却有他,又怎会是空穴来风?我看,我们还是当心为妙。若尊主的事是真,本庄已经遇袭,下一个说不定就是我们。”又一丫头论道。   说罢了这些,几个侍女相互赞同了一番,然后轻着步子离开了回廊。   陆婉扬在廊上又站了一阵,思索着方才几个姑娘的话。她记起之前简之左告诉她,简方中提出要每日来探望她的事。   不知怎的,她就开始怀疑简方中当时对简之左提出的要求并不是那般简单,只是因为本庄遇袭的事,不得不退让。甚至,简方中可能已经提起过要让她住进简府,但因为魔教的事起了顾虑才允许她继续留在这外庄。   否则,看简方中那个乐于保护弱小的性子,再加上他对苏一相关的事的紧张,实在不该这么平平静静地就接受了简之左将“尹伊伊”接回外庄的事。   不过如果他是担忧不会武功的尹伊伊进入本庄会遇到危险,这事才算说得通了。   陆婉扬现在疑惑的是,简之左为什么不曾将这些事告诉她,又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将她弄进长朔门算了。他是对她起了疑吗?他在试探她?   总不会他真的像褚何勤说的那样,对她动了心吧。宁将说过,这事不可信。可是宁将的性子太直,未必看得通简之左心里的那些弯弯道道。   如果褚何勤的答案真的是正解,那陆婉扬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快离开简之左的身边了。   现在的陆婉扬,满心都只想着安排自己的未来,找到自己的过去。她自认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对任何一个男子动心。而向简之左这样的人,比起被他痛恨,或许让他爱而不得才更加危险。这事,看看现在还被他□□在这外庄西侧的苏一便知道。   好在最晚明天,她就应当能与简方中见上一面了。   ? ☆、她原来的武艺 ?  这一天的早晨,简方中其实到外庄来过一回,只是那时陆婉扬正好再次睡下。于是他被青篱拦下,也不曾进屋便即时离开了。   陆婉扬溜出房间散步又回到房中后,从青篱那里听说了这事,心情微有些不悦,暗恼自己又一次与那人错过了。正坐在床榻上生着闷气,她忽觉丹田处有一股气息凝聚,瘀滞不通、十分不适。   正寻思着要唤大夫过来,一个深呼吸却发现那股气散了,散成了几道暖流,一股一股地往她的四肢行去。那几道气经过她的双臂时十分顺畅,一路行经到达她的指尖,化成一股外劲。   陆婉扬一个使力,那气聚成一股劲力自她的指尖冲出刺入下方青石的地面,一次竟击出了数个凹槽。   陆婉扬心下一惊,赶忙收力。她犹豫一瞬,又闭上眼凝神感知起体内其余的劲气。有一股顺着她的大筋逼入她的脑中。   她一个定神,那股劲又在她脑中撞开。陆婉扬猛一睁眼,忽觉霎时间是从未有过的耳聪目明,远到庭院里落叶上的纹路,快到数丈外蚊虫扑动的小翅,她都瞧得一清二楚。再一闭眼,她似乎连庭院另一头鸟儿在枝上跳动的声响都可听见。   陆婉扬心中大喜,轻轻阖目、凝神静气,按着此前无意识引导体内气息的方法,试图用同样的方法打通腿上筋脉,却在气息看看到达下肢是全身一滞。她的下肢感受到一阵爆裂般的痛楚。   陆婉扬不自禁弯了身子扶上下肢,一声闷哼出口。   正克制着身上的痛楚,她忽的听见远处衣袂翻飞的声响。是宁将来了。   以往宁将在她的身旁来来去去,她总要等看到他在面前现身了才能得知。这次宁将还不曾进到庭院,她便已分辨出了他的行迹。   宁将闪身从房间的窗户跃进,落在陆婉扬的眼前,面上满是关切。   “小姐,我听闻了昨夜的事。你可还好?”   陆婉扬腿上的痛楚散去。她直起身子面色无异地回道:   “我无妨。”   宁将见她这副模样,直觉她在逞强,便望着她无奈一叹,坐到她榻旁去,道:   “小姐,我知道你总有事情瞒着我,所以从以前就不许我时时跟着隐在你的近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小姐虽不算武艺高强,但至少有自保之力。而如今你先是被简方中震碎了琵琶骨,后是在简之左手下重伤,日后也再无习武的可能。小姐当初在姓简的手上负伤,便是我疏忽之过,现下你重伤体弱,若是再因我不在身边而出了差池,日后我该如何向死去的老爷少爷交代?”   陆婉扬低着头默然了一阵。她思索着宁将的这一番话,只觉得信息量巨大。   首先,自打她在这个世界清醒过来,只要一声传唤,宁将便会快速赶来。而她不叫他的时候,他基本不会出现。她原以为宁将是时刻隐藏在她身边才能每次及时现身的,后来几次她身体不适,宁将也未曾出现,她才领会原来平时宁将并不在她的近处,只有她呼叫过他,宁将才能及时感知。   陆婉扬一直曾疑惑宁将身为她的护卫为什么不总是贴身跟随。如今听了宁将这一番话才明白,原来未经传唤不近她的身是这个身体的原主的命令。陆婉扬虽然还不知道原主是为何下这样的命令,却十分庆幸原主有此一着。一来,她并不习惯有人时时盯着。二来,以宁将唠叨操心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这些时日她与简之左是如何相处的,只怕非要炸毛不可。   再来就是陆婉扬曾被简方中震碎琵琶骨的事。这件事以前她也并不知晓。如今知道了,便可判断出原先的陆婉扬定然做过什么触及简方中底线的事,才会叫那个“君子”下那样的狠手。日后近了简方中的身边,她需要格外提防简方中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才行。   最后,是宁将说的她不可能再习武的事。结合这句话,还有方才她运气到腿部的情形来看,宁将会那么说,应当与陆婉扬之前被简之左折断腿骨的事有关。可是宁将这个说法,陆婉扬并不十分赞同。方才她运气的时候,气息已经成功灌注了她的上肢。如今即便下肢不通,她顶多是不能练习一些腿部的功法而已。若是能得到有效的指教,日后她未必不能将上肢的武艺修习到能够自保的水平。   陆婉扬这般想着,便生出了些进化为武林高手的幻想。宁将的下一句话却将她这幻想瞬间击破了。   “小姐,你还得记着,你的琵琶骨已碎,也便是说体内的劲气已经散尽。当初是简方中恶毒废去你的功力才导致如此,可是现在看来或许还是因祸得福。若不是你的功力已经散尽,当初筋脉折断时,你便会因内力失控爆裂而亡。如今虽说小姐体内已无内劲,如果日后有人欲往你的体内输送功力,小姐万万要记得拒绝。否则任由劲气在你体内游走,只会使你的筋脉越发薄弱,最终将你重伤。”   陆婉扬听着这些话微微怔住,不禁向宁将问道:   “你应当是不懂医的。这些事你又是从何得知?”   宁将叹一口气,答:   “小姐,这些都是当初重伤后你自己告诉我的。我原道小姐虽然失了忆,医术应当还是会的,便一直不曾提起这事。直到今天听说小姐在夜雨里痛昏了过去,才知晓原来小姐将医术也忘了,所以昨夜连镇痛之法也不记得。”   陆婉扬讪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还有镇痛之法的。”她笑罢又问,“那宁将你可知那法子具体是怎么做的?”   宁将的神色暗了下来。   “小姐,我不知。镇痛的时候,你从不许我在身边。”说罢他忽然记起之前陆婉扬还未答允的那件事,一抬眉说道,“小姐,我方才说要时刻守着你的事,你还不曾答应。”   陆婉扬的脸色淡了,答道:   “此事容后再提。”   “小姐!”宁将还待再辩,却被陆婉扬一个冷眼逼退,又一叹气,闪身离开房中。   宁将走后,陆婉扬也是一声叹息。陆婉扬最开始在这个世界清醒,然后知道这是一个有江湖的世界时,便在期盼能修习那些传说中才有的武艺。她一直不曾向宁将提起这事,只是觉得不需要着急。因为原来的陆婉扬本就出自武林世家,本身就该是有武艺的。日后只需她慢慢发掘,必能将原主的武功“捡”回来。如今才知道,原来的陆婉扬不止武功被废,还再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不过也罢。若是能以不会武的平凡人之身,在这江湖闯出一番天地,岂不是更艰难有趣。   她这般想着,窝在床榻上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晨起清醒不久,陆婉扬期盼已久的人便来了。   简方中与褚何勤相伴而来。给陆婉扬把过一次脉,褚何勤便急急离开。房里留下简方中与陆婉扬两人。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阵。最后是陆婉扬先开了口:   “大公子,你,来了?”   “是。”简方中应道,一双不属于凡尘的眸子,此刻却映着复杂,“这段时日,尹姑娘受苦了。”   “大公子唤我伊伊便好。”   陆婉扬这话一出,简方中愣了一瞬,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人。回过神来,他望着陆婉扬微微哽咽地唤道:   “伊伊。”   简方中喊过了这一句,突然便见陆婉扬的眼里有泪光闪动起来。陆婉扬突然倾身握住简方中放在榻旁的手腕,望着他的眼里满是乞求。   “大公子,你既肯这般唤我,是不是已把伊伊当成朋友了。若是那般,大公子可否答应伊伊一个请求?”   简方中愣愣看着此刻附在他臂上的温软柔荑,呆怔着应道:   “何事?”   “带我离开这里!”陆婉扬的声线像是带着恐惧的颤抖着。   简方中抬头望她,眼里有些讶异。   陆婉扬抓着他的手越发迫切地说道:   “大公子,我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再也不想见到那个人!大公子,你有所不知,从我来到这个庄园以来,遭受的虐打远不止上次你看到的那般。那个人生性暴虐、喜怒无常。我永远不知道何时会触怒他再挨一次打!大公子,我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说着,一滴滴清泪连珠般的落下。   简方中望着陆婉扬的脸,眸里渗出痛色。他猛然记起一年前苏一在他面前哭泣的那一次。那是他唯一一次见过苏一的泪。当时便觉得,原来那般倔强的她,哭起来才最让人疼惜。   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女子或许与苏一一样倔强、一样爱逞强,那日遭受暴打时才能那般一声不吭地承受。此刻她却哭了。让这样一个女子哭泣的,该是怎样的一种恐惧呢?   简方中的心揪痛起来。一时竟生出了将眼前的人拥在怀里的冲动。只是他克制住了,甚至还开口拒绝她的请求。   “伊伊,我知道你在此处受了委屈。可是,,,”他看到她瞬间暗淡的眸子,心中不忍,却仍是续道,“可是近来城中不太平。比起我的势力之内,如今二弟这里才更加。。。”   “我不怕危险!”陆婉扬不待简方中说完便抢道,“大公子,我不怕危险,我只怕他!再者,若要说危险,留在这里,我更未必能活得长久!大公子,求你!带我走!”   ? ☆、意识里留存的教养 ?  陆婉扬在简方中闪动的目光里看到了他的动摇,即时便知他快要松口。她定了定神,又加把劲演道:   “大公子,伊伊早在父母离世之时便没有继续存活于世的心思。只是因为先父母离去前要我好好活下去的嘱托,才苟延残喘至今。如今我在简庄主手下这般屈辱的活着,又哪里算完成亲人期盼的‘好好’活着?与其如此,我倒不如随他们去了。来世再投过胎,再来达成他们的祈愿。”   她说着,目光渐空,最后竟透出死气。   简方中一见,心中大惊,立刻回握她的手,温声应道:   “好!伊伊,我答应带你离开。可是此事不是我今日答应,今日便能做到的。你也答应我,耐心等候,千万别做傻事!我一定尽早将你带出去!可好?”   陆婉扬见他终于答应,心下松了一口气。   “只要公子答应,伊伊自然相信公子的承诺。只是,公子,莫让伊伊等得太久可好,”她低低哽咽着答道,“若是时日太久了,我并没有把握能一直支撑下去。”   “好,我记着了。”简方中道。   应过了这一句,简方中再问了一遍陆婉扬这几日的状况。陆婉扬一一答了,只是答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方才简方中答应她的要求之前,她全心全意地演着戏,便没有注意到周遭的状况。之后得了简方中的承诺,她的思绪放松下来,却猛地惊觉窗外有人细微的呼吸声,而且那声音不属于宁将。   陆婉扬猜想,外面正侧耳听着她和简方中对话的人,应是简之左无误了。她的心里慌乱起来,草草答过简方中的提问,便由着简方中满面忧虑地离开。   简方中走后,陆婉扬屏息去听窗外的动静。   外头的呼吸声有一阵凝滞了,可是陆婉扬知道那人还在。   “简,庄主,你在?”她扬声叫他的时候,心里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愧疚。   窗口的人影动了动,一闪身,落进了屋子里。   简之左出现在陆婉扬眼前时,正低垂着头。有发丝自他额前落下,刚好遮挡了他目中的神色。   “简庄主。”陆婉扬试探着轻声唤了一句,语气像个自知说错话、犯了事的孩子。   简之左垂着目光不回答她。   陆婉扬讪笑了一回,柔着声音解释道:   “庄主,方才我与简方中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我这只是为了取信他而已,并不是真的觉得你待我不好。”   简之左没有抬头,但终是回答了她的话。   “你何须与我解释。我本就,”他说着顿住,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我本就待你不好。”   陆婉扬鲜少见到简之左这样意气不足的时候。此时见到了,只觉得心中不甚舒畅。她皱了皱眉,然后带上一抹温柔的笑,软着声音又道:   “你哪里待我不好。你给我住这舒适宽敞的屋子,我病了你便一轮一轮地给我叫大夫,我无聊了你便来陪我闲聊,那日你还在我屋外淋着雨守了一夜。   简之左听着,嘴唇动了动,终是抬头看她。   “你只提这些事,却不提你的病都是谁造成的,不提是谁拿鞭子抽得你跌到地上爬不起来,是谁害你以后再不能练武,是谁让你遭受雨夜刺骨折磨。”他的目光里闪动着痛色,“你以为,你不提我便也不记得吗?你又为什么不要我记起来?怕我愧疚?”   陆婉扬一愣,知道简之左今日这异常的表现是因为真的愧疚了。至于他方才的问话,她也不知道答案。   简之左害她遭受折磨是事实。可是陆婉扬并没有希望他为此愧疚的心思。反而看到他方才失神的表情,她的第一反应只是要去安慰。   “陆婉扬,你为何要安慰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是蠢吗?”   陆婉扬没料到简之左会突然这样骂她,心里自然而然地不悦了,只是一抬头望见简之左此时红到了血色的眼眶,回骂的话又说不出口了,甚至心里还自骂了一句“愚蠢!”   简之左看见了她这模样苦笑了一声,道:   “你曾问我对你有几分了解,我那时没答得上来。如今我却知道了,我那时对你根本毫不了解。以前我只道你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毒妇,哪里知道,你原来还是个心软得一塌糊涂的笨蛋!”   陆婉扬被骂得有些不服气。她虽然没有自己以前的记忆了,可是从清醒那一刻起,她潜意识里便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好人。否则她就不会明知道苏一与简方中互相喜欢,还为了看中的长朔门的权势,非要耍手段嫁给自己并不十分动心的简方中了。   陆婉扬不想做一个好人。在江湖上做一个好人实在是一件危险又愚蠢的事情。陆婉扬想做江湖上肆意潇洒的大魔头!   而现在简之左竟然说她太过“心软”。一个想要修成武林大魔头的女人,怎么能是个心软之人?   陆婉扬第一次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偏偏张了张口,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那一头,简之左忽然悠悠叹了口气。   “简方中的事,我不会再拖了。你想尽快嫁他,便嫁吧,我不会阻拦。你若需要,我还可以帮你再演一出戏。只是,”他略微顿住,接着续道,“你须答应我一件事。”   陆婉扬愣愣地抬眼望他。   简之左接着说道:   “我要你答应,日后进了长朔门本庄,只要听说我去了本庄,便主动避让。你嫁过去之后,我只愿再不用与你相见。”   陆婉扬再是一怔。简之左的这个要求,她从不曾想象过。一直以来,她都认为简之左费力地帮她嫁出去,是为了转移简方中放在苏一身上的心思,并且在本庄内安插一个有影响力的内线。如今他说了这话,却是主动放弃了拥有一个关键内线的机会。   陆婉扬突然就不愿答应他的要求了,仿佛若是答应了,就变成了她欠了他的情,白白借着他的力,达成自己想混入武林世家的愿望。   “我若不答应呢?”陆婉扬面无表情地回道。   简之左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地定在了当场,只是他的眼里慢慢生出了暖意,是陆婉扬从未见过的暖意。他口里说道:   “你还是答应得好。你若不答应,我兴许要得寸进尺。”   陆婉扬疑惑的扬了扬眉,看着他迈开步子朝她靠近。   “你不答应,我就会误以为你其实也想见我,然后会希望你想要的能更多,到有一天,能跟我一样的多。”他说完这话,一张邪气魅惑的脸、上挑着微微眯起的眼角近了她的眼前。   陆婉扬的呼吸一滞,心里暗自明白她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简之左是的的确确对她动了心思。   可他动心之后的行为,让她不得不惊讶了。比起像对苏一那样不管不顾的占有,简之左对陆婉扬动心后的的第一反应却是退避,甚至要求不再与她见面,直到陆婉扬自己说出了让他误会的话,才挑着眉发起了这第一次的“勾引”。   陆婉扬后仰着身子避开他凑过来的眉眼,心里一急。   “我不是想见你!”然后目光一瞟到他受伤的眼神,又火速补道,“也不是不想见你!我,我的意思是。。。”   简之左听着忽然低头笑了起来,原本只是笑得肩头轻颤,后来是仰着头放声大笑。陆婉扬皱着眉头看他,最后眼里却也带上了笑。   简之左这般开怀清朗的样子,陆婉扬还是第一次看到。虽然心里因他的“嘲笑”不愉,看着看着又渐渐被感染了。   等笑罢了,简之左抬着手在陆婉扬头上揉了揉,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都知道。我本就没有资格向你要求什么,只是听你拒绝那个要求,我其实很高兴,仅此而已。婉扬,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在你的心里,我是不是也快有一个位置了?”   陆婉扬呆呆地张了张口。简之左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也不等她回答,就径自从她身边走开,走出房间,慢慢消失在晨色里。   陆婉扬低下头,心里突然沉重了起来。她想,她的确已经开始把简之左当朋友了。可是为什么她能够把一个曾经伤过她的人当成朋友,她没有告诉简之左那个原因,也永远不打算告诉他。   那是因为,即便她现在把他当成了朋友,在她的心里他也依然不够重要。而陆婉扬,是不会浪费精力跟一个不够重要的人去计较以往的过失。   陆婉扬不知道自己失忆前接受过的是怎样的教导,但她知道,现在她时不时对简之左表露的关心和心软都只是出于教养。可是日后,若简之左这个朋友在她心中的分量能渐渐重起来,总有一日她会记起那些曾经的伤害,然后再不能继续与他做朋友。   ? ☆、上天的鬼斧神工 ?  冬至将近的时候,陆婉扬住进长朔门本庄已有一月。她如今的身份是简方中的妾室,出入在庄里,旁人遇上了会称她一声姨娘。   虽说如此,她与简方中尚没有夫妇之实。这自然不是简方中厌弃她的缘故。简方中答应让她过门,其中的确有大部分的原因是被陆婉扬与简之左的谋划推动的,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简方中自己想通了一些事。   比如,继续为死去的苏一独身自守总会伤了母亲的心;比如,尹伊伊与苏一那般相似,兴许是苏一在天之灵送下来给他的陪伴;再比如,他既然下了决心要代替苏一照顾她的“妹妹”,在保护的同时便也不能让尹伊伊守一辈子活寡。   总而言之,陆婉扬与简方中一直不曾同房与简方中的态度是无关的,更与如今身份低微、没有话语权的陆婉扬无关。这是简母的命令。   陆婉扬过门的时候,最高兴的人还不是别人,正是那简母。毕竟她撺掇简方中娶亲多年,却屡屡失败。到今年简方中二十有余,陆婉扬进门前,家里却连一房妾室也无。简母心中着急,奈何儿子对那个来历不明又不肯屈居妾室的苏一一往情深,誓死不娶旁人。   直到苏一“死后”一年,简方中答应了陆婉扬要带她离开外庄的请求,到了简母跟前要她向简之左施压,将陆婉扬交出来。简母那时瞅准了机会,就对简方中言道,要借她的力说通简之左可以,只是她不会闲着没事去帮一个与自家无关的女子。言下之意,除非简方中纳了那个尹伊伊,否则她一个字也不会对简之左提。   简方中没有犹豫多久,便答应了。   陆婉扬顺利的进了门。简母心中高兴,却也忧虑起了另一件事,就是“尹伊伊”与简之左之间“不清不白”的关系。于是她勒令一个月内两个年轻人不准同房,还时时派大夫去给陆婉扬诊脉,为的只是先确认这个妾室不会将别人的骨肉揣进了门。   到邻近冬日的这个时候,大夫给陆婉扬诊了最后一回脉,明确了她过门前没有身孕。   简母解决了一项担忧,心里高兴了,就把陆婉扬叫到了跟前,拉着她的手,亲亲昵昵地说道了起来。   “好孩子,这段时日委屈你了。日后就在家里好生安顿下来,过往的事也都忘了吧。”   陆婉扬乖顺的笑着点头应和,心里却在想,原来这简母最开始的打算是一旦发现她有孕便立即扫地出门的,所以现下说话才会让她“好生安顿”。   简母对陆婉扬这番顺从的表现很是满意,侧过身与身后满脸横肉的祝嬷嬷相视着赞许的一笑,随后又对陆婉扬嘱咐了几句照顾身子的话,便放她离开了。   陆婉扬回到她现在住着的之洲苑,推开房门,里头站着的褚何勤回身来看她。   “来了?”陆婉扬漫不经心地招呼着。   褚何勤一如既往地挂着淡笑。今日他似乎没有易过容,只是带了一张银质的面具遮挡了大半张脸,唯露出棱角分明的唇和精致娇好的下颌线。   陆婉扬走到屋里的贵妃椅上坐下,然后双目直直地盯着褚何勤看了一阵,灼灼得好像要将他的面具看穿。   褚何勤似乎对她这目光毫不在意,也跟着她走过去,坐到了座椅的另一端。   “你再继续看下去,我该说的话还不曾说就该走了。”   陆婉扬轻笑,道:   “我看我的,你说你的,有何冲突?”   陆婉扬嫁过来的一月期间,褚何勤已经潜入了她的房中十余次。陆婉扬是不知道褚何勤的武功究竟多高的,总之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丝毫不让她察觉地靠近的人。   褚何勤每次来,总是会帮她传一些简之左的话,或是给她普及一下进来江湖上的消息。初时陆婉扬还不太适应他这般频繁的到来,后来也就渐渐习惯了。每次他一来,她还总爱想现在这样盯着他看,只想从那一张张面具底下看出些平常看不出的东西来。   可是她至今依然一无所获,她对褚何勤此人的了解也仅止于声音好听、为人深不可测,这两件事而已。   陆婉扬说着话,眼光也一刻未从褚何勤的脸上移开。褚何勤这时没有答她的话,下一瞬却做出了一个陆婉扬完全没能预料到的举动。   他抬起手,将面具后的绳结解开,拿了下来!   陆婉扬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已停住,望着褚何勤一动也不敢动,看那面具慢慢地被挪开,一点一点露出其下的容貌。   看清他整一张脸的时候,陆婉扬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原本以为世上最好看的人,应当就是简方中的模样了,却不曾想到这大自然鬼斧神工,总能做出远超凡人想象的杰作。   她眼前的,是一张挑不出半点瑕疵的面孔,恰到好处的眉眼、鼻锋、唇角,映衬着得出了一个如画、又胜过所有画的容颜。   陆婉扬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要把眼前的人定住,然后做成标本挂在她的墙头,然后日夜观赏。   可是如果真能那么做了,没有生命的标本,大概会损失了他眼里蕴藏的星辰,还有那双眼眸懒懒一瞟时的溢彩流光。   陆婉扬还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随后便察觉他的手指到了她的额上一点,一股真气冲入她的脑中,方才的混混沌沌猛地被冲散了开。   褚何勤望着她的身子一震,然后目光清明了起来,轻一笑,便做一阵风华绝代,口中道:   “怎么?还忘了呼吸了。忘得久了,可是会死的。”   陆婉扬没来得及在他笑起前移开目光,又觉胸口一阵停摆,却没再像上一次一般失神,只是掐着手心转开了脸。   “这下我明白你为何总要易容了。”她慢悠悠地说道,“只是你今天在此摘了面具却是为何?”   “我以为你想看。”   陆婉扬抬了抬眉,斜着眼看他,道:   “你何时在意我的愿望了?”   “现在。”他答,罢了又笑出了一声,道“你的适应能力倒比常人好上许多。”只这么两眼,他便无法再叫她失魂失魄了。   “过奖。”她说着,目光还在极力避开他最为慑人的那双眼,“现在,你可以说说你今日前来是为何事了吗?”   褚何勤似笑非笑着叹了口气,道:   “有人知道今日你过门刚好一月,心里担心,便要我来探探你的口风。”   陆婉扬一愣,这才顾虑起简之左听到今天她将与简方中合房会是怎样的心情。她垂了目光,回答道:   “这事探我的口风又有何用?简家要如何安排,我那夫君要怎么做,又岂是我一个妾室能左右的。”   “我想他想要知道的恐怕不是这些。”   “哦?”   “他真正想知道的恐怕是这件事你会如何对待。是心不甘情不愿,是欲拒还迎,还是欣然领受?”褚何勤摇着折扇淡淡地说道。   陆婉扬又是一愣。如果褚何勤此言不错,简之左想知道的真的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的话,那简之左此刻对她的感情怕是已经远超出了陆婉扬的估测了。   他甚至不在乎今晚她注定要被别的男人触碰,只在乎她心里是不是有不愿意吗?   陆婉扬沉吟了一阵,随后垂着目光说道:   “那你便告诉他,陆婉扬倾心简方中多年,为嫁给简方中受尽苦楚、机关算尽,今日之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褚何勤望着她,有半晌不曾说话,最终只是叹道:   “你这又是何必?”   陆婉扬正低着头不语,耳边却忽然掠过屋顶一阵声响。她猛地抬头,又对上褚何勤那双摄魂夺魄的眼眸。她脑中“嗡”了一声,又很快镇定下来说道:   “宁将回来了。你先走。”   下一瞬,她眼前有影子一晃,面前的人就再不见踪迹了。   宁将落入她的房中。   “小姐,今夜的事,你真的打算。。。”   “宁将,”陆婉扬打断他的问话,“你又不经允许自己现身了。”   近来宁将越来越不守规矩,而那褚何勤虽武艺高强,轻功也应当高出宁将不上,却偏偏好像听力极差。每次宁将靠近都必须由陆婉扬先察觉、出言提醒过了,他才能匆匆翻窗离去。也是这个原因,陆婉扬不得不早早将宁将的存在告知于他,让他成为了世间极少数知道这事的人。毕竟让身为医者、口风很紧的褚何勤知道宁将,比让宁将知道有外姓男子频繁潜入他家小姐的闺房叫陆婉扬轻松得多。   宁将此刻因为擅闯被陆婉扬呵斥,脸上却全无歉疚,倒是一脸倔意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小姐,今夜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为何这么问?”陆婉扬也不再跟他过多纠缠规矩的问题,只是意外一向认定她依然对简方中一往情深的宁将,为何会觉得她要就圆房的事做别的安排。   宁将听了陆婉扬的会问突然激动了起来,难以置信般的问道:   “你该不会当真打算与那姓简的圆房吧?”   陆婉扬抬眉觑着他,不置可否。宁将把她这表情当做了默认,神色里渐渐透出失望来。   “小姐,你换脸过后性情大变。我原以为你失去了记忆已经不再对姓简的有过去的感情了。你费尽心思嫁进来,我也只当你是因为不甘心,想圆一圆最初的心愿,等心愿了了便可抽身而退。可是如今,如今,小姐难道还对那个人心存幻想?当初可是他亲手废去你的武功,当年陆家遭受劫难,全数覆灭,只怕还与简家的脱不掉干系!”   ? ☆、本质的东西 ?  陆婉扬听着宁将的话怔了一瞬,然后暗暗感叹起了宁将此人最让她难以承受的两个毛病:一个,是啰嗦,另一个,是他啰嗦着啰嗦着就会措不及防地爆出什么陆婉扬从不知道的新资讯,再震惊她一脸。   原来,之前陆婉扬的母亲是因简家人丧生的。   陆婉扬震惊过了,抬头一望宁将,就见他一脸懊悔自己说错话的表情站在那头不知所措。   陆婉扬朝他微微笑了笑,道:   “好了我都知道了,我自有分寸。”   “小姐,那晚上的事。。。”   “宁将,”她又一次将他的话打断,“我不想他碰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过了一瞬冷光。宁将望着她一愣,眼里的担忧退去了些许。   “那小姐打算怎么办?”   陆婉扬眼里的冷意散去,柔柔一笑道:   “此事你就别挂心了。我既然不想他碰我,便自有法子不让他碰。”   说罢,她又戏谑着嘲了宁将一句:   “宁将,你可知你为我操心操到了这个份上,我有时都想唤你一声‘母亲’!”   宁将脸色一诧,黑了下去。   “好了,该上哪儿去便上哪儿去吧。这件事我自会处理好。”陆婉扬笑着吩咐道。   宁将黑着脸色沉吟了片刻,然后不大情愿地往窗边挪去了,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加问了一句:   “小姐,你当真有办法?”   陆婉扬轻叹着摆了摆手让他赶快离开,宁将便维持着一张锅底般的脸,飞身跃了出去。   陆婉扬看着他离开时,心里突然好笑起来。自打她住了进来,每日在这之洲苑往来的人,兴许走窗子的比走正门的还要多上一些。毕竟除了用窗户的宁将与褚何勤两人,整个庄园也只有简方中时不时从门外进来来瞧她一回。   宁将走后,陆婉扬一个人左手跟右手下着棋打发了时光。到晚上的时候,简方中照简母的吩咐到了她的房中,第二日清晨洗漱过了便离开。   在整个庄园暗暗讨论新姨娘的身份终于切实的时候,只有在陆婉扬房外守夜了整晚的青篱知道,昨天晚上陆婉扬的房中安静得出奇。如果不是第二日早上简方中从里头走了出来,只怕她还要怀疑一番昨晚房中是不是真的有两个人的。   陆婉扬与简方中“合房”之后,不止长朔门的庄园里热闹了起来,陆婉扬的房里也再次热闹了起来。   清早简方中刚刚离开,之洲苑就从窗口迎来了第一个客人——简之左。   他落到陆婉扬身前之后,话也不说,只是目光阴冷地扫视起她来。   “你来啦?”陆婉扬看到简方中的时候有些莫明的无措。   这还是她嫁进简府后第一次与简之左见面。   简之左冷笑一声道:   “你觉得我是该来,还是不该来?”   他说着,侧过目光往房间的内室瞟去。只是这间房的内外室有屏风挡隔着,从这一头他看不到那边的光景。于是他迈开步子无视面前的陆婉扬,直接朝房内走去。   房里的床榻上铺着艳红的鸳鸯罗锦,此刻已经是整整齐齐的了。   简之左握紧了拳,眼里快要喷出火来。他此刻站在这房里,一睁眼脑海里就立刻放映出昨夜这里可能上演过的欢爱场景。简之左闭了眼,站房间中央浑身怒得颤抖。   “之左。”陆婉扬在他身后柔柔地唤了一句。   陆婉扬是第一次那样叫他。简之左全身一震,紧绷的背脊慢慢放松了一些。   “那个,”陆婉扬又开口道,“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简之左怔住,难以置信地回身望她,嘴里喃喃道:   “你在跟我解释?”   陆婉扬摇了摇头,脸上微微笑起,道:   “我不是解释。我只是在告诉你这件事。”   “为什么要告诉我?”简之左面上的怒气散了,神色也淡了下来,问道。   “大概,”陆婉扬还是柔柔笑着,“是不想看到你方才的模样。你今天不该来的。你的轻功不如褚何勤好,若被抓到了,只怕更不是一顿责罚那般简单。”   简之左的目光暖了起来,道: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这般鲁莽。只是有件事,我想亲口听你回答。”   “你问。”   “你对简方中的心,仍如过去一般吗?”   陆婉扬已有预感他会问出类似的话。原本她的打算,是直接以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将他打发了。可是此时他站在了面前,她却莫明的觉得这时候还是说实话比较好的。   她叹了一口气,道:   “不是。我对他,早就没有了往日的心思。过去这些年,我那般为他,他却从不肯多看我一眼,再热切的心也总会有冷的一天的,不是吗?只是你须知道,即便现下我心里没有他,我也并未打算将旁人装上。你争取了这么长时间,总算将苏一放到了身边,何不好好珍惜呢?我这里,你就。。。”   “够了!”简之左低吼着打断了她的话,眼里刚刚熄灭的怒火又燃了起来,“我该争取谁,又该珍惜谁,那是我的事,便不劳你管了!你只需管好自己便是!”   罢了,他像是不愿再听陆婉扬多说,转身提气便要飞身离开。临去时,他转回身望着陆婉扬,眼里是满满的认真,道:   “婉扬,我只愿有一日你真正将自己交出去的时候,那个男人是真正在你心里的人。”   简之左在陆婉扬的眼前消失不见了。陆婉扬在房中退后几步,坐到了榻上。方才简之左的话,还有他离去前的神色让她觉得他仿佛看出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陆婉扬自己也说不清。   他说,希望她把自己交给一个真正在她心里的人。   陆婉扬想起不久前简之左还在她面前说起,说他对她一无所知。可是方才的那句话,她觉得简之左似乎已经了解到了她身上一些本质的东西,一些或许她自己都未曾看清的东西。   “小姐。”   陆婉扬正出神地思索着的时候,房梁顶上突然传出一阵声音。宁将这次倒是没有直接在陆婉扬的面前现身,只是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法子,是比突然出现要更吓人一些了。尤其是在她想着事情,没能察觉他的到来的时候。   “小姐,你方才跟简之左说的话是真的吗?”宁将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似乎不大高兴。   “是,是真的。可是宁将,你居然偷听我们说话。”陆婉扬用不满的语气说着,而实际上她的手心已经捏了一把汗。   方才也不知道宁将听到了多少。要是他知道她现在除了做了简方中的妾,还在与简之左纠缠不清、越走越近、越发暧昧,只怕不只是会炸毛那般简单了。   陆婉扬凝神听着屋檐上的动静,然后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她知道,宁将得了她肯定的答复之后,当机立断地就,跑了。   她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之洲苑的最后一个外客,是傍晚时分到的。   陆婉扬一见了眼前露着真脸现身的褚何勤,又是好一阵失去言语能力。等回过神来,那褚何勤已经走到内室的窗前玩起了今日她刚搬进房中的兰花。   “昨夜效果如何?”他润白纤长的指节捻下了一片青翠的绿叶。   这株兰花能在冬至时分这般青翠,也是难得了。   陆婉扬走近了去,抬手拍掉他要对另一片叶子下的毒手,道:   “效果如何,你应当不比我糊涂。”   褚何勤停下了手,偏过头去看着陆婉扬,啧啧了两声,道:   “真是最毒妇人心呀,连自己的夫君都下得去手。”   陆婉扬的眼里有冷光浮动。   “若没有你相帮,我这毒妇总归是难以成事的。”   对于请褚何勤帮她下药让简方中不举的事情,她是毫不后悔的。毕竟那药若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只能一点一点长期的下。从她刚进门开始用那药,到如今一月过去,若要后悔,她早便后悔了。   那头褚何勤轻笑了一声。   “你说,你我这回也算是做过共犯了,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原本是什么模样。这是不是有些不公?”   陆婉扬微笑着翻了个白眼,道:   “有何不公的?我也不能确信我眼前的这个就是你真正的样子,不是吗?难道不曾有人跟你说过,你这张脸比你其他的脸更像假的。”   他的这张脸美得并不阴柔,美得绝世无双,却也美得难以置信。   “可是你早就信了这是真的不是吗?”说着,褚何勤自己掐上了自己的脸,力气大得那温如润玉的脸庞上泛了红。   陆婉扬看着他这动作,像是正看见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被糟蹋着。她气恼的一把拍下了他的手,口中还怒道:   “这样一张脸不是给你这样对待用的!”   褚何勤被拍掉的手定在了半空。他有些好笑的看着陆婉扬将他拍打过了,又心疼了一般地抚上他微红的脸颊。   陆婉扬的手触到褚何勤脸上的一瞬,目光就失了神。原以为那样一个不似凡尘之物的面容,触到了也少一些凡尘的温度。可却没想到原来他暖的惊人。那暖意从她的指尖流过,触及筋脉,然后直传到了心底。   “婉婉?”褚何勤唤道,沉沉温雅的声线,与他定定凝视她的目光一般醉人。   ? ☆、郎君有隐疾 ?  陆婉扬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回过神来,慌忙与褚何勤错开目光。   “你今日来这一趟,就只是要问我昨夜的事吗?”   “自然不是。”褚何勤轻摇着折扇道,“我还想听一听你接下来的打算。”   陆婉扬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接下来的打算?接下来的事就无需我去打算了。”说着,她也抬手自那株兰花上拨下一片叶子,眼里闪着兴味盎然的冷光,“何勤,我要成为这个庄子的女主人,说一不二的女主人。而很快,他们就会自己把那个位子奉上予我。”   褚何勤看向她的眼睛微眯。   这一日褚何勤离开后,有好一段日子不曾再来过长朔门。陆婉扬的身边少了这个客人,倒也一样过得怡然自得,只除了每日夜里还需要接待简方中,与他虚与委蛇。   陆婉扬近来越来越懒得再跟简方中演戏。渐渐地,简方中也开始意识到这个与他夜夜相对的女子和他原本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最初认识“尹伊伊”的时候,简方中虽然没有刻意要把她当成苏一的翻版,但也不自觉的将苏一的个性带入到了“尹伊伊”那张脸上了。但“尹伊伊”过门的时日愈久,他就发现他愈发再难从她身上看出苏一的影子。   在简方中的眼里,苏一是他见过的最热切、最坚强的女子。   刚刚结识“尹伊伊”的时候,他曾被她的演技所迷惑,误以为她也是一个热情如火的人。后来她住进之洲苑,慢慢放弃了伪装,简方中才开始从她的身上看出她的不存在于苏一身上的淡漠,有时甚至可以说那是冷漠。   “尹伊伊”住进本庄以后,几乎从不离开之洲苑的小院子。她平常最常做的事就是摆一张摇椅到院子里,身旁置上一桌,桌上摆好棋局,手里拿一书卷,然后解解棋局,看几眼书。天寒地冻的时候,她会包上好几层外衣,摆上炭火,撑起一个挡雪的棚子,然后如常做到院里,在雪花底下看书下棋。   对于院外的事,她几乎是毫不在乎的。原本作为简方中现在唯一的一房姨娘,简家各个支系里前来巴结她的人必定不会少,可她硬是从不接待,把前来的人全都挡在了门外。   这样一来,之洲苑里就越发冷清了。每日里,除了被简母要求每夜要去那处过夜的简方中和“尹伊伊”自己,剩下能见到的活人也就只有“尹伊伊”从简之左外庄里带出来的那个丫头青篱了。而“尹伊伊”向来不会主动找简方中聊天,简方中也还不曾摸索出该怎样与她相处。至于那个青篱,这一月以来,简方中见她开口说话的次数都极少。   简方中曾经问过尹伊伊一次,为何当初进门时那么多的丫头供她选择她都不要,偏要选这么一个安静得不似活人的。   “尹伊伊”一笑,答:正是因为她安静得不似活人。   这些,是“尹伊伊”的淡漠。至于冷漠,大约就是她似乎毫不将旁人的痛楚看在眼里的态度了。   “尹伊伊”嫁进来约莫半月的时候,外头魔教来袭的传言又生了出来,一时间整个庄子人心惶惶。简母为了清理谣言,在府里做了一次大肃清。那几日,府里处死了上百名门徒仆役。   有一回一个被定了罪的少年仆从,从地牢里逃了出来,恰好进了“尹伊伊”的院里。“尹伊伊”那时正看着书,听到有动静便抬眼朝门口望了一回,看见浑身是血的少年,口呼着救命,被身后追捕的人逮住提了起来。   简方中那时刚好过来看她,瞧见这副场景,以为她必定会像苏一一般不忍旁人在她面前受苦,然后出手阻挠。可他定睛一看,却见尹伊伊只淡淡瞥了那少年一眼,又垂目看起了手中的书,脸上的表情未曾有过分毫动摇。   简方中只觉骨子里一寒,走上前去勒令那追捕的几个门徒当即将少年放了。等他说通了那几个门徒,回过头来望向尹伊伊的时候,正瞧见她悠然地饮了一口茶。   简方中质问她为何那般冷淡地见死不救。她抬了抬眉,问道:   “公子以为,这整个庄子里共有上千人,一次肃清流言却只揪出了百余人是为何?是真的除了这百余人以外,就再没有人嚼过舌根了吗?”   简方中被她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问得一愣,耳边已经听她自己答道:   “自然不是。可是偏偏是这百余人受了刑法,难道这只是他们的无妄之灾?”   简方中张了张口,没能答出来。   “自然不是。”她笑道,“这百余人被选中,必定有他们被选中的理由。若是今日他们能够躲过一劫,就像方才那个少年蒙公子所救一样,等过了今日,那个理由一样会要了他们的命。”   她合上书册,从椅上站了起来,双眼望着远处那个跌跌撞撞地从院子里逃出的少年。   “那个孩子今天必定是走不出这个庄园的。”她说罢,又转回头凝视了简方中道,“公子,给一个人希望再将之夺去,远比从不给他希望更加残忍。所以我奉劝公子一句,日后若是不能负责一个人的一生,就别去插手旁人的命运。他们未必能有机会感激。”   简方中并不服气她的这番说辞,却又无从反驳。只是从那以后,他便再不曾与“尹伊伊”谈论过任何与“善恶”沾边的问题了,也从不曾再责备她对外头的事冷眼旁观。   毕竟,除了反驳不得她的话以外,简方中本身还对她存着深刻的愧,叫他自认没有资格去责备她任何的做法。   这一日晨起后,陆婉扬服侍着简方中更衣洗漱完毕,正要招呼青篱端上早膳时,却突然被简方中拉住了手。   “伊伊。”简方中垂着头唤道。   陆婉扬狐疑地望他。   “委屈你了。”简方中续道,语气里有淡淡的歉疚。   陆婉扬柔柔一笑,说:   “公子这话何意?伊伊不觉委屈。”   简方中又张了张口,只是没能说出什么,又低头沉默了。   陆婉扬看了看他,斟酌着说道:   “公子,伊伊知道,公子这段时日身子不好。可是假以时日公子总会恢复,又何必这般急着担忧歉疚?”   简方中眼里的神色越发暗淡了。他沉吟了一阵,终于说道:   “伊伊,我,找名医诊过脉了。这个病,兴许一世都恢复不得了。”   陆婉扬脸色一瞬煞白了,喃喃着重复道:   “一世都恢复不得。”   简方中抬眼望了望她的脸色。陆婉扬进了本庄一月之后,他们两人就已“合房”,却一直不曾“圆房”。其中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简方中还有心为苏一守着身,毕竟他已经想通不能继续叫母亲伤心,也不能让“苏一的妹妹”委屈了。   他们没能圆房,是因为简方中实在有心无力。   前一段时日,魔教的事情还有庄园里的事情将他弄得精疲力尽。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的某项功能似乎出了问题。他偷偷在外寻了名医。一开始他被告知这只是一时劳累过度所致,不久便能自愈。可是后来,大夫给他看诊时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直到几日前他被正式告知,此生恐怕都不能人道了。   这件事,他未敢告诉一直期盼得一个孙儿的母亲,可是在夜夜相伴、同床共枕“尹伊伊”这里是瞒不住的。“尹伊伊”似乎很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却体贴的一直缄默不言,直到今日他主动提起。   “伊伊,此前我自认治愈有望,便未曾跟你提起。如今事已至此,我便不能再拖累你了。你若想走,我替你去向母亲提。你若想留下,我寻一个法子帮你改换身份,让母亲收你做个义女,日后你若有了心仪之人。。。”   “我不走!”陆婉扬抢道,“我不走,我也不做你的义妹。”   她的眼里隐隐闪着泪光,续道:   “公子,你曾屡次救我出水火之中。伊伊的心也早就交托到了公子身上。公子,我虽淡漠,却一直把嫁给公子的事当成此生最大的幸事,是我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而如今不过小小磨难,公子就要将我撇下,可是还念着我曾与旁的男子有过纠缠,是信不过我能对公子不离不弃,把我当成了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女子?”   “不,不是这样的!伊伊,你误会了。”简方中站起身来抢步到她面前辩驳道。   “既然如此,请公子再不要提拖累的事,也再不要赶我走了。若有一日公子当真厌弃于我,那时无需公子来赶,伊伊会自行离开!可是在那之前,若要我走,倒不如公子在此将我当即斩杀。左右这条性命也是公子从那人手里救下的,自当还给公子!”   简方中不曾料到他的一番话会让面前的人情绪如此激动,心里既是意外,又有几分感动,一时间放她离开的决心也彻底动摇了。   毕竟,知道他眼下的状况,还能自愿留在他身边的女子,恐怕再难有第二个了。   ? ☆、不过虚情假意(捉虫) ?  简方中一脸动容的答应了不再提让陆婉扬离开的事。在简方中坦白隐疾的事情之后不久,简母不知道从何处得了消息,也知道了这事。   当日简母正在接待陕北虎门帮的来客。聊得正好的时候,祝嬷嬷忽然闯了进来,凑到简母耳边嘀咕了一句。简母顿时脸色煞白,再没了与旁人闲聊的心思,但总算支撑着客客气气的将来宾送了出去。   正堂里只剩简母与祝嬷嬷的时候,简母颤抖着握上身旁的嬷嬷,问道:   “当真?方儿当真在用那种药?”   祝嬷嬷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简母的身形晃了晃,险些晕厥过去。   “你去!快去!将方儿叫来!我要找他问清楚!必须问清楚!”她说着,奋力着将搀扶她的嬷嬷往门口推。   嬷嬷慌忙应下便跑出了门。   那一日简方中与简母关在房中做了一次长谈。到了傍晚,简方中获准离开后,有人瞧见的颊上有青紫的掌印。   简方中离去不久,陆婉扬又被传唤到了简母房中。   陆婉扬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简母正支着额倚在贵妃榻上,神情很是疲惫,倒是全然没有往日眼里精明的光了。陆婉扬走上前去轻轻行了一礼,然后柔声唤道:   “老夫人。”   简母抬眼朝她招了招手,道:   “好孩子,你过来。”   陆婉扬莲步轻挪,照着简母所指,在贵妃榻的另一头坐下。   简母握上了她的手,两眼望她的时候还闪着泪光。   “好孩子,委屈你了。自打你进门以来,我长朔门还未来得及给你优待,就已让你受了好几回委屈。是老身对不住你呀。”   陆婉扬回握了简母的手,慌忙反驳道:   “老夫人切莫说这种话。伊伊能的老夫人与公子收留,已是毕生之幸,伊伊不委屈。”   简母眼里的泪光又闪烁了一回,口里悠悠一叹道:   “伊伊好孩子,你老老实实回答老身一个问题,不得隐瞒。”   陆婉扬迷茫着望了简母一瞬,然后点着头应下。   “这段时日,你与方儿可曾真正圆房过?”   简母问过了这话,就见眼前的“尹伊伊”一惊,脸上血色全褪,被握着的手也开始发凉。   陆婉扬作势怯怯一笑,道:   “老夫人为何有此一问。公,公子与我自然早已。。。”   “说实话!”简母一声低吼将“尹伊伊”吓得一震。   “尹伊伊”睁着双眼愣愣望着简母,终于眼里泛起泪花来。下一瞬,豆大的泪珠从她的双眸中滚滚而下,止也止不住地连珠落着。   简母看着她这模样,眼里也生出酸楚来,靠近去拢着陆婉扬,一边轻轻在她背上安抚的拍打,口里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你不必再替方儿隐瞒。他已经全数向老身坦白过了。这段日子难为你了,孩子。你是个好孩子,知道方儿如今这般状况还愿意留在他的身边,还愿意帮他隐瞒。是方儿委屈你了,简家委屈你了。”   “尹伊伊”在简母的怀里一开始还是压抑的低泣,后来渐渐哭得不可自抑了,又慢慢在简母的轻拍中安静下来。   “老夫人,伊伊不委屈,真的不委屈。”陆婉扬从简母的怀里离开了,突然站起身走到简母身前跪下,随后是一顿叩首,道,“只要能留在公子身边,伊伊怎样都不委屈。老夫人,让伊伊做什么都可以,求老夫人不要赶我走!”   简母倾着身子将她扶起来,眼里不无动容的说道:   “好孩子,你一片赤诚之心,老身又怎会要赶你走。只是方儿的事,毕竟是家门之耻。这事。。。”   简母的目光带着暗示与试探地向陆婉扬撇过去。陆婉扬见了,猛地再次跪下,右掌举至耳旁,高声道:   “此事伊伊必当视作今生最大的机密。便是火海油锅、挫骨削筋也绝不透露半个字。如违此誓,愿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亲寡缘薄,受尽屈辱而亡!”   简母这回站起了身去将她扶起,嘴里赞道:   “好孩子,老身不曾看错了你。往后便安心留在长朔门下,只要本门存在一日,便绝不会亏待了你,辜负你今日忠挚之义!”   陆婉扬擦去眼角的泪水,挂上一副欣喜的笑容。   “多谢老夫人。”   简母握着她的手纠正道:   “从今以后,叫娘!”   说罢,简母便见“尹伊伊”又是一愣。“尹伊伊”如今还是姨娘的份位,虽是简方中房里唯一一个女人,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地位高些的下人,自是没有资格称简母为“娘”,或唤简方中为“夫君”的。而如今简母的话,自然不是单纯的亲近她,所以让她改口的意思。   这是要给她提份位了。   “尹伊伊”听过了简母的话,还在恍恍惚惚地犹豫着。简母拉着她的手,慈爱地笑着催促道:   “快叫。”   陆婉扬低下头,带着羞意唤道:   “娘。”   简母面色欣喜地“诶诶”着应了好几声,又拉着陆婉扬到榻上坐下。   “往后,你就是方儿的妻子,也会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过几日,待下面的人挑好一个日子,老身便正式为你设宴,让整个江湖都知道,你是长朔门未来的女主人!伊伊,从今以后,我那不省心的儿子,就真正的交给你了。”简母语重心长的道着。陆婉扬在一旁垂着头,顺服地应和。   从简母那儿出来之后,陆婉扬径直回了之洲苑。刚进院子,青篱丫头便上前向她禀报,简方中谴人通知过他今夜不会前来了。   陆婉扬点点头表示知道,就推门进了房间。   她做到茶座一旁,沏了一壶茶慢慢品起来。今日简母将她找去以及要提她为简方中正妻的事都并不叫她意外。实际上,她对今天这事已经等候多时了。   如果不是简方中突然得了隐疾,陆婉扬知道,简母过不久应当就要张罗简方中迎娶新妻的事了。原本简母会允许来历不明的“尹伊伊”进门,是因为“尹伊伊”是她那执拗过头的儿子第一次松口要纳的妾室。“尹伊伊”的作用,在简母看来也不过是让儿子开个窍,不再执着于死去的苏一的工具。   一旦简方中接受了“尹伊伊”的存在,再让他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高门小姐做正妻便不会太难了。   可惜的是,她的如意算盘还未打响,儿子传宗接代的功能就出了问题。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长朔门必要成为整个江湖的笑柄、地痞流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于是,简母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迎娶别派千金的事,简母也是再不能提了。那些在其他门派里受尽宠爱的大小姐,若是嫁进来发现了简方中的状况,愚蠢一些的怕是承不住怒火便要四处宣扬,聪明些的兴许就要用这件事做要挟,逼简母将紧握了这许多年的掌管长朔门的权力交付出去。   与其那般,还不如将一个早已知情,又没有身份背景,最好拿捏的“尹伊伊”扶为正妻。这样一来,既可遮掩简方中现在的状况,日后让“尹伊伊”假孕再抱养一个孩子,长朔门一样能够有后。   陆婉扬坐在房里,嘬着一口茶水回想方才在简母房中的那些虚情假意,脸上浮出了嘲弄的笑。   “怎么,这样的笑容,是目的达成了?”褚何勤温醇的声线在身后响起。   陆婉扬慵懒地一笑,又饮了一口茶,道:   “这便要看你问的是哪个目的了。”   说罢她转过身仰首去瞧褚何勤。那人正摇着一把折扇,面上笑得风华绝代。   “许久不见,褚公子又貌美了许多呀。只是这大冬日的还扇扇子,公子不嫌太冷吗?”陆婉扬似笑非笑地出言调侃。   褚何勤收了折扇,倾下了身子凑近她的脸,答道:   “本公子武艺绝世无双,些许寒气,岂能奈何得了我。只是越发貌美了这话,婉婉可当真?”   陆婉扬被他那声“婉婉”恶心到喉口一噎。噎罢了就淡淡瞟他一眼,道:   “许久不见,你不止越发貌美,说起话来也是越发瘆人了呢。”   褚何勤定着身子,继续以离她的不到一拳的距离凝视她。他只觉得如今她的眼里再看不见最初看见他真面目时的惊艳,心里竟莫明有些失望。   褚何勤从陆婉扬面前离开。陆婉扬暗地里松下一口气。这个男人“倾国倾城”的容貌,实在是个大杀器。他不说话时还好。他一旦凑到她的面前说起话,陆婉扬的小心脏就随着他的磁性的语调起起伏伏、浮浮沉沉了。   只是她的面部表情控制的极好,应当不至于叫他看出窘迫的,应当。   “今日你过来,是有什么新消息要与我分享?”   褚何勤在茶座的另一侧坐下,伸手拿起陆婉扬方才放下的茶杯,附到精致饱满的唇边,就着陆婉扬唾液沾染的点点微亮,一抿。   陆婉扬心如擂鼓地作了起来。她知道,她被调戏了。可是心头的节奏还是无可阻止地乱了,乱了。   “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你或许会感兴趣。”褚何勤说着一双桃花眼眼衔着陆婉扬不知名的魔力,定定觑着她。   ? ☆、灭门之祸 ?  陆婉扬别开了目光去,淡淡问道:   “何事?”   “你知道兰陵荆门吗?”   陆婉扬摇摇头表示不知。对于这个世界江湖上的事,除了宁将和褚何勤已经告诉过她的那些,她一点也不知。   “兰陵荆门,”褚何勤又沏起一壶茶,口中继续解释道,“乃是整个江北最大的门派。长朔门净月剑虽算桃李满天下,却也远无法与荆门断金掌的影响力相比。”   陆婉扬抬了抬眉,问:   “所以呢?”   “兰陵荆门被灭了。一夜之间,荆门奇氏上下数百人具死在江北本家之中,未留一个活口。”褚何勤淡然说着,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一样。   陆婉扬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心里生出的第一个想法却是,荆门已灭,长朔门是否便成为江北第一了?   褚何勤瞥她一眼,似乎就看穿了她的疑问。   “不错。如今长朔门已是江北最大的门派,净月剑甚至在扬江以北都将再无敌手。”他轻笑了一声,续道,“你高不高兴?”   陆婉扬“呵呵”地干笑了一声,答道:   “这事,只怕是不该高兴的吧。”   她这般说着,实际的心情却着实有些复杂。她的确是有几分为长朔门增长的势力高兴,可是荆门的事也不免叫人唏嘘。   “这事,是魔教干的吗?”她问。   褚何勤又撑开折扇晃了起来,道:   “世人都说是。”   “你认为不是?”   褚何勤在折扇之后轻笑,道:   “我认为的有何关系?世人信的,便是真的。”   陆婉扬听着这话,心里明白了几分。   “也便是说,有人想要世人对此信以为真?”她思虑着说道。   褚何勤看着她不置可否。陆婉扬不满他的沉默,目光轻扫了他一遍。褚何勤见此又摇起折扇,道:   “你何时对外头的事这般追根究底了?”   陆婉扬从他的脸上收回目光,其实,陆婉扬对荆门族人真正的死因并没有那般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做下此事的人有什么目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那个人或者那些人能做她的敌人还是朋友。   可惜褚何勤似乎并不愿意给她答案。问不到的事,她也就不愿多问了。慢慢的自己弄明白便好。而且看着褚何勤一副知道真相又不愿告诉她的样子,想来这件事应当并不会威胁到她的身上。   “我对外头的事向来有许多好奇。不过,你若不愿说便罢了。”   褚何勤说过了这句,陆婉扬忽的听见门外不远处有些响动。她转回头,警告地瞟了褚何勤一眼,然后耳边一阵风声刮过,身旁坐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少夫人。”门外有侍女唤道,“老夫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陆婉扬眯了眯眸子,暗暗感叹了一阵这些侍女改口之快,随后应了一声,吩咐她们把东西送进来。   门扉开启后,一排侍女捧着数匹华贵的衣料,配着精致耀目的饰品走了进来。跟在队伍最后的,是简母身边最得力的那个祝嬷嬷。祝嬷嬷手中拿的却是几卷书册。   “少夫人,少夫人与少爷的婚宴已定在了三日之后。夫人吩咐老奴前来给少夫人挑选布料头饰。”祝嬷嬷行过一礼罢,垂着目恭恭敬敬说道。   陆婉扬的眼神淡淡瞟过面前姹紫嫣红、花花绿绿的布料,最后还是落在祝嬷嬷手里的书卷上。   “嬷嬷,不知嬷嬷手中的是何物?”   那祝嬷嬷先是一愣,随即眼里闪过了赞赏的光,暗叹眼前的女子毫不为面前金银首饰、锦绣罗匹动摇,倒是一双眼睛只盯着平常女子看都不愿看到的书册。她嘴里答道:   “回少夫人的话,这是夫人给少夫人送来的名册。少夫人过去不在江湖,对这武林里的贵人们只怕知晓不多,夫人便送了这几卷来,好让少夫人日后碰上这些贵客能好生应对。”   “哦?是吗?”陆婉扬原本好奇的目光状似兴致缺缺了。   那嬷嬷见此在心中又是一叹,此女不爱钱财,似乎也不喜权势与交际,这般无欲无求的性子,想来简母要用她做日后傀儡,是选对了人的。   “衣裳的事,伊伊初入江湖,尚不知晓这等场合该着怎样的服饰更加合适,不知嬷嬷可有何建议?”她坐直了身子,又扫了一眼那些布匹,道。   祝嬷嬷躬身说道:   “回少夫人,老奴以为,第三匹最为合适。”   陆婉扬瞧了瞧那第三匹,是一匹深红鎏金的锦缎,成色不显张扬亦不过分低调,的确符合武林门派女主人的端庄严整。   她点了点头应下,又随手点了几支样式最简单的发钗。   祝嬷嬷办完了差事,将几卷名册放到了房中木桌上,便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第二日一清早,陆婉扬又一次被叫到了简母房中。简母如前一日一般的招呼她到软椅上坐下。   “伊伊,来,坐过来。”   落座之后,简母又轻拍着她的手,很是慈爱的说道:   “伊伊,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明孩子。嫁进来之后,只怕有许多事叫你有过疑问吧,你却从来不曾多问。今日老身叫你来,就是来为你解惑的。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便问吧。”   陆婉扬面露惶恐地回道:   “娘,伊伊并没有想问的话。伊伊嫁入简家,成了夫君的人,所知所想不过夫君的安危喜怒而已,余下的伊伊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的。”   简母想是十分满意她这回答,沟壑纵横的脸上笑意又深了几分,只是她嘴里说道:   “伊伊,若是你嫁入的是平常人家,做的是平常男子的妻,那也就罢了。可是既然入了长朔门,成了长朔门的少主夫人,你需要知晓的便不止是夫君的悲喜忧欢那般简单了。”   陆婉扬作出一副迷茫的模样。   简母见了,又拍拍她润如细玉的手,道:   “伊伊,老身问你,嫁进来的这些时日,你还从未见过长朔门门主,未曾见过方儿的爹,你可有过疑问。”   陆婉扬低着头不说话,却是默认了。   简母见此悠悠一叹,道:   “也难为你自始至终不曾多问一句了。老身这便告诉你,其实,方儿他爹离世已有一年之久了。”   陆婉扬听了一愣。这回她倒不是演戏的,而是当真意外了简母这话。嫁进长朔门数月至今,她对于一直未曾现身的简门主的猜想是,他兴许是被精明强干的妻子禁锢挟持了,然后被迫将整个门派的决策交托于简母,自己甚至不得再在门徒面前现身。   而如今简母这话一出,陆婉扬对简母此人的判断就又发生了些许变化。若非她比陆婉扬想象中的良善,是临危受命结下了长朔门的担子,后来才慢慢恋上了在手的权势,便是她比陆婉扬想象得更加狠心,主动谋杀亲夫以谋□□力。   陆婉扬现在更倾向于相信第二种猜测。   陆婉扬暗自定了定神,脸上摆上一副哀伤的模样,回握了简母的手算是安抚。   简母口中又是一叹,道:   “从一年前方儿他爹去后,老身便开始料理长朔门的要务。老身一直盼着的,就是方儿能尽快娶妻,尽快将长朔门接过去。可是那孩子一直对一个野丫头念念不忘,誓死不愿迎娶别人,连妾室也不愿收。”   “长朔门历来的规矩是新一代的门主必当是有妻室的嫡子。方儿一日不肯娶妻,便一日不能登上门主之位。伊伊你是知道的,方儿虽是老身与他爹唯一的嫡子,可他爹养在外头的却还有一个儿子。有那庶子在外头虎视眈眈,方儿又迟迟不能继门主之位,你说,老身如何能不焦急。”简母说得激动时轻咳了出来。   陆婉扬赶忙凑上前去到简母的背上轻轻拍打。   “好在,”简母拉过陆婉扬扶着她的手继续说道,“方儿遇上了你。如今你与方儿大婚在即。老身打算在婚宴当日,就宣布方儿准备继承门主之位!待方儿与你前往常山武林大会,完成游历之后,便正式成为长朔门新的门主。”   陆婉扬又是一愣,神色呆呆地问道:   “娘,方才您说,游历?”   “是,游历!”简母的目光似乎兴奋了起来,口中解释道,“历代的长朔门门主,必须与结发妻子一同离家游历半年时日。而来年年中恰好是三年一度的常山武林大会。待你二人成婚之后,立刻启程,途径江南、江东、太原、陇西,到常山再自常山归返,刚好是半年的旅程。等你们一回来,老身便立即设宴招待武林侠士,宣布新任门主与夫人继位!”   陆婉扬听着,脸上作出了犹豫来,道:   “母亲,伊伊只怕自己难当此任。伊伊原本出自普通农户之家,对武艺更是一窍不通。若要我行走江湖,只怕会成为夫君的负累。”   简母皱了皱眉,面有不满的驳斥她道:   “身为长朔门未来的主母,你怎可这般没有志气!不会武艺可以学!日后方儿继任了门主,你身为他的妻子要代他处理百般事宜,结识各方英雄豪杰。若是到那时你还从未在江湖闯荡过,你又有何资格站在方儿身边!”   陆婉扬脸色一白,低下头去。   ? ☆、不平等的关系 ?  简母见了陆婉扬如此,只得一叹,又好言安抚道:   “游历的事,你也不必如此担忧。我简门男儿素来最有担当。你们这一路去兴许并不太平,但有方儿在你身边,他自会护你周全。你要做的,就是在这一路上多走走看看。日后与各派英雄交流起来至少不可显得见识短浅,丢了长朔门的脸。”   陆婉扬的脸色恢复了一些,朝着简母低低地应道:   “伊伊记住了。”   简母轻拍了拍她的手,终于说道:   “说了这许多,你应当也累了,便先去吧。这几日婚宴在即,只怕事宜繁多,你且先担着,过了这几日也便好了。去吧。”   陆婉扬对她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回到之洲苑中,陆婉扬拿起之前祝嬷嬷交给她的名册翻看了起来。里头所记的各门各派的当家人、主母、以及后辈的情形都很是细致。只是名册里在描写这些人的个性时,永远是一番全无用处的夸赞。   陆婉扬看着看着便讽笑起来。原来简母想在“尹伊伊”的心中塑造的江湖武林就是这个模样——每个人都是大善人的模样。陆婉扬暗自地想,若是她真的轻信了名册上的这些话,日后除了一片天真地给简母做傀儡,似乎也就真的没有别的用处了。毕竟,一个天真之人能在鱼龙混杂的江湖中生存的法子,就只有做乖顺的傀儡一途而已。   陆婉扬放下名册,盘腿坐着调息起来。自从在简之左的外庄中她用真气打通上肢经脉之后,就再未曾停歇过练习调息运气。如今虽说她腿上的经脉仍是一团闭塞,手上却几乎已能随心所欲地操控真气。   数月之前,她凝神刺出手上劲气时,还只能在青石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凹槽。如今她随手一指,已可打穿一尺厚的石墙。也就是,如果准头足够并且一击命中,现在的她完全可以以一道真气让一个活人瞬间毙命。   虽说这样的水准必还不够她与常年习武的江湖人物打斗,但到了关键时刻,应当还是能救她一命的。   可惜的是,她下肢的状况使她不能练习轻功一类的法门。如遇危机,并且不能一击必中,她可以逃走的机会还是微乎其微。   “你可愿修习修习轻功?”   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叫陆婉扬一惊。她体内的真气猛地一番躁动,待她几番调整将真气平复,再一睁眼,眸子里已是满满的怒气。   可是那眸子一看到褚何勤那张温雅俊秀的脸,又很没有出息地散了所有怒火。   陆婉扬无奈一叹,道:   “做什么?”   “我在问你呢。”褚何勤像是看出来她完全无法对着他那张脸生气,丝毫没认识到在旁人练功时突然出现的错误一般,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   “我若说愿意,你能帮我?”陆婉扬抬了抬眉问。   “自然是能的。”褚何勤不无得意地摇着折扇,“婉婉大概不知道,本公子正是这江湖上最出名的神医。你这小小的筋骨之伤,岂能难倒了我?”   陆婉扬撇了撇嘴,不大愿意搭理他。认识褚何勤的时日愈久,她才愈发的觉出此人实在是脸皮厚过城墙。当时初时的时候,他还总是“在下”“在下”地自称着,是难得的谦谨。而到如今再不要脸的自夸从他嘴里说出来,陆婉扬恐怕都不会觉得意外了。   可是若真的不搭理他,是不是会错失了治病的良机?   陆婉扬用余光偷偷地瞥他一眼,见他还在似笑非笑地摇着折扇。   她干咳了一声,然后说道:   “那,,,你愿不愿意帮我?”   褚何勤又收了折扇,一张俊脸凑到她的眼前。   “当然愿意,不过。。。”他拖长着语调,望着陆婉扬睁得大大的眼睛听他说话,“你此后与简方中出门游历我要跟着。”   他将折扇在手里敲了两下,道:   “你若同意,我便帮你治,若不同意,那便罢了,我也懒得费那一趟事。”   陆婉扬很是不悦的皱眉,问:   “你是说你要光明正大的跟着?”   褚何勤懒懒的笑着点头。   陆婉扬抄起手边一只枕头丢将过去,见褚何勤一闪身躲过了,她就板着面孔说道:   “你不想帮我治也便罢了。竟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倒是想你跟着,可这事哪里由得我决定?”   褚何勤把折扇放到唇边轻笑了,一瞬间眼波里流转了华光。他启唇说道:   “我们婉婉既然可以用三个月的时间,从简之左房里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一跃成为长朔门下一任的当家主母。如今我区区一个结伴同游的要求,又岂能难住了婉婉?”   说罢,他一倾身,折扇在陆婉扬的额上轻轻敲了一回,口中道:   “那么,我便等着婉婉的好消息了。”   陆婉扬扶着额头再一抬眼,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陆婉扬悠悠一叹,心道,又有一番烧脑要开场了。正如是想着,眼前有衣袂一飘。刚刚才离开的人又在她面前落地了。   陆婉扬呆呆地抬头看他,便见他眼里含着一分狡黠,弯着腰凑近了她说道:   “你方才说什么?‘我倒是想你跟着’?你想要我跟着?”   陆婉扬愣了一瞬,随即扬起一个邪气娇媚的笑,凑到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微微沙哑地说道:   “我自然想要你跟着。我想要你,日日夜夜的跟着。”   褚何勤轻声一笑,侧过脸来望她时全然的面色如常,只是抬了抬眉,仿佛在嘲笑她这一番青涩笨拙的调情。   陆婉扬的笑容暗淡了,心里还有些微微的酸。   褚何勤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就一闪身再一次消失了去。   他走后,陆婉扬便沉了脸色。这段时日,她觉得她与褚何勤的关系越发不平等了起来。   她与他说话的时候越来越难占到上风,在正事上也越来越依赖他给她带来外界的消息。近来她偶尔因为他的调弄生了气,只要他看着她一笑,她便什么怒气都难再有了。到今天她更发觉,褚何勤一个极为随意的暧昧神情就能叫她心乱不已。而她对他即便那么露骨的暗示,他也能面不改色、毫无波动。   这样的关系陆婉扬很不喜欢。可是她也并不打算就此抽身而退。她感觉得到自己的胜负欲在心底蠢蠢欲动,从褚何勤那里拿到主动权的欲望也越来越重。   她想,总有一日褚何勤的那张脸还有那个声音将不会再对她起作用了。到那时,褚何勤戏弄她的资格便也不再有了。   两日之后,陆婉扬与简方中的婚宴完成了。一道道繁琐无趣的礼节之后,陆婉扬回到之洲苑时已经精疲力尽。简方中算是体贴的拒绝了简母让他去之洲苑过夜的要求,然后径自回了自己院里。   当日夜半,陆婉扬突然在房中大声呼叫了起来。门外守夜的青篱进房一看,就见陆婉扬蜷着身子在床榻上疼痛的翻滚。   与青篱一同进来的侍从高呼着要去叫大夫,却被青篱拖着手臂阻止。   “你赶快去找人迅速出府,去截住今日来参加婚宴的褚先生。褚先生现在应当还未走远。少夫人这状况已不是第一回了,平常的大夫处理不了,非得让褚先生出马才可!你快去!”   说着,她又将那仆从推了出去。   那仆人跌跌撞撞的到不远处的简方中院里,拉了几个人,迅速跨了几匹马,冲出庄子追了去。   青篱一路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脚步在陆婉扬的房门外慌张地踱着。青篱是陆婉扬从简之左的庄里带出来的人。虽说初时她十分不喜陆婉扬这个新主子,但对陆婉扬把她从简之左庄里带出来的事还是十分感激。毕竟无论是伺候陆婉扬还是本庄的简方中,都远比在喜怒无常的简之左身边要安全舒坦。   在加上,如今陆婉扬的身子不适,若是她真的出了意外撒手人寰,就算在本庄里她这个贴身侍女也难辞其咎。而对陆婉扬越发特别的简之左,保不准便要将她要回去,以虐杀泄愤。   陆婉扬的安危此时已经与青篱自己的生死紧紧相连了。   青篱听着屋里时不时传出来的压抑的痛呼,心下再按捺不住,一定神,提裾跨步往马厩奔去。   青篱追出去不久,最开始驾马离府的一批仆从已经带着褚何勤回来了。简方中从下人那处得了消息也匆匆赶到了之洲苑中。   陆婉扬还在痛苦地打滚。褚何勤近前去,并指在她身上两处大穴一点,她周身脱了力昏阙过去。   褚何勤捏起她无力垂着的手腕把起脉来,面上的神情越发的凝重,转过头去向着面露担忧的简方中说道:   “简兄,你这夫人幼时腿部曾经受过重创。今日深冬严寒,叫她寒气入体,致使如今夜里不时痛苦非常。虽说不是伤及性命的问题,这段时日却切莫让她再下地行走了。”   简方中听着,沉吟了一瞬,随即抬头向褚何勤应道:   “好,我记下了。这段时日必定守着不让她行走。”   “不行!”   简方中刚说过了话,外头就传来一声怒意十足的呼喝。   门被推开来,简母青黑着脸色,在祝嬷嬷的搀扶下跨步进来。   ? ☆、少年风流 ?  “等天色一亮,她能走也得走,不能走也必须得走!”简母的话混着内力在房中回响。   “母亲!”简方中高呼了欲要驳斥,却被简母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简母由嬷嬷搀着行到陆婉扬的榻旁,转过身向一侧的褚何勤说道:   “先生,老身知道先生是当今武林不世的名医。还望先生在仔细地瞧瞧。我这儿媳一直好好的,哪里来的陈年旧伤,先生莫不是看错了吧。”   简母的目光泛着寒气。褚何勤与她对视着双眼微眯了一瞬。   “老夫人,您这儿媳究竟是什么状况,在下觉得在下比老夫人要清楚。不过老夫人若硬是希望在下说她没事,您直说便是,何必在此拐弯抹角的暗示。”褚何勤平素从不见情绪的眼眸竟然沾上了些微烦躁之意。   简母在他的凝视下,身形一震,只觉周身被寒意包裹。现在的褚何勤化成的是一个面貌平平无奇的青年男子,可他两眼释放的威压,却是简母四十余年看遍武林侠士、阅尽武林泰斗也从不曾见过的。   她的手心发出冷汗,心中懊恼万分的,是今日竟然在一个小辈面前失态。   简母定了定神,抬眼再向褚何勤望去的时候,却见他又挂上了平常怡然泰然的笑,仿佛刚才的凌厉从不曾存在一般。   一旁的简方中听过了褚何勤的话,也觉察了母亲之前话里的威胁之意,心里的不悦也点点增长了。   房间里一时气氛尴尬起来。简母见这情状,脸上的强势缓缓散去,又作出了一副慈爱的笑,道:   “先生误会老身的话了。老身的意思是,我这儿媳今日天色一亮便应当与小儿一同出门游历,片刻都耽误不得。先生您看,此事可还有什么法子?”   褚何勤摇着折扇微微一笑,道:   “此事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颇为麻烦。”   “先生但讲无妨!”简方中抢了一步上前急道。   “只需在下用针给少夫人疏通经脉,如此可保少夫人如常行走一日。不过这套在下独创的针法,时效也仅有一日而已。一日一过,少夫人便会再次倒下,再次行走不便。”褚何勤说着,已从袖里取出了卷银针,在陆婉扬的床榻旁铺开。   “这可如何是好?”简母身旁的嬷嬷低声道了一句。   一侧的简方中面上也犯难起来,几分难言地对褚何勤开了口:   “褚兄,此前听闻褚兄也欲前去常山武林大会一探。我知褚兄原定的计划是来年三月再出发前往。可如今的情状,在下冒昧请褚兄提前出行,与我夫妻二人一同前往,不知可否?”   “这。。。提前前往自是不成问题。”褚何勤脸上作出犹豫来,续道,“可是,这怕还是不妥吧。简兄与夫人新婚燕尔。此时身旁跟着外人,可会多有不便?”   简方中听褚何勤言下似乎这事有戏,立马恭恭敬敬地朝他拱手道:   “如若褚兄愿意同行为夫人诊治,此事绝无不便。还望褚兄帮我夫妻二人这一次!”   褚何勤轻叹了一口气,扶起简方中,道:   “既然简兄如此说了,在下自当相帮。”   简方中与简母一听,面露喜色,急忙朝褚何勤道谢。谢罢,二人一同从房中离开,留下褚何勤在屋里为陆婉扬诊治。   简方中与简母离开后,褚何勤并未动手开始施针,倒是似笑非笑着默然看了闭目陆婉扬“昏厥的”陆婉扬好一阵。片刻后,他抬手取出一根银针,就这陆婉扬被窝下露出的指尖,轻轻扎下去。   陆婉扬猛地一缩手,然后怒目圆睁。   褚何勤毫无愧意地回望她,道:   “让你一直装睡。”   陆婉扬从被里坐了起来,脸色完全没有青篱进来查看时的苍白脆弱。她望着褚何勤那张假脸,撇了撇嘴,道:   “我这般辛苦的演下这场戏,难道不是为了满足你的要求?”   褚何勤眯了眯眼,回道:   “你这般辛苦的满足我的要求,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帮你做事?”   陆婉扬没理他这一句话了,只是皱紧了眉,抬手扯到他的脸上,嘴里道:   “今日怎选了这样一张面皮?我着实瞧不惯了。”   褚何勤拍开她的手,道:   “只怕如今我换怎样一张面皮你都瞧不惯了。”   陆婉扬一愣,默然收回了手。褚何勤说得不错,看惯了他那张真脸之后,他别的模样她都已经瞧不惯了。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褚何勤用怎样的一张面皮应该跟她没有关系才对,毫无关系。   陆婉扬微微有些失神的时候,突然感到腿上一凉。她低头一看,腿上原本盖着的被子已经被掀开了。再一愣神,她一只纤白细嫩的小脚已经被握在了身前人的手里。   娇俏的趾慌乱地一缩。褚何勤手里的温度暖暖的,握在陆婉扬冰凉的小脚上竟显得微烫。陆婉扬感到她心口的小兔子又欢快地蹦跶了起来。   “别动!”褚何勤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口中说道。   陆婉扬这才意识到,她方才在不由自主地挣扎,带着几分,羞涩。   她一愣,方才,她羞涩了?   一根银针缓缓刺到肉里。陆婉扬丝毫不曾察觉银针带来的疼痛,只觉得褚何勤触及她的地方热的发烫,越来越烫。   “婉婉既然按照约定祝我与你们同行了,我也自当履行诺言,帮婉婉疏通经脉。”褚何勤说着,低头凝视着手里那只纤足。   陆婉扬隔着烛光看他。她看不到他面具下的真正容颜,脑海里却在那毫无特色的面具之上勾勒出了他风华绝代的模样。   此时褚何勤的眼里是少有的专注。陆婉扬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感情。她忽然有些羡慕放在他手中的那只脚,能够被他用那样的目光凝视。   原来即便不用他的那张脸,褚何勤的目光也已经能够牵动陆婉扬的情绪了。   这真的不是一个好现象。   褚何勤行完了一套阵法,将银针理好,轻握着她的脚放回了被窝里。随后他微微往前一倾,用手背碰了碰陆婉扬放在膝上的手,道:   “冬日的你手脚都是这般的凉吗?这是气血不足,应当多补补身。”   陆婉扬望着他轻笑了一声。   “你倒是难得像个医生一样地说话了。”   褚何勤走到旁边的水盆前净了净手,回过头来望着她。   “婉婉可别真的把我当成了悬壶济世的医生。”他眯了眯眼,续道,“会吃亏的。”   陆婉扬悠然笑了笑,道:   “若是我就愿意吃这亏,你又待如何?”   褚何勤收针的手一顿,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着望她,倾着身子一点点靠近,道:   “那我只好如婉婉所愿了。”   陆婉扬看他越凑越近的眼眸,心口又做起加速跑来。她掐着手心镇定自己,面上极力维持着自如的笑意。快与他鼻尖碰到鼻尖的时候,褚何勤突然回身坐直,转脸朝门外扬声道:   “简兄,老夫人,在下行针完毕,还有要事,便先行告退了。”   陆婉扬呆愣地看他身形一闪,从房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陆婉扬沉了目光,叹出一口气躺回到榻上。不得不说,方才褚何勤凑近她的时候,她是期待的,而他离开的时候,她更是失望。   门口有人推门迈了进来。陆婉扬知道是简方中与简母。   “方儿,你此前的不知分寸,为娘便不再多说了。你立刻去收拾行装,等天一亮,便带着伊伊即刻出发。”简母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响起。   “娘,伊伊昨夜刚遭了那一番罪,便不能让她多歇息一日吗?”简方中温声争取道。   “不能!”简母的脚步已经开始往门口移动,口中还发出一声严厉的拒绝,“这件事莫说是一日,便是一个时辰都拖延不得!”   简母离开之后,简方中在陆婉扬房中沉默地立着,不动也不说话。直到夜色渐深,窗外的风声都已沉寂,他才又回到了自己院中。   第二日,陆婉扬被青篱早早叫起,一番收拾便被带到了庄园门口。   简方中已牵着马在那处候着。他的身侧还跟着又换过一张脸的褚何勤。   陆婉扬状似意外的朝褚何勤望去,再转眼向简方中问道:   “夫君,这位是?”   简方中上前接过她手里提着的包袱,放到身旁的马背上。   “这是褚先生,婚宴上你应当曾见过。昨夜你突发病状便是褚先生赶回庄中为你诊治的。”   陆婉扬呆呆地点了两下头,谢过褚何勤昨夜之事,又道:   “只是,先生昨日宴上似乎不是这般模样。”   简方中走过来将她牵到马侧,口中解释道:   “褚先生擅长易容之术,变一变模样乃是常事,此事伊伊便无需奇怪了。”   褚何勤在两人身后翻身上马,一边扬扬一声大笑。   “两位便莫再先生先生的叫了。简兄往日可不是这般称呼在下的。”说着他往前骑行两步,与陆婉扬刚刚翻上的马并肩,朝陆婉扬续道,“在下年长少夫人一岁。少夫人不如便唤在下一声‘大哥’?往后路途遥遥,相处时日还长,太过生疏了却是不好。”   罢了,他眯眼一笑,一夹马背,遥遥驰了出去。   陆婉扬在马上遥望。他玉冠下墨发与衣袍随风,背脊凌然于马背之上,远远奔驰出去,留下冬晨里好一番的少年风流。   ? ☆、清扬婉兮 ?  驾马行到城郊,路途虽然不远,但算是第一次骑马的陆婉扬很快便有些吃不消了。   她的前方不远处,简方中与褚何勤边走边聊着。简方中尤其说得甚欢,以至于几乎把身后还有随行人的事都彻底忘记。倒是褚何勤还算有良心,会不时的回头望她一眼,然后放慢行马的速度等一等她。   城郊之外的不远处有一片林子,是一片常青林,便是在如今的深冬里也仍是郁郁葱葱的一片。   还未行到林子里的时候,陆婉扬远远朝林里望过去的目光就“垂涎不已”了。褚何勤回头一看时刚好瞧见她目光灼灼的模样,轻声一笑,对一旁的简方中说道:   “简兄,若再不下马休整一番,只怕有人要累得栽下马去了。”   简方中这时才是一愣,脸上生出一抹歉意,回头去往陆婉扬。陆婉扬对他挤出一笑,然后嗫嚅道:   “我,要小解,并不是累。”   简方中心领神会地看着她,从马上翻身下来,又走过去托着她下了地。   陆婉扬下地后面色窘迫地望了两个男人一眼,然后一溜烟地往林子里奔去。约莫跑出十丈,她的脚步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树林中央。   她耳边听到脚步声轻响,转过身朝来人的那头望去。   “还知道让青篱邀我一见,不算太没有良心。”简之左自密林中现出身来,眼里的笑意衔着淡淡暖色。   陆婉扬回他一笑,道:   “此去路途遥遥,下次回来便是年后了。我视你为友,总该提前道贺一声新年,不是吗?”   听到“视你为友”那句时,简之左微微一愣,眼里突然翻出了一分酸涩又化成了一分满足。   陆婉扬见他只望着她不说话,便又说道:   “我此去,你有什么事需要嘱咐吗?”   她进入长朔门已有数月,简之左却还从未要求她帮他做过些什么。陆婉扬身上的任务轻了,心理负担却越重,总觉得欠了他一些什么。   简之左越过几棵高大茂密的长青木,朝她走近。   “我是不知道你用数月时间,便一跃成为简方中的正妻是怎么做到的。可是如今,你在我这里就只有一项任务——保护好自己!其余的,都等你回来再说。”他说着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   陆婉扬出行前青篱帮她梳好的妇人髻散落了下来。简之左从髻上取下一只木簪,收到掌心,朝陆婉扬道:   “你我许久不见,这簪子我便拿去了,全当是见面礼。”   陆婉扬愣了一愣,随后垂了眼点头应允。   简之左又拍了拍她的头。   “好了,快些回去吧。晚了,有人会起疑。这一路有褚何勤在,我放心许多。但你自己也需处处小心,莫要忘了,你身子的状况远不如从前了。”他眼里的笑容有些暗淡,还隐含着一些他们心照不宣的复杂。   陆婉扬突然有些同情起眼前的人来,同情他的心所许非人。她朝他迈进一步,张开双臂将他拥住。   简之左的身子微震,随后闭上眼埋在她馨香的发里回拥住她。   片刻后两人齐齐松手。陆婉扬退开后踮起了脚尖,学着他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说道:   “我走了,别太想我。”   简之左不回话,眼里噙着暖意望她。   陆婉扬放下手,然后叹着气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扎进来时的树林里。   陆婉扬回到简方中与褚何勤拴马歇息的地方,远远便看见褚何勤笑着举起折扇朝她招手。   见她走近了,褚何勤解着马栓说道:   “婉婉回来了?”   陆婉扬给他的称呼吓得全身一震,垂着眼眸偷偷往坐在一旁树下的简方中看。简方中似乎愣了一瞬,抬头向褚何勤问道:   “褚兄为何突然将伊伊唤作婉婉?”   褚何勤折扇抵唇轻笑。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他高声吟道,又回头对简方中说,“简兄,你这夫人难道当不得如此一赞吗?在下倒觉得,‘婉婉’这名字与夫人再相称不过。”   简方中听罢了,抬眼望了一瞬陆婉扬,又迅速移开目光,刚好与她看过来的目光相错。   他低着头应了应,道:   “的确相称。”   陆婉扬见他这样回答,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趁着简方中起身去一旁解马,她朝褚何勤狠狠地甩了一记眼刀。   方才他直接称她婉婉便罢了,之后吟咏的诗句更是来自宁将告诉过她的,‘婉扬’这个名字在《诗经》里原本的出处。   就算刚刚简方中并不曾对陆婉扬的身份起疑,褚何勤那般夸她也有刻意与有夫之妇调情的嫌疑。   褚何勤倒似一点也不在乎简方中日后如何看待他与“尹伊伊”的关系。   陆婉扬走到马儿身前,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总觉得此次出行让褚何勤跟着实在是个大大的错误了。   一行三人再次上马出发。傍晚时分,他们进到了陵郡不远处的一个小镇里,寻了一家小客栈,打算暂且住下。   要房间的时候,简方中本要开口定下两间上房,却被陆婉扬抢过话,要了三间。简方中看她的目光怪异了起来,那怪异中还带了一丝小小的受伤。   陆婉扬见他这神情,面上露出几分哀伤,到他身边低声解释道:   “夫君,我不知何时夜里又会发病,定会扰到夫君的。”   简方中一愣,随后叹道:   “你若发病了,我在身旁照料岂不是更好。”   陆婉扬低头盯着脚尖不说话,眼里却尽是执拗的意味。   一旁的褚何勤见场面有些僵持了,浅笑着出言劝道:   “简兄,照在下看来,此事便听婉婉的吧。你我三人之中简兄的武艺最高。在下轻功虽好,一旦遇事也只够自己落跑。这一路还得靠简兄细思远瞩,眼观六路,保我三人平安。若是简兄不得安眠了,在下与婉婉游历起来便不得安心了。”   陆婉扬听他这话,低垂的面上有一瞬怔愣。她看着褚何勤那般厉害的轻功,一直以为他的功力应是当世一流的。原来他只是轻功好而已吗?   那头简方中听着褚何勤这话似乎有些道理,只好又叹了气,温声朝陆婉扬嘱咐道:   “这样也罢。只是伊伊,你万不可像过去那样一声不吭的忍着了。一有异样便要立刻叫褚兄看诊,明白吗?”   陆婉扬睁大了眸子乖顺地点头。   陆婉扬进入房间后不久,便有人来敲她的房门了。她听着那人走来时的脚步声,瞬时便判断出来,那是褚何勤。   她走过去打开房门,压低了声音,对着他没好气的问道:   “有何贵干?”   褚何勤脸上笑意不改,举起手里的那卷银针晃了晃,然后侧身略过她,进了房间。   陆婉扬无奈把门合上,不大情愿地到床榻上坐了下去。   褚何勤把那卷银针往桌上一铺,一根根拿起往烛火上烤了起来。他一边烤着一边偏头去看陆婉扬沉默的侧脸。   “怎么?当真生气了?”他淡笑着说道。   陆婉扬叹了一口气,道:   “我不生气,就是险些被你吓死。”   褚何勤不以为然道:   “这有何害怕的?简方中一介谦谦君子,就是知道了你的身份又能如何?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般紧张。你竟这么怕他?还是,你其实是在意他?”   说罢了,他似笑非笑地凑过来凝视住她的眼,像是在试图看穿她的情绪。陆婉扬伸出一只手指,把他的脸推开,也似笑非笑起来。   “别用这张假脸靠近我。”   等推开了他的脸,陆婉扬继续说道:   “你说我怕他,我自然得怕他。如今我想在江湖上露一露脸还全得靠他。一旦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别的不说,将我扫地出门还是做得到的。到时候,我这几个月的谋划就都白费了,我岂能不怕他。至于在意。。。”   她顿住没再说下去,垂着头,用余光去探褚何勤的脸色。   他手里还在烤着银针,而面上的笑容太过悠然,仿佛刚才不过随口一问。对陆婉扬会作出怎样的回答,他根本兴致缺缺。   陆婉扬的心,沉了又沉。   “你知道,”陆婉扬再次开口,语气是难得的认真,“我忘记了许多以前事情。可是,有些事情忘得干净了,有些感情却是忘不掉的。以前的我,应该很喜欢他吧。”   她的尾音悠长,仿佛在回忆很久前的过去。   褚何勤拿针的手忽然顿住了。   “这事你倒记得清楚。”他低着头,垂下的一缕墨发遮挡了他眼中的神色。   陆婉扬被他声音里的寒意一惊,抬眼去望他,却见他浑身颤动着怒气。   陆婉扬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心里突然生出恐惧来,被子里的手脚也比冬夜更凉了。   她犹豫地朝他伸手。快要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突然转过头来望向她,脸上还是悠然自得的笑,仿佛方才陆婉扬看到的冷冽全是幻觉一般。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他说着,把最后一根针放入卷轴里,又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道,“婉婉,你早些休息。”   罢了,他拿起针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陆婉扬还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原本她最后说那一番话,只是在感慨她第一次见简方中时的心跳加速而已。而说完那话后褚何勤的反应,着实叫她始料未及。   不过现在她知道了。至少,褚何勤对她,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她的身上确有他在乎的东西,虽然现在,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 ☆、净月符掌门令 ?  几人出行十余日,已经行过不少路途。一路上,陆婉扬听褚何勤与简方中在闲聊提到了不少的江湖见闻。只是她极少开口,除非是极为好奇的事情,会插嘴问上一句。   自打那日陆婉扬把褚何勤激怒过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先不说他平常连一句话也很少对她说了,到了每日行针的时候,他常常只是沉默着到她的房里坐一坐,让简方中知道他给陆婉扬行过针了就立刻离去,其间陆婉扬怎么逗他说话,他都只是笑笑。有时他真正要为她疏通经脉了,也再不会用手直接触碰了她,还总是要在碰到的地方隔上一层帕子。   跟褚何勤的新相处模式让陆婉扬极不适应。原以为这一路要一直这样下去了,他们走了半月有余,快到荆州兰陵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让褚何勤与陆婉扬的关系也稍稍改变了。   这一日,陆婉扬跟在两个男子的身后进了一座名为三东的小城。入城后,褚何勤与简方中拉着马到客栈安排房间,陆婉扬则在外头的街道上等候,等他们办完了事,一同到这还算繁华的小城里四处逛逛。   褚何勤与简方中定好房间,走到外街去与陆婉扬汇合,却发现陆婉扬已经不见了踪影。褚何勤登时大乱起来,瞟了一眼身旁有些怔愣却一脸淡定的简方中,就一头扎进前方的人群里开始搜寻。   简方中见他这样的表现很是意外,也跟着搜寻了一阵后,突然拉住一脸凝重的褚何勤,说道:   “褚兄,这青天白日里,我看伊伊一个人也出不了事。不若我会客栈前等候,兴许她玩得尽兴了就自己回来了。”   褚何勤听他这么一说,脸上顿生了怒气。他冷笑一声道:   “简兄,你对自己新婚妻子还真是上心。都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吗?如果不是遇上大事,她绝不可能一声不吭的离开。她身上一点武艺也没有。等她玩得尽兴了自己回来?我看,是等她被人玩得尽兴了再爬回来吧!”   简方中被他骂得愣住,心里也着实生出了几分愧疚。他对这个妻子的确如褚何勤骂的那般,一点也不上心,甚至不如褚何勤一个外人那般了解。   两人又穿行在人群里找了起来。褚何勤显然表现得比简方中着急,不足半刻,他已经把身后缓慢寻找的简方中甩开了一丈远。   心急如焚间,他的双眼突然瞟见前方不远闪过一个青黛色的身影,正是今早陆婉扬穿着的颜色。他拨开人群朝那个方向走过去,终于渐渐清晰地看到陆婉扬站在人群外围,双眼失神地盯着前方一条昏暗的小巷。   褚何勤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拽过来面向了他。   “你上哪儿去了?”褚何勤脸上的怒气比那日在客栈房中更甚。   “何勤?”陆婉扬瞧见他的一刻,脸上闪过了一瞬慌张。   她这神色没有逃过褚何勤的眼睛。他定定望着她,道:   “你刚才做什么了?”   陆婉扬低下头不说话。   “婉婉?”褚何勤又唤道,语气有几分威胁之意。   “褚兄!”身后突然传来简方中的声音。   简方中轻喘两步奔了过来,停步后看清两人的表情便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这是怎么了?”简方中迟疑着问道。   褚何勤突然松下脸上严正的表情,转过头朝简方中随意地一笑,道:   “没什么。只是在下将婉婉好好教训了一番,对吧,婉婉?”   陆婉扬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点头。   “那。。。”简方中张口正要说什么,下一瞬却突然转身朝人群最密集的一个方向叫道,“喂,站住!”   陆婉扬抬头看见人潮里有个乞丐模样的人在快速穿梭奔逃,手里还似乎捏着什么东西。   简方中盯着那个方向,体内已经提了一道内劲,正要借轻功跃起,不料周遭的人群突然涌上来,他只得松开真气,用手奋力拨着人潮,向里头挤去。   陆婉扬与褚何勤心里明白过来,相视一眼,然后紧跟在简方中身后去追那灰衣人。   三人总算穿过拥挤的街道,等到了视线开阔处,那灰衣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简兄,丢了什么东西?”褚何勤看着简方中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问道。   简方中拔开瓶盖,瓶里飞出一只蚕豆大的小虫,状似蜜蜂,嗡嗡嘤嘤地朝前头飞去。   “是净月符——长朔门的掌门令!”他两眼紧紧盯着那只“蜜蜂”,道,“现下我们须跟着那小虫。净月符上有门内特制的熏香,只要那人不曾走远,这虫必定能找到。”   说罢,他收了瓷瓶,跟着小虫往前走去。褚何勤与陆婉扬随后跟上。   三人一行跟着那“蜜蜂”走出了三东城,都始终未见盗符人的踪迹。等到了城外,熏香的迹象似乎断了,约莫是在空中暴露太久,味道已散。不过简方中与陆婉扬决定继续往前追,而轻功最好的褚何勤则被派回城内去取放在客栈里的包袱和马匹。   那日夜里,陆婉扬与简方中在城郊的枯林里生了火歇息。   “方中,”陆婉扬坐在正给火里加柴火的简方中旁,突然开口唤道,“我有些事想问你。”   简方中第一次听陆婉扬这样叫他,心里本有些疑惑,一听她后面的话,一时以为她要问起净月符的事,瞬时便警觉起来。这时陆婉扬却又开了口。   “不是关于掌门令的事。还不该我知道的事,我不会贸然问你。我。。。”她顿了一瞬,续道,“我是想问一些关于魔教的事。”   简方中的表情放松下来,又给火势加了一把柴,道:   “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你知道的全部!”陆婉扬突然抢道,望向简方中的目光里很有几分迫切。   简方中沉吟了一阵,随后道: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问我什么。可是其实,关于江湖上的零零碎碎,褚兄比我知道的要多上很多。”   陆婉扬抱着膝缩在火堆前,闷闷地说:   “我不想听他说的,我想听你答。”   简方中疑惑地望了她一眼,但没能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他放弃探索她的表情,终于开口答道:   “我只知道,魔教原本的名字是却非门,本是南都洛阳以剑术掌法闻名的一个小门派。虽是小门派,这却非门也是中原武林最大的藏书阁。十五年前,他们的第六代掌门不知从那藏书阁里练成了什么绝世神功,顷刻间荡平了门派内所有反意继位。之后,那掌门将整个门派迁移到了南疆,更名为却非宫。随后却非宫历经五年与外界隔绝,等重见天日时,已经赫然成为了门徒数万的天下第一大帮。”   “所以,魔教原本并不是魔教,而是名门正派?”   简方中点头,然后续道:   “却非宫人重回武林后的那几年,江湖上一连四个大帮派遭到了灭门。却非宫的圣主在第二年发出谕令,称要用十年时间踏平江湖,一统武林。也是那时,这个门派变成了众人口中的魔教。”   陆婉扬在一盘听得神色极为认真,看简方中翻动过几下火堆后又问:   “那魔教中可有些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魔教众人素来不以本名示人。外人只能知道他们各自在门派中的职位。魔教中以尊主为统领,尊主之下还有一个连门派众人也未曾见过的圣主。随后地位最高的是梅兰竹菊四公子,分管暗器、兵器、医药以及筹谋。四君子之下有由四人分管的三十二使。君使之下则是普通门徒。这些便是魔教不曾遮掩,所以为武林正道知晓的部分了。”简方中答道。   “他们的尊主是怎样的人?”陆婉扬埋头到膝间问道。   “这我便不知了。他们的尊主从不在江湖上出没。除开他是一名中年男子之外,外人再不知道其它,甚至连他的武功高下也无从得知。”简方中说着,转头瞧见陆婉扬埋在膝间沉默地点了点头,终是开口问道,“只是,伊伊怎么突然对魔教的事如此好奇了?”   陆婉扬淡淡一笑,道:   “前段日子听说了兰陵荆门被魔教灭门的事情,如今我们离兰陵越来越近了,心里有些不安。”   简方中听了朝她安抚地一笑,道:   “别担心了。便是有危险,我与褚兄也定会护你周全。”   陆婉扬温柔地回他一笑,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说到褚大哥,方中,你与褚大哥是如何认识的?我只觉得与褚大哥越是相处,便越觉他神秘。褚大哥,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简方中轻声一笑,道:   “褚兄啊?伊伊觉得他神秘那便对了。褚兄是漠北暗器宗师秦安广的高徒。他神秘的态势正与秦前辈一般无二,都是从不提及自己过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擅医药,轻功独步天下来去无踪。”   简方中突然仰首望着星空一叹,道:   “这样的潇洒如风,才是江湖中人真正艳羡的啊!”   陆婉扬眼中也艳羡起来,口里却悠悠问道:   “只是这样一个人,当初缘何会在长朔门久久滞留?”   “此事我也曾问过他。那时,他说是因为他在找一个人。也不知那人如今找到了没有。”   陆婉扬听着一愣。她忽然莫明的就觉得,褚何勤说要找的那个人,是她。   心下正疑惑着,耳旁传来了褚何勤熟悉的声线温醇。   ? ☆、他们的恍如隔世 ?  “在聊什么?”褚何勤说着将拉来的三匹马系到一处树干上,走近来到火堆一旁坐下,目光正对着陆婉扬的方向,道,“像是聊得很开心。”   陆婉扬呆愣地抬头看他,叹道:   “你竟这么快?”   褚何勤听着,很是风流地撑开手中的折扇,轻晃了晃,道:   “不快不快,今日逆风。”   陆婉扬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却听褚何勤转头对简方中说道:   “我带婉婉到林子里去施针,马儿和包袱便须简兄暂时看管了。”   “有劳褚兄日日为伊伊看诊了。”简方中点头应道,面上不无感激。   陆婉扬起身跟在褚何勤身后进了林子深处。等寻到一棵粗壮些的树木,褚何勤突然站定,开始解自己的外袍。   陆婉扬狐疑地看着他脱下外袍,然后俯身把那外衣铺到大树前方。   褚何勤朝铺着外衣的地方指了指,道:   “坐。”   陆婉扬愣了一瞬,看着他也不动作。   褚何勤叹了一声气解释道:   “夜里凉,地上寒气又重,你一个女子,又是伤患,我照顾你一下便这般意外吗?”   陆婉扬这才依言坐下。   褚何勤到她面前蹲了下去,握起她的短靴,一脱。陆婉扬的脚冻得一缩,被他制住。   接下来,褚何勤做出了一个陆婉扬梦里都不敢想的举动。他拿起她的另一只脚,像之前那般脱去鞋袜,然后将她两只冰凉的脚握到了一起,拽进了他的怀里,捂紧。   温热的触感从足心传上她的经脉,再向上延伸,向上延伸直到头顶。她的双颊也被这温度烤得滚烫了。   “你,,,你。”她看着褚何勤的动作语无伦次起来。   面前那人好像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的动作有什么不妥,脸上还挂着他平常的笑,闲聊一般的说道:   “不过,婉婉那夫君对你还真是足够上心的。我平常出言挑逗时他片语不言便罢了,我屡次与你单独相处,虽以行医为名,他竟然也从不在意。”   陆婉扬听着他口里的讽刺之意,慢慢镇定了下来。在他怀里原本蜷得紧紧的趾节也缓缓放松。   “那是因为他的心还在别处。”陆婉扬闷闷地说道,“他的心里一直挂着苏一。即便他终于在简母面前松口娶了我,于他而言,我作为他妻子的身份,也不过相当于一个家族里的合作伙伴。他不在意我的感情的归处,自然也不会在意你。我们根本都不在他的眼里。”   褚何勤的手本在她的脚上轻轻揉捏着祝她取暖,此时却顿了一瞬。他抬眼向她问道:   “你在意他的心在哪里吗?”   陆婉扬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   “我的确不大高兴,有时还会想,我比苏一究竟差在了哪里。其实我心里也知道,感情的事,不是凭谁优谁劣就说得通的,但我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她突然轻笑起来叹道,“何勤啊,女人呢,就是这样的。像我,我其实并不喜欢他的,可是知道他不喜欢我,我的心里还是会很不舒服。”   “哦?”褚何勤浅浅笑着,嘲讽般的拖长了语调,“女人,就是希望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她一个人,对吗?”   陆婉扬似笑非笑地回望他,道:   “男人难道不是吗?”   褚何勤抿着唇沉吟了一阵,随后若有所思地说道:   “若是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欢我,许多事情做起来应当会容易许多。”   陆婉扬咧着嘴笑他。笑过了,她不无惆怅地说道:   “不过,这种事或许会变的。人的心里若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人,尘世万千,你只求在他一人心里,旁人的心思兴许便不那么重要了。等时日久了,旁人的倾慕也许还成了负担,毕竟你只要他一人足矣。”   褚何勤沉默地看了她一阵,然后突然问道:   “你心里有那样一个人了吗?”   陆婉扬又是笑笑,回答:   “我情愿永远不要出现那样一个人。”   褚何勤静静望着她的眼眸。她眼里流光溢彩,此时竟显得格外忧伤。褚何勤这样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痒痒的,似乎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在心口那处轻轻滋长、骚动。   他回过神来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把她的腿脚轻放到自己膝上,然后取出身侧卷轴里的银针,轻轻扎入她小腿的经脉里。陆婉扬似乎没预料到这次的针没有下到足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褚何勤又把她握紧。   那日的针灸在陆婉扬看来是格外的疼痛。   第二日清晨,三人早起启程继续往树林里寻去。他们三人皆知,如今在这林子里能找到盗窃者的可能并不大。好在这片树林周遭只有两处城镇,一处是他们来时的三东城,还有一处则是树林另一头的西遥镇。   昨日夜里他们守在了三东城那头的林外,如果盗窃者返回了三东城,必定要从他们近处经过。然而昨夜一夜下来,三东城附近都没有响动。那人应当是往西遥镇里逃去了。   据褚何勤说,不久前西遥镇里混进了狄人的奸细,这几日应当还在只进不出地排查中。所以只要他们在西遥镇禁令解除前赶到,追到那盗符者应当不难。   三人紧赶慢赶地赶到了镇子里,随后分成两拨,褚何勤独自往镇西寻找,简方中则带着陆婉扬在镇东。   简方中原本带着陆婉扬搜寻了一阵。到将近午时的时候,简方中开始心急起来,心里更有些觉得不会武功的陆婉扬累赘。他干脆把她安置在了城门附近的一处茶铺里,然后独自往镇里寻了起来。   陆婉扬心里不高兴他这般安排,却无奈自己没有轻功的确累赘,只好在茶铺里百无聊赖地喝起茶来。   正当她灌起第三壶茶的时候,耳边忽有风声啸过。陆婉扬往身后一转头,一柄三尺长剑已经抵在了她的颈上。   茶肆周围有围观者的吸气声响起。   陆婉扬抬眼一看,一个高冠束发、身着男装的女子,隔着脸上的一层铜质面具,目光杀意凛凛地望着她。   陆婉扬见了这人,心里立马就生出兴味来了。   这不是许久未见的苏一吗?   苏一一眼瞧见了陆婉扬脸上的笑意,心上一怒,剑尖又逼近她的脖颈一分。   陆婉扬赶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口里却不怕死地轻笑着说道:   “哟哟哟,这是怎么了?姑娘这是要杀我吗?”   苏一眼里的杀气越发冷冽。   “我一早就该杀了你了!我若一早就杀了你,就不至于如今眼睁睁看着你和他。。。”她怒意蓬勃地低吼道,说到最后竟哽住再说不下去。   陆婉扬抬手轻轻碰上脖颈旁的剑身,笑道:   “看着我和他夫妻恩爱、鸾凤和鸣,潇潇洒洒、畅游江湖吗?”   “你!”苏一提着见将陆婉扬逼得又后退一步。   陆婉扬赶忙又举起投降的双手,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唉别别别!姑娘可千万要控制住了。”她说着,眼眸轻轻眯起,双眸的笑意里暗藏着凌厉,仿佛一眼就能把面前的人看穿,“你可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落到了之左的手里,又是为何不能再出现在简郎的面前。我虽然的确是趁人之危,看准了他失去你才到了他的身边,可是即便没有我,你们也再没有可能了,不是吗?”   苏一眼里的神色突然暗淡了。陆婉扬见此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苏一当初能那般乖顺地留在简之左的庄园的装死,还安安静静地看着陆婉扬进入简府,必定是有什么把柄在简之左的手中,一个让她没有办法再面对简方中的把柄。   “他告诉你了?”苏一只失神一瞬。下一刻她的剑尖一紧,又朝陆婉扬逼近,眼里的冷意再次聚了起来。   陆婉扬突然乐了,好像苏一说了什么极有趣的事,口里回道:   “这种事,还需要之左亲口告诉我吗?我又不笨。”   她这话说得似是而非,叫苏一探不明白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苏一的眼里生出一丝嘲讽来,道:   “之左之左地叫着,你如今倒是与他亲近了。”   陆婉扬食指抵唇轻轻“嘘”了一声,道:   “小声点,要是叫简郎知道,那就不好了。”   “你!”苏一的眼里又怒了,剑尖凑近陆婉扬的喉口,已经划出了一道口子,“你不准再这么叫他!”   苏一怒极之后竟开始往剑尖灌气,正是杀意大盛之时,一根细亮的银针从远处猛地冲撞过来,触到剑身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苏一的剑脱了手,握剑的虎口处受方才银针上的劲气冲击竟破皮淌起血来。   “姑娘,我这妹子为人顽劣,要是有什么冲撞姑娘的地方,好好说话就是了,何必对一个手无寸铁之人舞刀弄剑呢?”醇厚的声音从围观的人群之外传来。   人群中缓缓让出了一条道。褚何勤一身月白,轻摇折扇,气势如凌风之松,面上挂着淡笑,潇洒悠然,缓步而来。   苏一皱眉将受伤的右手护在胸前,脸上警觉慢慢地问道:   “你是何人?”   “这话该问姑娘才是。”   褚何勤之后,白衣出尘的少年侠客现出身来。   苏一呆愣着望进那人满是防备的眼眸,脑海里闪过曾经的许多山盟海誓、温情脉脉。她难耐地闭了闭眼,此刻只觉恍如隔世。   ? ☆、一场江湖豪迈 ?  陆婉扬抬手抹去颈间渗出的血,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行到褚何勤身边,口中道:   “何勤,你下手太重了些。这位姑娘可都受伤了。”   褚何勤听着她当众这么称呼自己,朝她诧异地抬了抬眉,随后又转过头向苏一拱手,温然笑道:   “是在下手上失了力道,还望姑娘莫怪。只是,不知姑娘与我这妹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叫姑娘如此勃然?”   苏一此时已从简方中的脸上收回了目光。   “一场误会。”她面色冷淡地说道。   “既然是一场误会,”陆婉扬轻笑道,“那姑娘,我们后会有期了。”   罢了,她转身朝人群外走。身后褚何勤紧随跟上,简方中倒是迟疑了一瞬,回头又向苏一瞟过一眼,才跟着转身离开。   等走到开阔之处了,陆婉扬突然向身后回望,便见简方中的手里原来还提溜着一个人,正是之前盗符的那个乞丐。   “抓到了?”她问。   简方中点头回答道:   “抓到了,可是东西已不在他手上。”   陆婉扬愣了一下,道:   “莫非在他同伙手中?”   说着她板了板面孔,气势汹汹地朝那乞丐走过去。她还没走近的时候,那乞丐就突然恐惧地叫了起来。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当真没有同伙!小的偷了那玉佩之后,本来打算到当铺里换些钱去吃酒的,谁知道走到半路上被一个醉汉一撞,那玉佩掉下来就被醉汉抢去了。小的打不过那醉鬼,只好看着他带着玉佩走了!”   那乞丐说完这话,简方中提着他又问了几句。陆婉扬在一旁悄声朝身旁的褚何勤问道:   “你信他的话吗?”   褚何勤抿了抿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不管陆婉扬和褚何勤信是不信,简方中算是信了。他揪着那乞丐,身后带着陆婉扬与褚何勤,又开始在镇子里搜寻起来。这次找的是那醉汉。   等逛过了的大半个镇子依然一无所获,简方中不耐了起来,揪着乞丐怒道:   “你看清楚了!这近处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人?”   乞丐脖子一缩,又喊起饶命来。简方中嫌他吵嚷,正提指要点上他的哑穴。乞丐突然停了叫喊,惊诧地指向前方不远的一处酒肆。   几人顺着乞丐的目光看过去。一名大汉岔着腿斜倚在酒肆栏杆处,握一脑袋大的酒壶,仰着头,手一倾朝口里倒过去。酒水顺着他零散着胡茬的下巴淌下去。   喝罢壶里最后一口酒,大汉扬天哈哈一笑,道一声“好酒”,将酒壶一摔,那壶在地上碎裂,渗出余下的点点水渍来。   “就是那人吗?”褚何勤摇着折扇问道。   乞丐点头如捣蒜。   简方中鼻间一哼,一松手,把乞丐往前送去。乞丐踉跄了一下,逃也似的飞奔离开。   三人走近酒肆,挥退靠上前来的小二,径直到大汉所在的桌前坐下。   那大汉拿起新的一壶酒,正要开始往下灌。察觉有人靠近,他醉醺醺地朝那头一瞥,就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身旁跟着两个相貌英俊的青年人,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这位大侠,可好哇?”那小姑娘笑盈盈地说道。   大汉大笑了两声。   “好!好!”他爽朗应道,一边指着陆婉扬说,“这小姑娘相貌甚是可爱!怎么,找爷有事?”   陆婉扬又是嫣然一笑。   “没什么事。”她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到酒桌上,“只是想请大哥喝酒。不知大哥可愿赏光?”   “喝酒?”大汉听着,又仰首大笑起来,道,“请爷喝酒的都是朋友!”   “来来来,坐下坐下!”大汉摆着手招呼道,随即察觉不对,“欸,你们已经坐下了?好好好!小二!再上十坛酒!”   陆婉扬一旁坐的简方中一听大汉叫出十坛,面色变了一变,犹犹豫豫地望了一侧的陆婉扬与褚何勤一眼。两人都是悠然自得的含着笑,那表情是出奇的一致。   简方中咽下到嘴边的话,低头给自己添了杯茶。   简方中这动作不巧正被大汉瞧见。大汉“啧啧”着往酒桌上大力一拍。简方中的茶杯跳了跳。   “兄弟!你这可不行啊!你妹子请爷喝酒,你倒躲到旁边喝茶!这是看不起爷不愿跟爷喝酒?”大汉吼道。   简方中听着往身旁两人那儿瞟了瞟。那两个人已经拿起大碗饮了起来。陆婉扬辣得小脸紧皱,喝罢了却是哈哈一笑,也颇为豪放地叫了一声“好酒”。   简方中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茶杯,心里寻思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原本他只想着走上来直接问大汉讨回东西,现在却变成了三人一起陪酒。他又瞄了一眼那头皱眉喝酒的两人,一咬牙,取了桌上的大碗,也倒了一碗酒出来。   那汉子抚掌大笑,又道了几声好。   酒过三巡,几个男人都已微醺,围在酒桌里七里八里地聊说起来。陆婉扬坐在中间,一边继续喝酒,一边并指在桌底把喝下去的每口酒用真气逼将出来。有外人在酒肆周遭围观三人斗酒,此时看来,便见只有那小女子还目光澄明,倒像是个千杯不醉的了。   “褚兄弟,简兄弟,听大哥跟你们说啊,那兰陵那处你们就别去了!不太平,不太平!”那大汉醉意浓浓地摆着手道。   说着,他遥遥点了点简方中腰间的佩剑,还有褚何勤手里的折扇。   “几位是江湖人吧?是江湖人就一定听过荆门那事啊!他娘的,魔教也太他娘的狠了!几百口人啊,一个晚上全没了!不过,那荆门是武林门派,没了也就没了,左右他们自己也做杀孽的活计,死了还不冤!冤的啊,是并州那几十口人!”   “并州?”褚何勤问道。他那一双桃花眼在酒意下熏熏然,显得越发晶亮,只是除此之外便看不出他其他醉态了。   “不可是吗,并州!”那醉汉灌着酒又重复了一遍。   忽然他两眼一定,仿佛察觉自己失言,“哎呀呀”地大喊了一声,随后拍着脑袋道:   “罢了罢了。今天爷跟小兄弟小姑娘投缘,跟你们说了便罢了。”他说着凑近褚何勤和陆婉扬的方向低声道了起来,“前几日啊,并州那处有一户不涉武林的医药世家,也被灭门了!死了四十多口人呢!这事儿啊,知道的人不多。一来那户人不在江湖,二来那并州的守官生怕这事传出去影响自己的仕途,就拼死把这事儿压下去了!”   “那这事儿,大哥您是怎么知道的呀?”陆婉扬食指瞧着木桌,闲闲地问道。   大汉又是一拍桌子,把那旁醉得昏昏沉沉的简方中吓得一震,竟清醒了几分。   “爷我亲眼看见的呀!那日爷在并州揍人,一时大意受了点伤,寻思着去那常家上点药。这一去啊,就撞上一个人从里头跌跌撞撞大叫着跑出来。爷推门进去一看。好家伙!人死了一地啊!”   褚何勤听着这话,眼里更放出光来,转脸与若有所思的陆婉扬对视了一瞬,随后又问道:   “您那日撞见那事,岂不是吓坏了?”   “吓坏?”醉汉又一拍桌子,道,“兄弟!你大哥我江湖里摸爬滚打二十年了,啥事儿没见过?吓坏?不至于不至于。”   那醉汉左摇右晃地摆了摆手,又摸上自己的胃,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道:   “就是一想起那场景,到今天肚里还要翻滚一阵。”   褚何勤哈哈一笑,招呼大汉又干下一碗酒。几人又喝了一阵,那大汉摸着酒足饭饱的肚子,闲闲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摆摆手道:   “不喝了不喝了,今日喝多了!妹子,兄弟,咱就不拐弯抹角了,你们三个人今天找上爷到底是何事,直说吧!”   简方中听了一惊,原来大汉早就看出他们别有目的了。他再一瞟身旁的两个人,他们倒似毫不意外这大汉的话。   “不满大哥,”陆婉扬学着男儿们的动作朝大汉一拱手,然后指了指身旁的简方中,道,“我的这位哥哥,昨日在三东城里丢了一件重要物事。后来我等寻到这西遥镇里,又听闻大哥近日刚好捡到了一枚形貌相似的东西,便寻思着前来打听打听,不知您可知道那东西大的下落。”   大汉挣了睁一双迷蒙的醉眼,道:   “什么东西啊?妹子,爷跟你说,爷瞧着你投缘!今天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在这镇里,爷给你找出来!拆了这镇子也给你翻出来。”   简方中听到几人总算说到正事上,赶忙抢道:   “是一枚青玉佩,那上面。。。”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   大汉望简方中的眼里突然凌厉了,全然不见片刻前的醉态。   “那上面,是说不得的东西,可对?”说着,他从怀了掏了掏,半人脑袋大的拳头放到酒桌上,指节间隐隐可见有青绿色。   简方中心里一惊,就着壮汉抬起又递过来的手,赶忙将东西接了过去。   大汉见此叹了一口气,指着简方中的鼻子就训了起来。   “你这小子,身在江湖,哪里有个江湖人的样子!”   他一指旁边的陆婉扬和褚何勤。   “你看看你妹子,你看看你兄弟,再看看你是什么样!喝个酒都扭扭捏捏,娘们儿似的。”说罢他出不对,又朝陆婉扬陪笑道,“妹子,大哥不是说你。娘们儿怎么了,娘们儿有什么不好的?就怕一个大老爷们儿娘们儿都不如!做男人不爽快也就罢了,那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小子你心里不清楚吗?说丢就丢了!还不如娘们儿细致稳重!”   ? ☆、兰陵待客之道 ?  简方中被大汉骂得脸上青红相交。   陆婉扬在一旁张了张口,正要帮他说话,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洌的女声。   “这位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苏一面上带着半边面具,右手缠了一层纱布,左手提剑,款款而来。   “哦?”大汉抬了抬眉,道,“妹子,爷有哪里说得不对,你说说看。”   苏一置剑到桌上,撩袍坐下,口中道:   “大哥方才说这位公子喝起酒来犹犹豫豫,不堪为男儿。大哥却不知,这位公子与余下两位结伴同行,乃是三人中武艺最高者,担着守护三人周全的责任。此时他拒绝酒肉,乃是稳重自持,是身为男儿的责任与义气!”   苏一端起一旁简方中的酒碗,饮尽其中剩余的酒水,续道:   “大哥还说,这位公子大意丢失重要之物,是他不够细致稳妥,此言差矣。大哥当知,世上人无完人,谁一声没犯过几次错,丢过几回东西?这位公子能及时察觉不对,不顾路途长短迅速追来,并极快找到大哥拿回了东西,正是他身为武林人的机巧与智谋,细致与稳妥!”   大汉听过这一番反驳,仰天一声大笑,道:   “这妹子口舌不错啊!爷辩不过你,辩不过你!”   苏一在一旁淡淡笑道:   “大哥,这事你光是认输可是不够!”   “哦?”大汉抬了抬眉,“那妹子还待如何啊?”   “大哥一番教训,让这位公子白白受了一顿冤枉骂,难道不该说声抱歉?大哥铮铮汉子,敢说敢当,该不会连一句道歉都想赖掉吧?”说着她端起重新盛了酒水的碗,朝大汉道,“我敬大哥知错能认!”   大汉又是哈哈一声大笑。   “好!”他转头向苏一身旁有些怔愣的简方中道,“小子,就看在这妹子的面上,爷给你道歉!方才,对不住啦!”   陆婉扬在一旁看着他们这番互动,眼里兴味满满地盛着笑。   “大哥,接下来,您打算上何处游访啊?”陆婉扬倾了倾身子向大汉问道。   大汉“嘿嘿”一笑,道:   “爷上兰陵去!”   “哦?”褚何勤问,“大哥不是方才还叫我们莫去那兰陵吗?”   大汉摆摆手,皱着眉说道:   “爷跟你们不一样!你们看看你们一个个的,细皮嫩肉的。爷跟你们不一样,爷皮糙肉厚的,就是遇上了什么也不怕!”   陆婉扬轻笑,觑着他谑道:   “爷,我们也不怕!”   “不如,大哥与我们三人同行前往?”褚何勤倒着新酒提议道。   “怎么是三人呢?”陆婉扬轻声笑着,眼里颇有深意地朝褚何勤望去,然后转头往苏一那边说道,“这位姐姐不是也该跟着吗?”   苏一一愣,抬起眼不可置信地朝陆婉扬看过来   那头,大汉已经点着头应下了褚何勤的邀请。   “好啊好啊!就冲着小兄弟和我妹子这盛情,爷怎么也得应下了!对了!爷大名魏伯朗,江湖诨号“翻江洪里枪”,以后,你们就叫爷一声魏大哥!”   褚何勤与陆婉扬对视一眼,齐齐拱手称了他一声。随后褚何勤道:   “在下褚何勤,江湖上乃是籍籍无名之辈。”   “小妹杨依,初入江湖,便劳魏大哥指点关照了。”陆婉扬也不起身,只含笑作了一揖。   那头简方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跟着拱手道:   “在下简方中,想必前辈已经知道了。”   魏伯朗一笑。   “知道知道!长朔门青刃白面玉佳郎,你爹还曾与爷喝过酒!”说罢他转头对苏一道,“妹子,你呢?又是何方出世的小女侠啊?”   “在下纪黎,也是初入江湖的无名后辈。”苏一答。   “不错不错。”魏伯朗点头称赞,“新一辈的江湖亦是才人辈出啊!”   几人又闲闲聊过一阵,终于抄起行装,重整出发。   一行人走走停停过了两日,终于近了兰陵城外。这里本是来年江北武林人士前往常山武林大会的必经之路。不过由于如今离武林大会开始的时日还久,那城外行人并不太多,只有些许形似商贩的人在此进进出出。   可是当陆婉扬五人走近城门口时,城里有人遥遥望见他们,突然对周遭大喊了一声,一群武人装扮的汉子极快地聚了过来,把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陆婉扬狐疑地环视他们一遍,就见那群人个个眼里含着怒火杀意。她身旁的褚何勤还轻轻松松地挂着笑,只是手臂已经不自觉地抬起挡在她身前将她护住。   “纪姑娘,”褚何勤忽然淡笑着唤道,“他们看着你呢。”   苏一在那头一愣,也意识到这群汉子怒目圆睁,看着的人是她。   “妹子,惹了什么麻烦?”魏伯朗一边维持着警戒的姿势,一边斜眼朝苏一问道。   还未来得及等苏一回答,那群武人里突然站出一名青袍老者,冷眼瞧着苏一道:   “姑娘,我等没有它意,只是想请姑娘过府一续,我等有几个问题想请姑娘赐教。”   “既然是请,前辈何须摆出这等阵仗?”简方中温声开口回道。   “若不是姑娘行迹匆匆,让我等遍寻多时都找寻不到,我等也无需向现在这样失了礼数。”老者再次开口,随后朝身后的人一招手,道,“各位兄弟,有请这位姑娘!”   那些武人突的两眼放着仇恨的红光,朝苏一他们五人扑过来。   褚何勤见此一把将陆婉扬拉过来,抻臂半搂着她左右格挡闪避那些三五围攻过来的大汉。   褚何勤怀里的陆婉扬上身有内力加持,尚能灵巧闪躲。可她下肢瘀滞不畅,行动迟缓,非得依赖身旁的褚何勤把控着躲避大汉们劈来的刀斧。   另一头,魏伯朗取下马背上的□□一通挥洒。众武人围在他周遭却不敢再上前。离他不远处,简方中的青刃剑已经出鞘,一手拉着苏一将她护在身后,一手持剑穿刺挥舞,翩飞的白袍带着青蓝的剑光在冬日下相交相错,映衬着他如玉如琢的面容。   偶尔回身躲避的陆婉扬余光扫到这一幕,也不免叹一声,好一个“青刃白面玉佳郎”!简方中那优柔寡断的软糯性子,会吸引住苏一那样的“巾帼”,总归不是没有道理的。   “看什么呢?”褚何勤护着陆婉扬,折扇几下格挡,卸下眼前一名汉子的兵器,一边偏头朝片刻失神的陆婉扬挪揄道。   “看美男子啊!”她好不害臊地承认,随后扬声朝苏一的方向喊道,“纪姐姐,你看这没完没了的态势,可要考虑一番随他们去一趟啊?”   苏一遥遥白了陆婉扬一眼,罢了在简方中身后左手持剑挡开几个武人。她虽然极不想理会陆婉扬的话,可是此时不得不承认陆婉扬的提议有道理。   这群武人来势汹汹,虽然单独看来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聚起来也不过乌合之众,但是眼下苏一这边只有五个人,其中自己伤了惯用的右手,陆婉扬又早就被废了武艺,如果以现在的态势继续下去,难免他们不会落败,最后一起被这群人带走。   与其如此,倒不如她一个人先去探一探这些人的目的,一来不连累旁人,二来若是想出逃,外头还能留着人接应。   苏一想罢了这些,又挥手挡开一柄劈下来的斧子,然后朝那青衣人的方向大喊一声。   “等等!”   青衣人听过一抬手,众武人停下攻击。   “我跟你走!”苏一说道。   身旁的简方中张了张口要阻止,不远处那青衣人却是冷冷一笑,道:   “姑娘,事已至此,恐怕不是你一个人肯不肯来的事了?”   “你这话何意?”听了那话,一向温厚的简方中也气恼了,高声质问道。   “前段日子,我们这城里死了一个重要的人。有人目击,当时姑娘你就在那尸体身旁。事后我等本想找姑娘来说道说道那事,不料姑娘却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等原本不过想找姑娘讨些线索,可是姑娘竟连夜出逃,这便不免让人误会姑娘自己就与那案子有些关联了。”那青衣老者淡淡陈述过了,又续道,“今日姑娘又突然携了多名身手不俗的伙伴回来,我等若不请上姑娘的一众好友一同做客,岂不是有违待客之道了?”   那老者说到这里,就见此时被褚何勤和魏伯朗一同护在身后的陆婉扬突然洋洋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   “老伯,此事原本与我们几个无关。今日我们跋山涉水来到此地,也正是疲惫的时候,老伯如果硬要请客吃饭、接风洗尘,我们又怎好拒绝?只是老伯这请客的方式着实让我们消受不起。不如,我与老伯打一个赌。”   她抬眼见老人愿闻其详的表情,便续道:   “我若输了,老伯该怎么请人便接着这么请。我若赢了,我们也愿意与老伯走这一趟。不过,您得叫您的人放下家伙,客客气气的请,等到了地方,也得客客气气的招呼,沐浴更衣、鱼肉酒菜一样都不可少?”   那老人听着,放着寒光的眼里也生出了几分兴味来,道:   “小丫头想怎么赌?”   “就赌我能说出死的是何人,您老是何人,还有那人的死跟您老有何相干。”   ? ☆、知道不该知道的事 ?  那青衣老人听着仰首笑了一声,道:   “丫头,身为江湖人,要猜出老夫是谁不难。可那死人的事,只怕老夫在座这些兄弟知道的都不多。这赌,你可未必能赢!”   陆婉扬慵懒一笑,回道:   “毕竟能赢的赌便没有去赌的意思了。”   老人眼里带着迫人的威势看着她。陆婉扬面不改色地笑着,随后听到老人又是一笑,道:   “好!那便听听你这丫头能说出什么吧!”   陆婉扬掩唇一笑,斜眼望向老者却是似笑非笑。   “只怕我若真的猜对了,您老要后悔与我打这一赌。”   那老人脸色陡然变了变,又强自镇定地一笑,抬手示意陆婉扬说下去。   “方才,老伯您说要猜出您的身份是最容易,不如眼下我就跳过这一项,从最难的说起。”陆婉扬面上信心满满,一边温声说着,一边来回踱起步来,“那死人是个线人,魔教的线人。”   陆婉扬此话一出,那头老人的脸上的不安就尽散了。正当他要出言否定,陆婉扬又突然开口续道:   “只怕,您老对少数兄弟们便是这么解释的吧。”   老人正要挂起的笑僵住。   “可兄弟们不知道的是,您老其实对他们撒了一个小小的慌。那人并不是一个线人,而是一个报信人,一个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的报信人。而且,那人所要报的,还不是针对魔教的信。”   陆婉扬此话一出,周遭的武人中有些微骚动轻起。   “兴许,”陆婉扬停下步子,转回身面向老者,似笑非笑道,“他要报的,还恰恰是于魔教有利的信。”   人群里越发喧闹起来。老者不着痕迹的扫视一遍众人,脸上僵硬又冷淡地笑起,望向陆婉扬的眼里有胁迫之意。   “丫头,老夫看你年纪尚轻,是初入武林吧。老夫混迹江湖多年,虽没有大成,作为前辈,今日倒想教导你一句。在这江湖上,东西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讲啊。”   老人眼里的威压,卷起冬日七分凉薄之意。众人在周遭骤冷的氛围里噤声,陆婉扬却丝毫不显出慌乱之意,只是脸上作出歉意十足的模样,朝老人拱手道:   “晚辈不过随口一猜,想来必是猜错了。晚辈绝无冒犯之意,还望老伯息怒,原谅后生口舌鲁钝、妄加猜测了。”   青衣人神色里的冷意放松下来,眼里竟还似有若无地生出了欣赏。随后他故作姿态地鼻间一哼。   “你这丫头鲁莽顽劣,好在还算知礼识趣。这赌约你虽输了,老夫倒还不至于吝啬招待你们几个后辈数日。”说着,他一转身朝城里走去,一边对身后的人道,“走吧,到老夫府上落脚!”   陆婉扬与青衣人一个莫名其妙的赌,换来了几人当夜一顿免费的好吃好喝。   酒席间,魏伯朗抄着酒盏逗弄身侧闷不做声的简方中与苏一,玩得好不乐呵。另一侧,陆婉扬在酒桌下轻戳了褚何勤一把,凑到他递来的耳边低声问道:   “何勤,今天那领头的老头子究竟是谁啊?”   褚何勤好笑地抬眉望她一眼,道:   “你不知道他是谁,便打了那个赌?”   陆婉扬淡淡地瞟他一眼,道:   “我若知道他是谁,方才又何必从那死人的身份猜起?我不过知道猜对了那死人的事,他便不会再让我猜他的身份罢了。”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连他的身份一起赌?”褚何勤眯着一双桃花眼,嘬下一口酒问道。   陆婉扬又淡淡地瞟他一眼,道:   “平时还道你极是聪明,今日怎么变笨这许多?我若只赌那死人的事,他防备一起,还会与我赌吗?只怕当场就要灭口才对。”   褚何勤了然地“哦”了一句,拖长的尾音在酒意里温醇浑厚又微微沙哑,微张的唇上映着一点湿漉漉的晶亮。陆婉扬心旌一动,竟有一瞬感觉自己也醉了。   她回过神赶忙偏过脸去轻咳了一声,镇定下来又转回来问他:   “所以他究竟是谁?”   “若我猜得不错,他应当是三帮十四会的盟主,陇西江陵帮的帮主孟长关。他的江陵帮虽是中原的大帮,论武艺却只以箭术见长,因此在武林的成名侠客甚少。只有此人,素以其公正宽厚的名声在整个武林影响深广。这次到兰陵来,应当是受人所托,来调查荆门灭门之事的。”褚何勤偏着头低声向她解释。   陆婉扬眯了眯眼,道:   “受人所托?我看未必。便看他白日里那般迫切的模样,恐怕本与荆门中人有不浅的牵扯才是。”   褚何勤眼里含着深意地瞧了瞧她。陆婉扬知道她应当是猜对了。   “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理?那位‘纪姑娘’如今可还未撇清身上的嫌疑。”褚何勤倒着酒说道。   陆婉扬抬了抬眉,很是意外般的朝他问道:   “这事为何该我处理?‘纪姑娘’的事又与我何干?”   褚何勤淡淡一笑。   “能者多劳嘛。在座的人中,数你最善机变,此事舍你其谁?如今我们也尚在合伙杀人的嫌疑之中。再说,你对那位‘纪姑娘’不是还很感兴趣吗?真舍得把她丢在这里接受盘问?”   陆婉扬一副“知我者褚何勤也”的模样斜了他一眼,道:   “话是如此不错,可是我对‘纪姑娘’知道的事也十分感兴趣。再说,那孟长关今日不惜用蛮力也要将我们留下,也并不是真把我们当成了‘纪姑娘’的同伙,只是怕我们乱讲江湖义气,会帮助‘纪姑娘’从他们手上逃脱而已。”   说着,她皱着眉抿了一口酒水,续道:   “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与孟长关打过那个赌后他就不曾再怀疑‘纪姑娘’杀了那人了,只是还想从她嘴里挖出些什么。既是这样,‘纪姑娘’说出什么之前,他必定还是不会放我们走的。我们何不既来之则安之,顺便看一场好戏?”   “也是。既来之则安之。此处好酒好菜、好吃好住,急着离开才是辜负前辈长者的一番盛情啊!”褚何勤含笑答道,平视着眼前的酒杯,手里指节交错,缓缓转动着那只上好的通体透亮的白瓷杯,只是他互相错换着的修长五指竟比那杯更显瓷白温润了些。   陆婉扬朝他的手上多看了一眼,随后转过目光朝魏伯朗处问道:   “魏大哥,今天我们一到兰陵便遇上这么一桩‘妙事’,倒是和魏大哥当初所说的一般无二,这兰陵不太平啊!”   “这江湖之中,不太平的又岂是兰陵而已。”酒席之外传来老者的一声感叹。   众人偏头往厅内的屏风后望去,孟长关换上了一袭玄色的长袍,精神矍铄、步履稳健的行来,眼里含着些微慈顺的笑意,颇有一番儒雅之感。   酒席里饮得正欢畅了魏伯朗听这话有些不大高兴了,抄着酒杯大声驳道:   “老大哥此言差矣啊!放眼这江湖武林,这几年哪有一处比当下的兰陵更乱?还不都是那魔教造下的孽!此事虽说荆门有错在先,但魔教那群狗娘养的也太他娘的狠了!搅得现在整个江北惶惶不安!”   孟长关在酒席里落座,耳中听着魏伯朗的高喊,眼里的神色添了一份凝重。   一侧的陆婉扬又听出了魏伯朗话里的关键,出言问道:   “魏大哥,你方才说是荆门有错在先,此话怎讲啊?”   魏伯朗鼻间哼了一声,猛灌下一口酒,酒碗摔倒桌上,冷声解释道:   “此事若是究其根源来,还得怪奇家庶子德行有亏、在外胡作非为才害了全族人的性命!那庶子平日仗着荆门的势,沾花惹草、强抢民女也就罢了,玩女人最后竟然玩到了魔教的女人身上!那魔教的女人是好招惹的吗?那小崽子玷污了人家的兰使,还放话要带荆门踏平魔教。好了,现在便可以看看究竟是谁踏平谁了吧!”   陆婉扬与褚何勤恍然大悟般的点着头。一侧的简方中和苏一似乎也十分意外这件事的原委,微张着口愣愣的不言语。   那头孟长关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随后转向陆婉扬道:   “丫头,此事你怎么看?”   陆婉扬一愣,随后颇为认真的皱眉沉思了一瞬,再抬头答道:   “老伯,晚辈认为,此事必有蹊跷!”   孟长关白她一眼。   “废话!”   陆婉扬被孟长关这句骂得一缩脖子,摸了摸鼻尖,低下头吃了一口饭。   “丫头,”孟长关又开口道,“你输了赌约,老夫还予你几人款待,你以为如何?”   陆婉扬讪讪一笑,拱手道:   “老伯宽宏大量,不计较晚辈白日的冒犯,又慷慨不吝,允我们来此叨扰。晚辈深感老伯深明厚慈、高义薄云。。。”   “好了!”孟长关皱眉不耐地打断她这番马屁道,“老夫这番招待可不是白送的。丫头,从明日起到你们离开兰陵之日,你就跟着老夫,帮老夫办事,就当以工抵了这几日的食宿了!”   陆婉扬怔怔地“啊”了一声。孟长关的脸色怒了一瞬,道:   “怎么,不乐意?”   陆婉扬赶忙摆手道:   “不不不,乐意,当然乐意。只是老伯,您看,在您这儿受招待的是我们五个人,去您那儿干活的却只有晚辈一个,是不是有些不公呢?”   陆婉扬抬眼瞥见老者的脸色又不好了,急忙道:   “老伯,晚辈要求不多。晚辈自幼在家中娇生惯养长大,若是一个人去帮您办事只怕要吃不消。您看,我这贴身护卫兼大夫可能跟着?”   说着,她朝旁边悠然斟着酒的褚何勤指了指。? ☆、一番得寸进尺 ?  褚何勤饮酒的手顿了一顿。那头孟长关的目光已经上下打量过他一阵,又转向陆婉扬,道:   “既是个医者,跟着也是不错。”   褚何勤沉默着抿了抿唇,心道此事他这个当事人还不曾答应呢。旁边陆婉扬讪讪一笑,指着对面的魏伯朗道:   “老伯,您看,我这大哥是我们几人里最闲不住的。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怕到时候去帮您办事了,我魏大哥要嫌冷清,嫌苦闷,指不定便要偷喝您酒窖里的酒,兴许还一撒酒疯在您这府里大闹一场。您看,为保险起见,是不是该把他也带上?”   陆婉扬说着,朝魏伯朗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魏伯朗得了暗示,立刻拍着桌子大叫起来。   “你们两个出去耍,怎可不带上爷!我告诉你呀妹子,要是明儿你不带上爷,爷必定闹他一场,保你明儿连大门也出不得!”   陆婉扬一副无奈的模样朝孟长关摊了摊手。   孟长关觑了她一阵,还是点头应下了。   陆婉扬见了一笑,指了指简方中再接再厉道:   “那,我这方中大哥是不是也该带上?否则我们几个给您办事去了,纪姐姐又去受您兄弟们的问询去了,便只剩我这方中大哥一人在府上了,那该多无趣多孤单啊!”   简方中原以为自己是要被撇下的,此时听陆婉扬还不曾忘了他,眼里生出了一分暖意。   可那头孟长关已经激动了起来。   “你这臭丫头!”他半是好笑半是好气地斥道,“想叫他们都跟着便直说出来!别跟你老伯玩这一套!”   陆婉扬又缩了缩脖子,抿一口酒压惊。   孟长关见她这样,又是无奈一叹,道:   “跟着吧跟着吧,都跟着吧!不过这几日之事若是事后泄露出了半个字,老伯就要了你们几个小家伙的命!”   陆婉扬嘻嘻一笑,捣蒜般地点头应答。   第二日一早,一行五人被叫到孟府的议事厅里。在那处,孟长关让苏一把半月前在兰陵城里看到的事详详细细地描绘了一遍。   原来半月前,苏一从简之左那里逃出就径直到了兰陵。陆婉扬猜想,她是知道兰陵是去望常州常山的必经之地,只要在此守株待兔,必定能等到简方中与陆婉扬游历而来。   苏一来到兰陵的第二天傍晚,一时兴起便去城郊河堤处去散了散步,不料一散便忘了时间,直到宵禁近了才开始匆忙往城内赶。等她赶回客栈的路上经过事发的巷子口,已是宵禁之后了。   过那巷子口时,她先是闻见了一阵血腥之气,随后往巷子里看去便见地上确有绵延的血迹,顺着那血一望,有一只断臂横摊在地上,血色鲜红,应是被斩断不久。   苏一心里一惊,顺着那血迹朝前走去,找到的是一具死相狰狞的失身,全身上下破了七八了窟窿,都还汩汩地流着血。   苏一心神一震,猜想行凶之人应当还未曾走远,转身正要朝前方追寻,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一声惊呼。她抬眼一看,一个打更人站在巷子中惊恐地指着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她也不曾多做解释,飞身而起,在巷子见跃动着寻了一阵,一无所获,便回到了客栈里。   这便是苏一那夜的见闻了。那夜之后,以苏一爱多管闲事的性子,本是要留在兰陵调查一阵的,可她却意外得知简之左的人正往兰陵这处来,心下一急,便连日逃走了。对孟长关他们解释离开的原因时,她只说是与人有私怨,正被追捕。   苏一将事情交代过了,孟长关在一侧沉思了一阵,决定带着众人到荆门原先的庄园一探。   一路上孟长关与陆婉扬用旁人听不到的音量低声交流着。孟长关也终于向陆婉扬坦白,之前的赌,陆婉扬其实是赌赢了的。那个被杀的人曾在荆门灭门的夜里在荆门不远处醉酒,还亲眼目睹了一群武人身穿夜行衣从荆门中飞跃而出。   江湖中人皆知道,魔教中人行事是从来不用夜行衣的。那目击者的证词让孟长关怀疑起荆门的事并不是魔教所为。可他正要深入调查的时候,那目击人却被杀了。   陆婉扬后来低声问起孟长关可有怀疑之人的时候,孟长关的脸色瞬时凝重起来,颇有深意地看了陆婉扬一眼。陆婉扬心里一惊,立刻明白他怀疑的对象是谁,也明白了为何孟长关在那个赌之后就不再认为苏一是凶手了。   他怀疑的是简家,确切说来,他怀疑的是简母。毕竟荆门一灭,整个江北获益最大就是身为荆门之下第二大门派的长朔门。而他之所以后来不再怀疑苏一,则是因为察觉了简方中的身份,知道以简母对简方中保护过度的性子,不可能允许帮她杀过人的门徒与儿子接触。   后来看上去与简方中关系十分亲好的陆婉扬,更当着简方中的面轻易地道出荆门案的疑点,让孟长关更加确信这群人不是受简母驱使,而且对简母与荆门的事并不知情。   不过就算这样,他们这一行人也算是与简母关系密切的人了。孟长关如今大大咧咧地带着他们来查案竟然不曾觉得有丝毫不妥。陆婉扬心里暗赞,这老伯也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陆婉扬这头正沉思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连续的鞭声以及叫喊。陆婉扬与孟长关的身后,苏一遥望前方神色一凛。   陆婉扬顺着跨步上前的苏一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一个面容凶狠的中年人,身穿鎏金华服骑在马上,抄着鞭子正往地上翻滚的一名乞丐身上抽去。   “住手!”苏一满面愤怒,举着剑柄朝那中年人吼道。   一行人见此在原地站定,远远望着苏一奔过去的身影,颇有些讶异那女人突然的暴起。   苏一冲上去之后先是大声责备那中年人欺负弱小,那中年人骂她多管闲事,苏一高喊着“保护弱小,人人有则”地反驳。两人即刻争执了起来。最后那中年人气极地扬鞭朝苏一一抽。苏一格挡开来,拔剑就要动手。那中年人突然怒吼道:   “你这泼妇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就在这里乱吠?我那哑巴弟弟遭了这贱奴欺负,浑身是伤地回了家,我来为此讨回公道,有何不对!你说我欺负弱小?这话你怎不跟那贱奴说,让他放过我弟弟,让他放过他!”   那人的眼眶竟泛起红来。苏一望着,挥剑的手顿住。一旁那乞丐突然高呼起来,爬到苏一脚下哭喊道:   “女侠,你救救小的!你救救小的!女侠,小的不瞒您说,小的无家可归四处乞讨已有十年,早就被磨没了胆气,小的哪有那个胆子去欺负这贵人的弟弟?小的冤枉啊!小的今日本好好地在此乞讨,这位贵人却突然冲出来,话也不说就是一顿鞭子!说小的欺负了他的弟弟,小的前些日子得了重病,近两日才刚刚好起来,就是有心去欺负别人,又哪有这个力气!再说,小的是真没见过这贵人的弟弟啊!”   苏一愣了愣,转过头朝那中年人说话时语气稍有缓和,道:   “你看,他都这么说了,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中年人怒道:   “认错人?就是化成灰我也不会认错了去!这人虐打我弟弟岂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他。。。”   “冤枉啊!”那乞丐又叫喊起来,趴在地上指着中年人骂道,“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心情不好了要找人发泄怨气,又何必找恁多借口?要打,那打便是了!左右这不过贱命一条,你却不要妄加污蔑坏我名声!便是身为贱民身为乞丐,我也有我的尊严!”   苏一听这乞丐这话,仿佛被激励道一般,望那乞丐的眼神居然有了一分敬服。她转过头怒目朝那中年人道:   “今日你冤枉无辜之人,更乱用私刑将之暴打!我今日就要为这位先生讨回公道!看招!”   她说着提剑就要冲上去。   不远处褚何勤提起并指,一枚银针从他指间冲出。苏一的剑“哐当”一声掉落。魏伯朗身旁,简方中从头到尾失神地看着苏一的一系列举动,也不知心中想了些什么。   此时苏一的行动被褚何勤的银针打断,他偏头往褚何勤那侧一望,就见褚何勤与陆婉扬不知何时并肩站在了一起,长身玉立,悠然泰然,面上还带着一模一样的弧度的笑。他心下一动,脑海里冒出四个大字来:一对璧人。   那头苏一被打断了动作,怒目朝身后望过来。褚何勤淡淡一笑,抬了抬下巴朝她身后示意。   苏一转过头。那骑马的中年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低低骂了一句,侧身将一旁的乞丐扶起。   “先生,你可还好?”   那乞丐连忙摆手道:   “女侠,你可千万别这般叫我。我不过一个贱民,哪里当得女侠这般称呼?”   乞丐说着,一边低头就着衣袖上的破布拭了拭泪。   陆婉扬等人还在从不远处慢慢走来,走近的时候变听到苏一正柔声对那乞丐说道:   “方才听先生说先生无处可去,不如就先去我们那处寄住?想必主人怜你受苦,也会愿意收留的。”   陆婉扬一听苏一这话,心里又是一番惊诧。她转了转眼珠子,朝旁边面无表情的孟长关望了望,心里暗暗寻思,这苏一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和厚脸皮,自己还在寄人篱下受着招待,现在竟然“代替”主人收留别人。这是谁给她的权力和资格?   最后那一句话还说得仿佛主人家不愿收留便是不够心善,没有同情心一般。   好在孟长关本就是个为人慷慨大度的,最终还是应了苏一的要求,让那乞丐到孟府住下。   孟长关收留那乞人之后,陆婉扬一路都不太高兴。一来是被苏一绽放着“圣母光辉”的行为恶心到了,二来则是从一开始她就更相信那中年人的话,并且暗暗觉得那乞丐有些问题。   原本她还不太肯定这番直觉,后来看到褚何勤出手放走那中年人,知道褚何勤也是相信那中年人的,她便确信了。   因为现在的陆婉扬,似乎比起自己,更为相信褚何勤的判断了。? ☆、一场大火 ?  原先的荆门庄园已经经过了一番处理。陆婉扬等人前去查看的时候,除了地上还有些许清理不去的血迹,已经看不到灭门当日的痕迹。   陪同他们一起去查看的,是浩州北鹰派梁家的一个老仆。梁家本与荆门奇家是姻亲。灭门前,奇家的当家主母就是梁家的女儿。奇家灭门之后,梁家便遣了这个服侍过奇梁氏的老人到兰陵来看顾奇家留下的宅院。   想来那老人与原先的奇家是感情深厚的。灭门的事过去数月,老人的脸上还是漫溢着哀伤,额上深浅的沟壑似乎沧桑的诉说着与逝者的往事。   看过了庄园里曾经横尸的几个院子,老仆突然不无唏嘘地道了起来。   “这个宅子小姐他们一家住了几十年了。原本再过一个月,这宅子也就用不上了。没想到,他们最终还是没能离开这里。”   “老伯,您这话是何意?”简方中在一旁狐疑问道。   那老仆叹了一声气,道:   “几位不知道吧,奇家原本不是中原人士,而是北漠人。百年前,北漠发生战祸,奇家一家为躲避兵乱才逃到了江北。小姐的夫婿奇相公,一直期盼着有一天能带着全家回到北漠,回到他们先祖的地方。此事奇相公继任掌门之后就一直计划着,却因为我们梁家的老爷夫人舍不得妹妹和侄子,一拖再拖。今年年中的时候,奇相公终于下决心要迁家了。原本再过一个月,他们就能回去了。只需一个月。。。”   老人低低哽咽起来。苏一眼里也哀伤起来,凑近老人身旁,轻拍着他的背安抚。   这一日去荆门庄园探查并没有太多的收获,只是孟长关告诉了陆婉扬一件此前她不知晓的事。   原来荆门中人并不是直接被人虐杀的,而是先中了一种南疆特有的迷药,之后内力暂时才会被人轻易屠尽。   时间过去半月,孟长关带着陆婉扬又去了不少与荆门相关的地方。起初的几日,苏一、魏伯朗他们还总是跟着。后来有一日魏伯朗突然提出不再同行了,接着苏一也不再跟着,原因是她救回的那个乞丐状况不大好,从住进来那日起就低烧高烧不断。苏一认为救了人家,便应当救到底,于是义无反顾地担起了照料之责。   简方中跟了几日,见事情久无进展也兴致缺缺起来,不久就跟着苏一照顾那乞人去了。   至于褚何勤则还是那来去随心的样子。何时跟着查案何时不跟,全看他当日的心情。于是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孟长关与陆婉扬一同探查。   半月之后,年关到了。查案的事因为庆贺新年暂时停了下来。等年一过,事情还未重回正轨,孟府里突然来了一个人,在初七那夜闯进苏一的房中,话也不说就与她大打了起来。   陆婉扬因为褚何勤那日给她行过针格外疲惫,早早的就睡去,清晨醒来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   闯进孟府的那人原来叫做奇江,约莫二十出头,是先奇掌门与奇梁氏的小儿子。原本武林上都以为奇氏灭门未留一个活口,却不知这个奇江在灭门案事发不久前,已被爹娘派到漠北置备新庄园去了,由此逃过了一劫。   奇家事发之后,奇江的同伴都竭力向他隐瞒那事。等他知道父母亲人早被屠尽,已经是在灭门案过去许久之后。此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兰陵,又在路上听说孟长关抓到了暗杀了魔教内线的犯人,到达之后便径直冲到苏一那儿与她打斗起来。   奇江很快被匆匆赶来的孟长关制止,在听孟长关解释过苏一不过是内线死亡时的目击者后,他稍微平静下来。只是看苏一的眼神还是充满警惕防备。   奇江回来之后,跟着孟长关与陆婉扬调查了一阵,后来在孟长关他们带上奇江去到奇家庄园里查看的时候,在查看间,奇江突然发出一声大喊,然后开始癫狂地在庄园里横冲直撞起来。最后是陆婉扬扑到他身前把他紧抱在怀里,一直耗了半个时辰他才渐渐平静下来。   就是在送精神崩溃的奇江回到孟府的那日,孟府里也同步出了事。   孟府的西侧起了大火,那处正是苏一安顿之前那个乞丐的地方。   陆婉扬和孟长关安顿了奇江后,匆忙赶到了西边。   那时火势已经扑灭下来。仆人们从烧坏的两处楼阁里抬出了几具焦尸,早已被烧得看不出模样。几个老仆从尸身带的金银饰品里辨出了是自己在东院里干活的孩子,正扑在尸身旁撕心裂肺地哭吼。   不远处苏一正扶着肩上和腿上受了伤的简方中蹲在地上,一侧还站着低头不语的那个乞丐。   陆婉扬走近了去,瞥见那乞丐的指尖有一丝焦黑,还带着新蜡的晶亮。   苏一抬眼看到陆婉扬和孟长关走过来,目光一闪,躲开了他们的视线。   陆婉扬顷刻明白过来,这火只怕与那乞丐有关。   陆婉扬走过去蹲到简方中面前,温声问道:   “怎么受伤了?”   简方中一手抱着肩低头不言语。倒是一旁的苏一低低开了口。   “他为了救我,挡住了倒下来的房梁。”   陆婉扬一愣,心道这般偶像剧的狗血场景,原来还真是能上演的。   愣过了,陆婉扬正了正脸色,握上简方中的手柔柔说道:   “一会儿让何勤来给你瞧瞧。以后小心一些。”   最后那句话她是看着简方中说的,实际却是在警告苏一。   那头孟长关已经走了过来,神色疲惫地问了几句简方中的伤势,又淡淡朝一旁那乞人望了几眼,转身便走了。   孟长关一离开,陆婉扬从简方中身前站起来,俯视着身边的苏一,冷哼一声道:   “纪姑娘,这一场火还真是来势汹汹啊。可是这大白天的,又不是玉皇大帝降下天火,这院子怎么会莫名其妙烧起来呢?”   说着,她目光冷冷朝乞丐那头转去。正要落到那人面上的一瞬间,苏一却突然站起挡在他面前,紧皱着眉冲陆婉扬道:   “这件事是他无心之失,他不过是用火烛往床底寻东西,不小心点燃了榻上木头。这火是意外!你不能怪他!”   陆婉扬轻轻一笑,眼神却越来越凉。   “不怪,我当然不怪。我又没有什么损失,我怪他做什么?你该问的,是孟老伯怪不怪。”她寒着脸凑近苏一的耳边,朝身后哭喊的几名老人一指,用只有他们几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说,“还有那边的人们怪不怪。”   她声音里的寒气让苏一和简方中背后一瞬汗毛倒竖。   陆婉扬又与苏一拉开距离,似笑非笑道:   “纪姑娘,事已至此我便与你直说。”   她又指了指苏一身后的乞丐。   “这个人,今天要不就死在这里为他犯的事偿命,要不至少马上离开孟府。”她一偏头朝身后的老仆们示意,“从他们眼前永远消失。”   苏一目光一凝。   “你不能这样。这些老仆虽然可怜,但至少能在大户人家里做工颐养天年,可是他。。。”她的余光朝身后一望,眼里是深深的同情,“他一身是病,连做工也没有人要。要说家人,许多年前便已亲属尽丧,不比这些老仆更可怜吗?一旦离开孟府,他也必定活不下去了!”   陆婉扬冷笑一声,道:   “他可怜是他的事,跟这些老人有何相干?他做不得工,旁人就也该做不得?他可怜,别人就活该被他害死孩子?他没有亲人,别人也就活该没有了?纪姑娘,敢问你这是个什么道理?我们现在,可不是在比谁更可怜。”   “你。。。”苏一一副与她说不通道理的模样,偏过头去。   这时简方中突然低低唤了一句:   “伊伊,你。。。”   “别和我说那些没用的。”陆婉扬静静地笑了起来,打断他的话,“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意外也好,故意也罢,一命换一命,如此而已。我没有一定要取他性命,已经是看在你们的面子上了。可至少,他总要离开。让他留在这里,岂不是在冒犯那被他害死的亡灵?”   话音未落,苏一身后的人突然软趴趴地倒下来,昏了过去。简方中与苏一一声惊呼。苏一将那人扶起,两眼满是警惕地望着陆婉扬。   陆婉扬一叹,心里知道那人今天是必定走不了的了。   目送着苏一带简方中与乞丐离开之后,陆婉扬转身走去了奇江的房里。   屋子里那青年还睡着。炉里的炭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微响。   陆婉扬走近的时候许是带了阵风。奇江缩了缩身子,皱着眉缓缓睁眼。看到陆婉扬的时候,他轻唤了一声:   “姐姐。”   奇江跟着孟长关与陆婉扬查案的这段日子,渐渐对陆婉扬生出了一丝近乎依赖的信任,在认识不久后,就开始亲切地叫她“姐姐”。   平日里陆婉扬其实并不太跟奇江说话,查案的时候也总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只要不被问到就很少开口,甚至奇江与孟长关时常还会忘了她的存在,可她似乎带着些天生的温柔。单她往那里一站,就让人生出些莫名的安心和暖意来。   陆婉扬想来是不知道奇江这样的想法的,否则必定会十分意外。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虽然她不曾真的问过旁人对她的看法,但她知道,简方中也好、简之左也罢,甚至在褚何勤的眼里,她应该都是冷淡的。   然而即便不知道奇江的想法,人心总是能探查到谁喜欢自己谁排斥自己的。陆婉扬知道奇江与她亲近,心里也不自主地与他亲近起来。   她低低向他应了一声,柔柔一笑,在他床头坐下。? ☆、纯粹触及的温柔 ?  “可有觉得好些?”陆婉扬温声说着,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这个孩子在荆门庄园里痛哭过一场后,就开始轻微的发烧。如今陆婉扬检查起来,应当是退烧了。   奇江腼腆笑着,点了点头。   “姐姐,外头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陆婉扬回道,“可是吵到你了?”   奇江摇了摇头。   “姐姐,”他又唤了一声,清秀的脸上似乎晕出了些许淡红,“方才在庄子里,谢谢你了。”   陆婉扬浅笑道:   “谢什么?不过你确该向孟老伯道个歉。方才,你可把他吓坏了,也担心坏了。”   “姐姐呢?”奇江道,“姐姐也担心我吗?”   陆婉扬没有回答,只是依旧柔柔笑着,眼里含着暖光帮他拨开散落在眼前的发。陆婉扬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担心的,只是看着这孩子的模样,想起他突然失去所有亲人的痛楚,忍不住心口浅浅地发疼,像是想到自己失去亲人的过往一般。   可是她曾经失去过亲人吗?陆婉扬不知道。她记不起来了。   “姐姐。”奇江又唤道,“我送你一样东西好不好?只是,你若收了这东西,便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说罢,他也不看陆婉扬的反应,伸手往枕头底下掏出一个东西。陆婉扬还来不及看清,他就已经拉着她的手,把那东西送进了她的掌心里。   陆婉扬摊开手一看,掌心里盛了一枚碧色的祖母绿扳指,透着淳淳的微光,泛在手心,一看就是成色极好的。   陆婉扬看向奇江,张了张口正要推辞,却被奇江直接打断。   “姐姐,你已经收下了便不能退回来。现在,我要说我的要求了。”   他的眼光带着忐忑地望向陆婉扬。陆婉扬轻叹一声,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奇江高兴的一笑,目光看向陆婉扬手里的扳指,又哀伤起来,道:   “姐姐,这枚扳指,是爹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原本我与三个哥哥一人有一个,还有大哥守护的一本门派祖传的密谱。可是出事以后,听舅舅他们说,哥哥们的扳指都在那夜碎了,那密谱也被魔教顺手盗去。如今只剩这么一个扳指。”   “既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何不自己留着做一个念想?”陆婉扬听得心里酸涩,托着扳指的手只觉得手心的重量越发沉了些。   “姐姐,爹娘都不在了,再怎么念想又有何用?如果没了这个扳指,我不会少想念他们一分,有了这个扳指,我也没法更多想他们一分,他们早就满满在我心中,没法更多了。”奇江的眼里泛着泪光,却倔强的不流下。   陆婉扬抬手擦去他眼底不慎溢出的一点点水渍。   奇江突然眼里带泪地笑了起来,续道:   “所以我想把这个扳指给姐姐!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至亲之人了,我想认姐姐做亲姐姐!这个扳指就算是信物。姐姐,你可愿意?”   他似乎又紧张起来,眼光有几分迫切地盯着陆婉扬的脸。   陆婉扬温温柔柔地一笑,道:   “都让你叫了这么久的姐姐了,我可还能不愿?”   话音未落,奇江眼里的泪已经落了下来,落到他唇角的笑容上。   陆婉扬看了,轻叹一声。   “傻孩子,过来。”她凑近了些,把他抱到怀里。   与奇江相识的这段时日,陆婉扬只觉得这个青年与简方中一样,同出自武林大家的门第,却是这样的不同。   简方中表面沉静睿智,实际犹疑软糯。而奇江,当旁人误以为他幼稚鲁莽的时候,他其实却什么都能明白,什么都已看透。这个孩子的身上,有一些超脱世俗的东西,还有一颗异常坚定强硬的心。   陆婉扬是真的觉得了,能有这样一个弟弟,应当是真的很好的。   陆婉扬从奇江房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离开的路上,她碰到一名瞧上去与奇江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急匆匆朝她迎面走来。靠近的时候,那青年突然站定朝她拱手道:   “请问可是杨姐姐?”   陆婉扬停下步子点了点头。   那青年又道:   “杨姐姐有礼,在下周枢派聂青,乃是奇江的好友,刚从浩州赶来为阿江的母舅家传信。方才从孟伯伯那里听闻杨姐姐对阿江多有照顾,在此向姐姐道谢。”   陆婉扬将他扶起,道:   “聂小哥不必如此。江儿此番遭这大难,我也未能替他做些什么。你既是来见他的便快些去吧。我堪堪离开,他应当还不曾睡下。”   聂青拱手告辞,又急急忙忙往奇江房里赶去了。   奇江病倒之后的时日,荆门的案件依旧没有进展。这段时间,比起往日频繁地往荆门庄园里跑,陆婉扬留了更多时间去陪卧病在床的奇江说话。   说是陪他说话,实际上除了聂青来探望时奇江房里热闹一些,只有陆婉扬与奇江在时,屋里却常是寂静的。   陆婉扬不是个很爱说话的人,而奇江似乎也更喜欢躺在她的膝上静静感受这陪伴。陆婉扬知道,比起姐姐,其实奇江更把她当成母亲了,也当成了世上再没有至亲的时候一个可靠的依赖。   陆婉扬不知道奇江对她的信任从何而起,只是她很珍惜这信任。这份没有由来的信任,也许正因为它是没由来的,所以能显得如此单纯纯净,如此珍贵,如此的强大,强大到能够时刻触动陆婉扬柔软的内心。   陆婉扬越来越喜欢奇江这个孩子了。除了一有空闲就去看他,不惧在所有人面前亲切地称他江儿,更是打心眼里珍惜他的赤诚与纯粹。   又到了半月之后,陆婉扬已经不止与奇江亲近得如同亲姐弟,还渐渐与时常来看望奇江的小伙子们也混熟了。而这半月以来,唯一让陆婉扬不大高兴的,就是苏一的那个乞丐也开始时不时往奇江这里跑。   陆婉扬曾向奇江警告要对那人防备,奇江也乖顺地应了。可是实际上,他似乎并没有太把陆婉扬那话当一回事,只是稍稍减少了允许那乞丐进屋的频率。   新年的正月很快过去。这一日陆婉扬见过奇江,就跟着来看奇江的几个兄弟去了前厅闲聊。   其中聂青开始说起半月前他赶来提梁家给奇江传信的事,感叹了起来,道:   “那日我其实极是犹豫的。我刚刚赶到孟府的时候,就听闻阿江因为家里的事病倒了,而我那日要给他送的信,偏生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其余几人问起传的是什么信,聂青又是一叹道:   “此事虽是阿江的家事,道在座面前倒没什么不能说的。阿江的舅母那时又病倒了。”   “又病倒了?”几个青年中有人问道,“之前清了并州那个医生不是已经治好了吗?听闻那医生很有一手,还曾师从南疆的圣手。”   陆婉扬听到“并州”一词的时候,神情微有一震,再听到“南疆”,她的心里就更汹涌出一阵不妙来了。   “是啊。”那头聂青正开口回答,“只是不知道为何,我提到他舅母的时候,阿江的表现格外地冷淡。甚至即刻直言他此处事务缠身,不能去探望,让我把他代写一封信过去致歉。以前,阿江跟他舅母可是最亲的。只盼阿江莫要因为自家这事,更疏远了母舅家才是。如今,他在世上的亲人不多了。”   另外几人听着,也沉吟起来。随后,其中一人摸着下巴寻思道:   “若说阿江经历了那事后跟母舅家感情淡了,应当也不会的。你们可记得那日阿江看见老刀手上梁家印记的时候有多高兴?”   “老刀?”极少在闲谈里插话的陆婉扬突然开了口,脸上的神情更是格外紧张。   老刀是苏一那个乞丐的名字。   “老刀是梁家的人?”陆婉扬从座上忽的站起急问道。   她双手握在一起,手指慌乱地交错着。如果她不曾看错或记错,方才她和这群青年从奇江房里出来的时候,那老刀正从另一头在去往奇江的房间。   坐着的那几个青年似乎被陆婉扬这反应惊到了,结结巴巴地答:   “是,是,是梁家的人。杨姐姐,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陆婉扬已经从厅里冲了出去,抓上一个路过的侍女急吼道:   “奇少爷呢?!”   那侍女愣了一瞬。陆婉扬紧张地摇了她一把,侍女慌忙答道:   “奴,奴婢方才看到奇少爷与刀先生出门去了。”   陆婉扬心里阵阵地发凉,又问:   “去哪里了?他们去哪里了?”   “这,这。。。奴婢不知!”那侍女茫然地回答。   不远处一名小厮察觉了这头的动静,赶忙冲了过来,口中喊着:   “杨姑娘,杨姑娘,小的知道!奇少爷那马的时候说了,要跟刀先生一起道林子里去,说是找什么线索!”   陆婉扬抓着侍女的手脱了一丝力气。她心里慌乱地急跳着,面色也苍白得吓人起来。   她握着拳心强自镇定下来,转身向着那群还莫名其妙的青年。   “你们谁轻功好的,骑术好的,赶快去城郊的林子!”说罢,她又对一旁聚过来的几名仆婢道,“你们几个,去把孟先生,褚先生,魏先生他们都给找到!告诉他们,立刻赶去城郊树林!立刻!江儿,江儿他有危险!”   那群人还愣着。陆婉扬提声喊道:   “快去!”   众人动作起来。陆婉扬也提起裙裾往马厩跑去。   刚跑了两步,她感到腰间已经,整个人被半抱着提了起来。醒神过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在褚何勤怀中,已经被抱着飞出了一丈的距离。? ☆、他听不见 ?  陆婉扬被褚何勤带着刚在枯林外落地,就立马一头扎进了那片林子。她屏息听着周遭的动静,生怕会错过了奇江的一声呼喊一个叹息。   只是林子里是异常的安静,除了陆婉扬自己与身后褚何勤的脚步声,她几乎什么声响也听不到。陆婉扬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坠入恐惧的冰窖里,而且每走一步,就更冷了一分。她也不敢呼喊奇江的名字,只怕惊动了恶人会让她的弟弟更加危险。   陆婉扬跌跌撞撞地走过半个林子,心里害怕得快要哭出来。然后在找过半个林子之后,她耳边突然听见一阵微弱的喘息。   她停下脚步紧闭呼吸。那声喘息清楚了一些。陆婉扬心中大喜,即刻朝那声响的方向跑过去。   “江儿!”陆婉扬略过一片片枯木,终于在冬日北风扬起的尘灰里看见了趴伏在地上的奇江。   她靠近的脚步定在当场。她突然记起来,方才风里的尘土带着血腥的气味,连颜色也是鲜红的。   陆婉扬一步一步走到奇江身边,踏进他的血泊,跪伏下来将他抱起。   “江儿,”她的声音颤抖了,“姐姐来晚了。”   “姐姐?”奇江虚弱地唤道,眼里有一分迷惑,似乎已经看不清陆婉扬的模样了。   他抬手触上陆婉扬的脸。陆婉扬赶忙握住。   “不晚。”奇江的唇边渗出一丝血迹,他却淡淡的笑了,“至少见到了。我,没能见到爹娘最后一面,至少,最后还能见到姐姐。只是。。。”   他咳了起来,唇边的血迹越来越多。陆婉扬慌乱的帮他摸着,听他继续说道:   “只是,姐姐,我都没有告诉你,我,有心仪的女子。原本我想,过了冬就,带姐姐看,让姐姐,帮我们,证婚。最后,还是不行了。”   “别说了,别说了!江儿,这不是最后,你信姐姐,这不是最后!”陆婉扬低低的重复着,也不知道是在试图说服他还是试图说服她自己。   “姐姐,对,不起。我,该听你的话,多一些,防备的。”奇江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他又淡笑了起来,接着像是叹息一般地道,“姐姐,我,看见爹娘了。”   奇江的手在陆婉扬身侧无力地垂下。陆婉扬紧抱着他,哽咽得发不出声来。   周围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孟长关他们得了陆婉扬的信已经纷纷赶来。只是,他们都已经来晚了。   孟长关走到陆婉扬身边,沉默着在她肩上轻拍了两下。   陆婉扬抬起头看他,眼里没有泪,只是红得吓人。   “老伯,江儿说,他看到他爹娘了。”陆婉扬笑。   孟长关红了眼眶,望着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旁,魏伯朗也走了上来,到奇江的身旁,将他无力的身躯扯了上来,背在背上,随后眸色沉重地对陆婉扬道:   “走吧,带他回家。”   陆婉扬低着头,正默然站起。忽然,林子里一阵狂风大作。陆婉扬一边以手遮挡,一边眯着眼去看,便见眼前顷刻不满了黑烟。方才离她不过数尺远的魏伯朗和孟长关都已看不见踪迹。   陆婉扬心下一慌,耳边听见有枯木燃起的“噼啪”声。   那个老刀还在林子里!老刀,正在纵火!   陆婉扬强自镇定下来,手心握紧奇江那只泛着碧光的扳指。她记起某日与聂青他们说起孟府走火婢女罹难的时候,聂青曾不无唏嘘的提过,若是困在火中之人是会武的,常常可以通过耳力判别火向逃出火海。   她闭上眼,龟息抵挡浓烟的呛咳,仔细去听火的源头。下一瞬,她睁眼,眼里是好不迷惑的清明。   陆婉扬朝枯林深处冲去。黑烟逐渐在眼前变薄,渐渐透出前方灰茫的树林。陆婉扬继续跑着。面前的林子越来越单薄稀疏。她找到了冬阳的方向,然后重回它的照耀之下。   林子外头,孟长关等人已经久候。见到陆婉扬的一刻,众人都松下一口气。简方中走上前来,将她紧紧抱了一瞬,又放开,道:   “回来就好。可有受伤?”   陆婉扬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奇江的身子还在魏伯朗的背上。她眼底泛出微红,朝魏伯朗道:   “多谢大哥不曾丢下他。”   魏伯朗叹了一口气,道一声:   “走吧。”   陆婉扬点头,跟着他转身离开。突然,她记起什么,抬头环顾一遍四周,竟完全没有看到褚何勤的踪影。   “何勤呢?”陆婉扬高声问道。   “我们不曾见褚先生出来。”聂青道,“不过,杨姐姐也莫担心了。以褚先生的轻功盖世,兴许早就回到府里了。”   陆婉扬的脸色煞白,也不管聂青要再说什么,转身就林里的方向走。简方中一愣,抢步过去赶忙拉住她,道:   “伊伊,你做什么?”   “回去找他。”陆婉扬闷闷答道。   “伊伊!”简方中急道,“褚兄一个男人,不需要你一个女子去救!何况他一身武艺,连不会武的你都能自己走出来,难道他不会自己听风辨向吗?”   陆婉扬原本只是呆滞的望着林子里,听到简方中的最后一句话,她突觉心里一沉,面上越发慌张,转头向简方中叫道:   “他听不见!他听不见!”   说罢,她运气一把将简方中推开,重新扎进那片浓烟密布的林子。   陆婉扬一手掩着口鼻,在林子里横冲直撞。在黑烟里跑着,她时不时要停下脚步,弯着腰止不住的一阵剧烈呛咳,咳罢了随后又屏息一阵直起身继续搜寻。   不知道找了多久,等到她不知第几次进到林子最深处的时候,她终于远远看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面向她呆呆的站着。他身后的不远处,火势正在蔓延。   陆婉扬心里的恐慌稍稍放下,眼里生出些亮晶晶的东西,然后洗着鼻子朝他浅浅一笑。褚何勤也终于看见了她,在火势下染了灰尘的面庞掩不住透出惊讶。他两眼愣愣地看着她走近。   陆婉扬正走近着,褚何勤的身侧突然发出一阵声响。陆婉扬转眼去看,他身侧一棵数十尺高的枯树已经烧破了根,正往褚何勤那头倒去。   陆婉扬心下一紧,高喊一声褚何勤的名字,朝他急扑过去。心绪紧张之下,她的双腿在迈动间突然生出一阵剧痛。剧痛之后,陆婉扬忽觉脚下生风。   下一瞬,她已经到了褚何勤身边,将他一拉,然后侧身看着枯树轰然倒下。   看罢了,陆婉扬将褚何勤奋力一推。褚何勤呆愣地退后两步,看着陆婉扬朝他咆哮道:   “你是傻了吗?在这里呆站着?就算是犯傻,也劳烦您选个好些的时机,回家再傻,可好!”   陆婉扬说道一半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褚何勤脸上还是怔怔的,问她道:   “你为何会来?凭你的耳力,应当早就出去了。”   陆婉扬抬起被熏黑的小脸,沉声道:   “我的确出去了,只是回来找你。”   “为什么,回来找我?”   陆婉扬直起身叹了一口气,伸手拉过他的手臂,道:   “少废话了。先出去再说。”   陆婉扬提了气,飞身往林外驰去。身旁的褚何勤只愣了一瞬,随后紧紧跟上。   枯林里火势已经蔓延。陆婉扬即便屏息凝神去听,找起路途来也远比上次逃出时艰难。等到他们终于离开烧毁大半的树林,林外的天色已经半黑。   陆婉扬的体力再支持不住,视野开阔的一瞬间,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三日后,陆婉扬在孟府的房中再次醒来,睁眼时褚何勤正捧着一碗药坐在她床头轻吹着。   看到她转醒,褚何勤颇为欣慰地一笑。   “你若再不醒,这药我便要以口相哺了。”   陆婉扬虚虚地回他一笑,道:   “那可真是遗憾了。我是不是再晕过去一次才好?”   她被他扶着在床头坐起,接过他手里的药,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苦涩在舌尖漫开。她整张脸都皱起,还难忍地吐了一遍舌头。   褚何勤在一旁见了轻笑,答她之前的话道:   “那倒不必,只是下回记得,别醒得这般及时。”   陆婉扬不再说话,低头专心的喝药。身旁褚何勤的轻松笑意逐渐散去。   “婉婉。”他忽然唤道。   “嗯?”陆婉扬咬着勺子应道。   “你为何会回树林里找我?”   陆婉扬的手一顿,随后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   “想回便回了,想找便找了。”   “你是何时知道的?”褚何勤低着头问,“我听不到的事。”   陆婉扬放下了勺子,面色沉静地答道:   “很早。还在简之左的庄中的时候,那时你常来找我,还曾趁我不在的时候调整过我房间里的镜子。我一开始没明白,后来才慢慢明白,你那么做是因为你听不到,你只能凭口型判断旁人说了什么。在那房里的时候,只要我背过身去了,你便必须看着我镜中的倒像,所以才会需要偷偷调整那些镜子。”   褚何勤听了她的话,怔住一瞬,随后低头了悟地轻笑一声。   “所以后来,你长朔门的房里,镜子越来越多。就是这个房间,”他说着,环视了一遍现在所在的屋子,“也全是。”   陆婉扬几乎在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放了镜子,只是位置不易察觉,就连平日常来这里找她的褚何勤,也只有需要的时候才能意识到某一处原来是放着铜镜的。   “原来,是为了我。”褚何勤低低地道。   陆婉扬轻笑。   “不然呢?难道会是因为我太喜欢自己这张脸了,想要时常看到?可是这张脸甚至不是我的。”   她又喝了一口药。? ☆、竹君的黑锅 ?  褚何勤抬起头望向陆婉扬,道:   “这些年,从没有人察觉到此事。”   陆婉扬含着药勺轻笑,道:   “怎么,你要杀人灭口吗?”   本是一句玩笑,可听过了,褚何勤的眼里也没有任何笑意。陆婉扬看着他脸上的认真,面色也严肃起来。   “你,怎么了?”陆婉扬放轻了声音问道。   见褚何勤还是定定看着她不说话,她微微紧张起来。   “那个,其实听不到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像眼睛,要是遇上不想看的,闭上就是,鼻子要是闻见不想闻得,可以屏息不去闻。就只有耳朵,永远是开的,想听的不想听的都得听着。你听不见,但可以看见别人的话,那便可以选择听什么不去听什么了。这事可不是旁人都做不到,只有你做得到的,多,多好啊。。。”陆婉扬忐忑不安地絮叨着,话还没说完,就已被他一把抱住。   “婉婉。”   “嗯?”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别回去找我。我没有那么容易有事,没有那么容易死。”   “我知道。”陆婉扬把唇贴近他的颈边,让他感觉她说话间双唇的动作,“如果我不去,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龟息躲避到整个树林烧尽,然后再走出来?我知道你不会死,可是你不会受伤吗?一直等到那个时候,你一定会受伤的,不是吗?还有,如果你出来的时候,没有人在等你,也没有人去找你,不会孤单吗?一定会的,不是吗?”   颈上柔软温热的触感,还有不时呼出的湿润的气息让褚何勤有些心猿意马。以前陆婉扬也曾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听到”她的话,可那时没明白她的刻意,他便觉得她是在逗弄勾引,心里更不曾生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而如今明白了她这长久以来无声的体贴,他只觉颈间的那双唇灼热到了心里。   还有她的话,比那双唇更加灼热。   原来,她会怕他死,会怕他受伤,甚至,还会怕他孤单。褚何勤近三十载的人生,是第一次有人会为他担忧害怕。   他突然有种想吻她的冲动。他从怀里将她放开。   “何勤,”陆婉扬的呼唤打乱了褚何勤看着她越发灼然的目光。   褚何勤叹气,随后应了一声。   “我想要回我的脸。”   褚何勤的神色疑惑一瞬,然后问道:   “为何?你不怕长朔门那边认出你?”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脸。至于简家那边,总会有法子遮掩的,易容也好,装作毁容也罢。这张苏一的脸,我是不愿再让它挂在我身上了。”说到“苏一”那个名字的时候,她眼中的神色瞬间冷冽了。   “你这么说,是因为恨苏一把那乞丐带回来害了奇江?”褚何勤接过她手里没喝完的药,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陆婉扬皱着眉,张口接了过去,续道:   “说不上恨与不恨。江儿的死毕竟不是她直接造成,也怪我当日赶那人走的时候不够坚定。可是现在一想到我身上还长着她的脸,我就。。。”   她说不下去了,紧咬着牙,十指快要抠进身旁的床榻里去。   褚何勤看着她,又叹一口气道:   “好,等魔教这案子一结束,我便帮你想想办法。现在你先好好养着身子。你腿上的经脉才刚刚打通,就那样在枯林里消耗真气,是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养回来了。”   说着,他从袖里取出一本书册递给陆婉扬,道:   “这本内功心法你先拿去练,好好调息周身的劲气。”   “我的腿上,通了?”陆婉扬怔怔地重复。   褚何勤拿出折扇往她额上一敲。   “不过三日前的事,你这就忘了?三日前你为救我。。。”他咬着舌头闭了嘴。   陆婉扬听着傻笑了起来,道:   “对耶,通了!还多亏了你,我一着急,便通了。”   她笑着接过他手里的书册,然后看着那书册,突然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褚何勤问。   “这。。。”陆婉扬犹犹豫豫地开口,目光躲闪起来,“这不会是什么,魔功秘籍吧?”   褚何勤抄起折扇,好笑又好气地再往她头上一敲。   “你想什么呢?这不过一本练习调息运气的书,是习武之人最基本的东西。你怎会觉得我要给你一本魔功?”   陆婉扬被这么一问,话也不过脑子地就道:   “你不是魔教的小魔头吗?”   说罢了,她回过神来立刻咬上唇脸色一白。   那头褚何勤神情一愣,随后眯了眯眼看向陆婉扬。   “婉婉。”他声线带着些鼻音拖长。   陆婉扬心口颤了一颤。   “你又知道了什么?”   陆婉扬偏过头去不看他。褚何勤拖上她的手臂把她拉近,直视到她眸中。   “婉婉,你知道了什么?告诉我,嗯?”他又问一遍。   “我,只是猜的。”陆婉扬偏着头去躲避他的目光。   褚何勤放开她,道:   “你猜了些什么,说说看。”   陆婉扬叹了一口气,道:   “你知道的,我的耳力极好,甚至比很多常年习武的高手还好。那日我在三东城的客栈外等你和方中,不久就听到有人从后头飞身经过。那人轻功时的调息法门与你一般无二,我一开始当是你,便跟了过去。后来才看清那是个女子。我跟着那人到了一个巷口,然后听到有人叫她‘竹使’。”   陆婉扬抬头偷偷觑了褚何勤一眼,见他还挂着一副“说下去”的表情,她低眉续道:   “那‘竹使’的轻功法门虽与你相似,内力却远不及你,所以我当时才能轻易发现她经过。之前我又曾听闻魔教梅兰竹菊四君子之下的三十二使,都是各君子亲自教授的,所以便。。。大胆的推测,你是魔教竹君。”   “推测得不错。”   陆婉扬一愣,抬眼看到褚何勤眼中满是笑意。褚何勤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道:   “我们婉婉真聪明。”   陆婉扬“呵呵”地干笑,张了张口还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敲。陆婉扬应了一声。孟长关推门进来。   褚何勤起身与孟长关打过一声招呼便转身离去。   孟长关到陆婉扬榻旁的椅上坐下。   “丫头,你总算醒了。过两日,江儿和奇氏一门的灵柩、遗骨要启程去漠北,你可要来送上一送?”   陆婉扬垂着眼摇了摇头,低声答道:   “人不在了,皮囊又有何好送的。那日,我在林中已经送过江儿了。如今只要他的身子不曾毁在那林火里,我就已知足。”   孟长关叹了一口气,问道:   “那日你是如何知道江儿有难的?”   “老伯,”陆婉扬闷闷唤道,“我想,荆门的事,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孟长关一震,示意陆婉扬继续说下去。   “荆门的事,并非魔教所为。若我所料不错,害他们的,应当正是那户与他们最为亲近的人家——梁家。之前我们前去荆门庄园的时候,梁家那位老仆曾说起,奇掌门一直在准备迁家前往漠北的事,因为此事还曾与梁掌门发生过争执。后来梁掌门总算同意奇掌门迁家。可是就在荆门的事发生之前,江儿是在梁掌门夫人的要求下,去了漠北勘探奇家的新庄园,从而躲过一劫。”   奇江与梁家夫人,即他的舅母最为亲近。然而在荆门灭门之后,奇江对舅母突然疏远,正是因为奇江心中怀疑舅母对灭门的事提前知情,所以才能及时将他支开保住他的性命。只是奇江还是太过单纯。他只以为舅母是从哪里得到了风声,却不曾怀疑对荆门下手的人正是他的舅舅,因此碰见老刀那个梁家旧人时还十分与他亲近。   当然,这些事情只是让陆婉扬起了疑。让她确信梁家与灭门案有关的,是那日聂青无意间提起奇江的舅母得病,还曾找过并州的大夫的事。   据聂青说,梁家为掌门夫人找的大夫曾师从南疆的圣手,也就是说,那个大夫是精通南疆医术的。而害死荆门的迷药正是南疆所产。至于那一户大夫,若是陆婉扬猜测得不错,那大夫正来自魏伯朗在西遥镇时曾提起的,荆门案后不久被灭门的并州杏林家族。   梁家在害了荆门之后,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一户人灭口,并用南疆的药物嫁祸给善用南疆医术的魔教竹君一堂。   至于奇江,陆婉扬猜想,梁家夫人将奇江支开,应当是她隐瞒梁掌门私自作下的行动。梁掌门最开始派老刀混入孟府,应该只是为了杀掉看到之前那个目击人被杀场景的苏一,所以老刀在进入孟府后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在苏一不远处纵火。不过他这个行动因为简方中救下苏一而失败。后来,等到奇江从漠北回到了孟府,梁掌门得知他还活着的事,老刀的首要任务便成了除去奇江。   孟长关听完陆婉扬的分析一叹,道:   “奇梁两家交好多年,没想到最后却因为迁家这样的事导致了这等局面。这些年荆门与北鹰派相辅相成,双方扶持着逐渐壮大。荆门若是离开,对北鹰派的势力的确会是一个冲击。可是即便如此,将荆门灭了门,他们又能得到什么?”   陆婉扬沉声答道:   “将荆门灭门的确比不过说服荆门留下对北鹰派有利。但是如果荆门执意要离开,北鹰派只要能在将荆门灭门后欺瞒住整个武林,那么至少对于那些曾受过荆门恩情的门徒来说,他们的首选会是归顺北鹰派。北鹰派的势力多少能够壮大几分。”   孟长关点着头表示认同。此后他再与陆婉扬嘱咐了两句挂心身子的话,就起身离开了。   孟长关走后,陆婉扬独自坐在房中,目光深沉了起来。   方才她对孟长关解说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全部,甚至还有些微刻意的歪曲。她所推断的真相,其实根本不是梁家将奇家灭了门。   如果她所想不错,梁家的确是用并州那大夫的药迷晕了奇家人。可他们的本意应当不是灭门,而只是要盗取奇家的祖传密谱,要挟他们不得迁家而已。至于梁夫人支开奇江的目的,应该比陆婉扬告诉孟长关要更单纯一些。梁夫人只是不想让奇江这个孩子目睹奇梁两家的斗争,想让他等事态平静再回到兰陵罢了。   然而到了最后,事态超出了梁家的料想。有人捡了梁家药倒奇家人的漏,将奇家人尽数屠杀。   而那个捡漏的人,如孟长关最开始所料的,是简母!   简方中在前往兰陵的路上被偷去掌门令便是一个指向简母的疑点,因为一个平常的乞丐,是万不可能轻易从已经成名的青年侠客身上偷走东西的,更莫要说那贵重并且神秘的荆门掌门令。   当日那乞人能瞬间精确地拿走那个物件,极有可能那人正是荆门中人,拿走那东西则是奉了简母的命令要把简方中暂时从往兰陵的路上支开,等到孟长关查完了事情再让简方中拿回东西,重新从兰陵去往常州。   陆婉扬起疑之后,曾回到三东城去找过那个乞丐,可惜不曾找到。后来她四下打听那人原先的来历和住处,这才得知,那人根本不是乞儿,而是城郊一处猎户。陆婉扬寻到了那人家里,只见到了他的妻子儿女。她试探着自称是长朔门简夫人派来的人,随后马上便受到了猎户家妇人的款待。又是一番试探下,她探出早年简母曾帮助过这一家人。只是数年来,猎户一家与简母并无联系,直到几月前猎户收到了简母的来信。   自那信送到以后,猎户一连几月不曾上山打猎,却会日日前往城中,似乎在等待什么。妇人对他问起过这事,却一直只得他讳莫如深。   年前,忽有来历不明的人往她们家中送来了千两白银,而在那之后,去了城中的猎户就再没有回来。妇人此时是迫切的想知道丈夫的下落,才会见着陆婉扬自称简家的人,也不取证她的身份就不管不顾地将一切道来。   再之后,陆婉扬在褚何勤的帮助下找到了惨死三东城外的那名猎人。   自此,她再无怀疑荆门一案是简母所为。   原本荆门的一切都按照简母的计划在走,可她不曾预料到的是,这半路杀出了一个魏伯朗将她的计划打断,而孟长关对于荆门案的执著约莫也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宝贝儿子简方中最后在她自己犯下过罪行的城池中逗留了这么久,应当是简母始料未及又难以忍受的吧。   不过如今,就像陆婉扬知道的,孟长关不会把北鹰派暗算荆门的事在江湖公布一样,陆婉扬同样不会把简家与这案情相关的事告诉孟长关。这回魔教竹君,也便是褚何勤的这枚黑锅,依旧是背定了。   至于简母,全天下都不知道她做过的事又如何?陆婉扬知道就够了。   奇江的家仇,陆婉扬一个人就能报!而简母,陆婉扬一个人就能收拾!? ☆、原是武林高手 ?  陆婉扬在孟府中又休养了半月。其间,孟长关在枯林那事之后不久就逮到了老刀,将他在城中当众处死暴尸。陆婉扬听说了这事,却兴致缺缺连看也不曾去看过。   后来孟长关来与陆婉扬他们几人道了个别,还与他们约好一月后在常州武林大会上见,便启程返回陇西了。陆婉扬他们现在所住的孟府,乃是孟长关为在兰陵查案临时买下,等到陆婉扬他们一走,应当又会卖出。   半月后即将出发前往常州的时候,陆婉扬在奇江住过的房间了枯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第二天,她笑容灿烂的从屋里头出来,饱食了一顿,就拎着包袱跟上简方中他们从孟府离开了。   一行人走出兰陵的时候,一直跟在后头的魏伯朗开口叫住其余几人,突然便说他要往别处去,不再与他们同行了。   其实自打孟长关离开兰陵之后,魏伯朗的情绪都有些不大对劲,有些异于平常的沉闷,连酒也喝得更多了。此刻他提出要单独离开,陆婉扬只道他还有旁的要事去处理,所以并不十分意外。   魏伯朗走后,余下几人间的气氛越发尴尬起来。陆婉扬对苏一有气,现在只要一瞥见她,陆婉扬本来笑意盈盈的目光就要立马冷下来。然而对于老刀和奇江的事,苏一似乎从没有觉得自己有一点点责任。对于陆婉扬现在的态度,苏一只当是她莫名其妙,或是在嫉妒自己与简方中越发亲近。   苏一的确与简方中越来越亲近了,所以陆婉扬渐渐连带着的也不理会简方中了。简方中则从那日陆婉扬冲进枯林里找褚何勤开始,就有些不待见她。于是陆婉扬、简方中、苏一三个人形成了一个互不理会的态势。只有褚何勤,依然面对着每个人都是一副温雅的笑。   这段时日,褚何勤每到夜里总要闹几次失踪。如今陆婉扬脚上的经脉已通,不过褚何勤每日还是需要去为她“看诊”一回。这算是一项做给简方中看的任务。   这一日褚何勤再次失踪归来,回到几人投宿的客栈后,他给正与苏一闲聊的简方中打了个招呼,便去敲了陆婉扬的门。   陆婉扬近日练习着褚何勤给她的内功功法,平常总是极易犯困。褚何勤来的时候,她已经小憩了一轮。   陆婉扬打着哈欠给褚何勤开门。一开门便见褚何勤的脸色与平日有些不同,隔着一层易容都能看出其下的苍白,他的嘴角还显着一道小小的伤痕。   陆婉扬神色一凛,摸上他的唇角,眼神颇为狠戾地问道:   “谁打你了?”   褚何勤一愣,然后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一副“谁打你了,我帮你打回去”的姿态,答道:   “一点小伤。”   陆婉扬脸色冰冷,又重复一遍:   “谁打你了?”   褚何勤不说话,绕过她走到桌前拿起上头那本内功心法的书册。   “你不说,我便猜了。这几日你时不时就不见了,是去见了魔教中人吧?今天也是吧?”见褚何勤默认,陆婉扬继续道,“打你的人是尊主?”   褚何勤回头看她道:   “不是。尊主他。。。从不责打属下。”   他的脸色有些怪异。陆婉扬显然不信他这话,却也知道套不出他旁的话了,心里暗叹一声,决定暂且放过此事。   褚何勤见她也不再过多纠缠,半举着那内功心法晃了晃,道:   “练得如何了。”   陆婉扬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   “没什么进展。”   听她这么一说,褚何勤却笑了,道:   “你还想要什么进展?”   陆婉扬一愣。   “你这话何意。你的意思是,我的功力就是这样,不会再有进展了?”她微有些慌乱地道。   褚何勤拿折扇敲了一把她的头。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也就忘了怎样的功夫是好,怎样的是差。你可知,如果撇开你现在什么招式也不会,光是内力,你在整个江湖都难有敌手了。”   陆婉扬脸上浮起古怪的笑。   “你可是在唬我?不过数月前,我还因为被废了琵琶骨,半分功力也无,后来莫名其余有了一丝内力。几月之后,你却说我内力深厚?这如何可能?”   褚何勤还是笑,道:   “这便要问问你失去记忆之前对自己做过什么了。”   褚何勤说着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时候差不多了,简大公子那边应当不会起疑了,我便走了。”说着,他又亲昵地在陆婉扬头上轻敲一回转身离开,然后记起什么似的,又转了头回来,看着她道,“险些忘了一事。最晚后日,我们应当便会抵达常州郡不远的四源镇,到时候,你多在傍晚出门转转。”   他眼中含了几分深意。   陆婉扬疑惑着点头应下。   两日后,几人在临近傍晚的时分抵达了四源镇。此前,他们赶往四源镇的路上,陆婉扬许久不见的宁将靠近过一两次,只是不曾在陆婉扬面前现身,也不曾与她说上话。陆婉扬当作不知道他来了,心里却不免隐隐好奇他这段时日都去了哪里。   进入四源镇前,宁将又一次没了踪迹,而褚何勤也与陆婉扬他们提起要去见一个朋友,便不见了人影。   进镇之后,陆婉扬记起两日前褚何勤颇有深意的那句话,在客栈安顿过后就甩开简方中与苏一,在镇子周围闲逛起来,一路都在思索褚何勤让她这么做的用意。   陆婉扬逛得漫无目的,直到她在一个巷子口的墙上见着一个蓝粉画出的摊开的折扇,歪歪扭扭地摆在巷角,上下的扇形还是一般大的,比起折扇,瞧上去倒更像个沙漏了。陆婉扬一见便笑出了声,心道回头定要狠狠嘲笑褚何勤的画技。   罢了她贼兮兮地左右望了一遍,见附近没人,就抄着袖子把那痕迹擦去,然后默默拐进了巷口。   那巷口连着的是一道昏暗的小路,不带分岔地一路延伸着。陆婉扬随着那路一直行去,等到察觉过来,人已经到了城郊。她心里越发迷惑的时候,眼前就现出了一片小树林子,林里枝干上刚刚长出的些许嫩叶,在初春的风里沙沙呢喃着,便如孩童的细语。   陆婉扬愣了一瞬,然后走进了林子去。走过那树木茂密些的地方,陆婉扬突然听见前方泠泠的水声。她朝声响的方向走去,渐渐便觉得周遭的温度越来越高,前方更有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她又是一愣,再朝前走了两步便如心中所料地瞧见一汪温泉在新木底下潺潺流动。   陆婉扬心里一乐,暗赞一声褚何勤实在体贴,想必这温泉是对她修习内功有些微帮助吧,也亏得褚何勤能在这般隐蔽的地方找到这天然的温泉。   她解下腰间简方中帮她新买的佩剑,十指在胸前、腰间轻转。外衣、襦裙、内衬一件件自凝脂般的玉体滑下,现出其下的玲珑有致和体态修长。   只是在陆婉扬转身迈入泉水中的时候,她的背后也现了出来。那背上原来竟密布着数十道伤痕,如今在这处热气缭绕中还隐隐可见。那些伤中,有刀痕、剑伤、烧伤、鞭痕,还有一些看不出源头的痕迹散散排布。   陆婉扬将身子没入了泉水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拨弄起身旁的水流,嘴里轻轻吟出二十一世纪里才常常听到的小调,声音淳淳润润,透出一分比平常更多的温柔。在这泉水中暖意的轻拂下,她的呼吸越发静了,最后静到了梦中。   也不知睡了多久,陆婉扬是被一声惊叫唤醒的。她方一睁眼,便见有一名男子已经跌坐在离此处泉水不远的地上,两眼惊恐地看着泉外树林的方向。陆婉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望见有一人形正提着剑从树林的暗光里走出来。   陆婉扬神思一凛,水下并指成掌,内力一阵勃发,瞬时激起面前层层帐帐飞舞零落相互交错的水花帘帐。   水光混着月色的晶莹屏障中,她再一并指,击向泉外大石旁的外衣与长剑。那碧蓝的外衣与长剑在内力冲击下抛向了空中。陆婉扬将白玉般的手臂朝前一伸,捻住水雾间飘落的那件碧蓝,一旋身附到自己的身上。与此同时,她的目光正沉静锐利,抬起另一手握上空中横来的剑柄,在方才的旋身间,长剑已在月光的银白下倏然出鞘,指向了那树林中渐渐显露的人影。   树林里暗光几闪。又有三名男子跌入泉眼之旁。   陆婉扬静静看着最后那人影从林子里走出来。原来竟是个貌美妖艳的女人。   陆婉扬眯了眯眼,紧盯着她逼近的步伐。   那女人在泉外几名男子的身前停步,艳冶的凤眸里含笑扫过陆婉扬一遍。   “哎呀呀!”那女人掩上唇,然后以剑抵上一名男子的喉口,娇笑着嗔道,“瞧瞧你们几个臭流氓,说好只与我一人玩耍的,竟然跑到这处来偷看人家姑娘洗澡。你们真不要脸。”   那女人又抬手朝陆婉扬软软地一指,道:   “那边那位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扰了你的兴致。你看到的这几个小伙子都是我的玩伴,马上这游戏就可结束,我便要赢了。姑娘你可不要插手啊。”   陆婉扬微微笑着把身上的外衣穿好了些,在腰间系紧,仍握着剑朝那女人回道:   “姐姐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呀,妹妹瞧着甚为有趣,可能加入啊?”? ☆、又是一场戏 ?  陆婉扬走下泉水旁的石阶,一双修长美腿朝树林那头步步行去,步履间胸前有叫异性血脉喷张的□□涌动。   那妖艳的女人也朝她胸前多瞧了两眼,随后抬眼又是一笑。   “不过是个猫儿,”她指了指自己,“抓耗子的游戏。”   她又指了指那几个男人,随后续道:   “妹妹若是想做猫儿,姐姐自然欢迎,可是若想跟这几只小耗子站在一边儿,那便只能跟耗子们一个下场了。”   陆婉扬温柔地眨了眨眼睛,道:   “姐姐,这可不公平。我才刚刚加入呢,怎么姐姐便把结果定下了,这可不公平。”   她面上平静地这般说着,心里却万分紧张,握着剑柄的右手掌心更是泛起冷汗涔涔。方才拿剑的时候,她自觉是帅气无比的,可是等剑真的到了她说上,她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根本就不会使剑!   若是一会儿与这女人打起来,她虽能保证凭借内力护体自己不会受伤,可是必定是救不下眼前那几个男子的。而那几人腰间配的软剑、玉佩,分明是褚何勤向她描述过的,江湖中几个大门派的信物。现在要是救不了他们,岂不是白白错过了扬名的机会。   那头,那个女人又娇笑了一阵,对陆婉扬道:   “小妹妹,那你说该怎么定?”   她这般问过了,陆婉扬这头突然脑里灵光一现,决定试着赌一把运气。   “我道姐姐玩儿了这么久的游戏也有些累了,不如我们画地为界,只留数尺余地,再玩上一轮,如何?”   罢了,她也不等那女人回复,并上两指朝向女人身后的树林,指尖一缕内劲冲出。后头的林子里瞬时发出连续十余道炸响,十余棵树木朝林子深处延去,一棵棵倒下。   “哎呀,”陆婉扬假作一声惊呼,脸上万分抱歉地对那女人道,“姐姐,实在抱歉。妹妹一高兴,下手便重了些。姐姐看,现下可怎生是好,这游戏还玩吗?”   那头那女人见识过陆婉扬的内力,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面色也泛了白。女人强撑着扬起一笑,道:   “既然妹妹手下出了如此失误,这游戏也不好再玩了。还是改日。。。改日再会。”   说罢那女人转身逃进身后的林子仓皇离开。   陆婉扬暗暗松了一口气,到一旁捡起剑鞘收了剑,走到泉眼边将瘫倒在地的几个人扶起。   “几位大哥可还好?”   那几人似乎心有余悸,被她扶起的时候还面色苍白微微颤抖。   “多,多谢姑娘相救。”有一人领着头朝陆婉扬拱手。   “几位大哥不必如此。小妹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只是不知几位大哥缘何会被那人追杀?”   领头那人叹了一声。   “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崀空派燕云路,”他朝身旁的人一指,道,“这几位是在下的好友,衡州派朱宇、宁扇门庞秋良以及毕清教林漠石。我等皆是跟随门派前往常山武林大会的。今日本是相约在城郊的酒肆里饮酒畅聊,不料却碰上了魔教妖女,被她认出了身份。我等如今中了那妖女的迷药,全身提不上半分真气,被她一路追杀至此。若非今日有幸碰上姑娘,我等只怕都要命丧于此。”   几人又向陆婉扬道过一回谢。   陆婉扬连忙摆手谦道:   “几位大哥言重了。小妹杨依,不过初入江湖的小辈。今日碰上几位大哥有难,能得相助是小妹之幸。几位大哥千万莫再称谢,实是折煞小妹了。”   燕云路等人听了也不再道谢,却开始为闯进她沐浴之所的事频频致歉。一来二去的,温泉几个男男女女都红了脸,再加上此处水汽燥热,熏得人昏昏沉沉,那几个人竟忍不住时时朝陆婉扬胸口瞟去。   陆婉扬暗暗生了恼意,把外衣揪紧了些,对着几人吐出了一番还算委婉的送客令。   几个男人想是方才见识过她的功力不敢造次,此时得了逐客令也不敢死皮赖脸留下,便依依不舍地走了。临走时还回头道了数次后会有期。   送走了那几人,陆婉扬长长地一叹,然后突然转身并掌激起身后一层水花,口中怒喊道:   “出来!”   褚何勤板着一张脸,从另一头的林子里慢慢挪了出来。今夜他不曾易容,只手里拿着那只陆婉扬见过的银面具。他绝世的容貌在月光里现出来,陆婉扬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呼吸急促。   随后平静下来瞥到褚何勤那满脸写着“我很不高兴”的模样,她心里的火一窜,却气极反笑道:   “你道真是找了个好地方!我当真谢谢你了!”   褚何勤面无表情地道:   “我原本的安排,是竹巽追那些人到树林外就会碰上你。谁知你好奇心那般的重,看到前头没有大路了也不知停下,竟然还进了林子洗起澡了!这事可能怪我?”   “那怪我咯!”陆婉扬气道,“还有,那不叫洗澡,那叫泡温泉!”   “有何差别?”褚何勤难得的很没好气。   “自然有差别。”陆婉扬跟他顶上瘾了,道,“洗澡这事是必须脱光了一件不剩的,泡温泉则是可脱可不脱的。自然不同!”   “可你还不是全部脱光了!”褚何勤提了气竟是吼了出来。   陆婉扬一愣。她这事第一次见永远一副温温润润模样的褚何勤吼别人。而且,他吼的还是她!   陆婉扬怒了。   “我脱光了又如何!如果不是你,我脱光了会被人瞧见?”   “你自己脱光了还睡着,有旁人靠近也全不曾听到,你还怪我!知道你想在江湖扬名,我便辛辛苦苦让我的竹使陪你演了这么一出戏,现在你自己出了意外被看光了,竟然还怪我!”   听了褚何勤这么说,陆婉扬一下便更火了,也朝他回吼道:   “知道我被人看光了,你还什么都不做躲在旁边看戏!”   褚何勤的怒气散了些,语气也稍微软下来,道:   “他们没看到什么,否则我早剜了他们的眼。”   陆婉扬一愣,看着他不说话了。   温泉旁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对视了一阵,远处忽然传来数名女子的叫骂。陆婉扬偏头往树林上方去看。不久前追杀那群武林人的妖媚女子,跟着另一名面容颇为冷艳女人一路对骂扭打着飞驰了过来。   褚何勤顺着陆婉扬的目光看去,也看到那两人。他颇是无奈地一叹:   “又来了。”   带上一路抓在手里的面具,他一提气,旋身驰到两人中间。两个女人本互相拆着招。褚何勤窜入的时候,她们未来得及收手,一人落了一招到他身上。褚何勤身形一震,化去两人的力道。   那两个女人见了意外发生,脸上倒是毫不惊慌,仿佛这种事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只是一同收了手在褚何勤面前跪下。   “君子。”两人唤道。   “好了。”褚何勤冷着脸道,“就你们两人整天不知消停。”   褚何勤这话一出,两个女人倒是脸色一白了,想是平常她们的大闹从不曾引起他这样的严词厉色。此刻两人也察觉出了,褚何勤今日心情异常糟糕。   “何勤,”那头陆婉扬叫了他一声,脸上的神色愣愣的,问道,“你上次的伤,该不会是这么受的吧?”   陆婉扬问的是几日前他嘴角破裂脸色苍白地回到客栈的事。   褚何勤叹了一口气,答道:   “那夜她二人打得犹为激烈。”   陆婉扬“噗嗤”一声笑出了口。褚何勤白她一眼,却没多说什么,只扬声道了一声:   “都出来吧,来见过陆姑娘。”   然后陆婉扬就看见六个人影陆续从树林里跃了出来,与之前打架的两个女人并排跪下,正是一个四男四女的组合,面容还是一致的清新艳丽。那八人单膝跪着,朝向褚何勤和陆婉扬依次报道:   “竹乾,”   “竹坤,”   “竹震,”   “竹巽,”   “竹坎,”   “竹离,”   “竹艮,”   “竹兑,见过君子,见过陆姑娘!”   陆婉扬又愣了一瞬,独自呢喃道:   “这又是梅兰竹菊,又是乾坤八卦的,你们的尊主还真是风雅呢。”   褚何勤见了她说这话,眯了眯眼,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眼里还颇为骄傲地道:   “却非宫本就风雅。”   说着,他对身前跪着的人摆了摆手。八人听命站起。   陆婉扬见了,往前迈一步,脸上温温柔柔地笑着,朝之前在温泉旁对峙过的那个女人道:   “可是竹巽姐姐?方才多谢姐姐了。若不是姐姐相助,我必定无法这么快与这些江湖人士相识。”   那竹巽好像对陆婉扬是颇为喜欢的,面上笑着,张了张嘴本要说什么,可是随后心怯地朝褚何勤瞟了一道,见他脸上又没了笑容,就还是闭上嘴退到了一旁。   陆婉扬见了,也不再多说,还是朝竹巽感激地笑。   褚何勤又一摆手。几人轻轻跃起,又消失在了夜色里。   罢了,褚何勤静静看了陆婉扬一阵,随后走到温泉旁捡起她之前脱下的衣裳,又走过去递给她,问:   “你不冷吗?”   陆婉扬嘻嘻一笑,接过衣裳闪到树林后换了起来,一边朝外头道:   “若是放在之前,必定是冷的。近来好好修习了内功,已经极少觉得冷了。”   她这般说了,又忽然记起他听不见,心里微微一阵疼痛。   等换好了衣裳,她到林外朝褚何勤招了招手。两人一同转身往客栈的方向回去。   不同于褚何勤今天的沉闷,陆婉扬今夜似乎格外兴奋,一路抓着褚何勤问个不停。   “何勤,你曾见过你们尊主吗?”   “嗯。”   “咦?不是说就是你们教里都没人真正见过他?”   “旁人我不知道。我的确见过。”   “你与他亲近吗?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   “为何?不是说他从不苛责下属?”   “。。。”   “那圣主呢?你也见过吗?”   “嗯。”   “这你也见过?你在教里地位很高啊!”   “不是教,是宫。”   “那。。。”   “婉婉!”褚何勤终于出言打断她没完没了的问题,“你当真一点都不怕吗?‘魔教’的事你不怕,我是‘魔教’之人你也不怕。你忘了吗?陆家的维周庄,你的父母兄弟都是死在‘魔教’手中的。”   陆婉扬愣住了。她是真的忘了,原先的陆婉扬是被魔教灭门的。可是即便现在褚何勤提醒了她,她也没法产生什么适当的恨意。毕竟她不认识陆婉扬的父母兄弟,记忆里也从未有过什么维周庄。   她叹了一口气,道:   “你知道的,我都不记得了。若是要怕,要恨,那便等想起来了再说吧。”   要是有一天她又被原本的陆婉扬替代,大概就会恨了吧。   可是如果那样的事真的发生了,褚何勤怎么办?若是被“陆婉扬”恨了,他会伤心吗?   “婉婉,还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曾告诉你。”褚何勤道。   陆婉扬抬头看他,等他说下去。   “几月前,维周庄已经重建了起来。婉婉,你的母亲还活着。”? ☆、武林大会 ?  “是吗?”陆婉扬的神情异常冷静,“那挺好的。”   “婉婉,就这样吗?你不想去见她?”褚何勤问。   陆婉扬摊了摊手,浅笑道:   “我都不记得她了,去见做什么?徒惹老人家伤心。”   事实上,她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件事。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曾做过一个梦,一个满是血色的梦。梦里有一处尸横遍地的宅院,一个中年女人站在宅院中心里朝她怨恨地咆哮。   陆婉扬分不清那个场景究竟只是幻梦还是遗失的记忆,可那个被鲜血遮住面容的女人,她莫明地肯定就是“陆婉扬”的母亲。   如今褚何勤告诉她,陆婉扬的母亲还没有死,她心里比起主动去见的意愿,更多的是害怕日后与那位母亲遇上。她总觉得,原来的陆婉扬跟陆家的故事没有外人口中说的那般简单。   后来的路上,两个人的话都变少了。此后这样相对无话的状况还延续了好几天。七日之后,一行人抵达了常山脚下。   他们走进一家酒肆稍作歇息的时候,里头正人声鼎沸。从门口朝里望去,一眼全是抄着大刀斧头、长剑软鞭的武林中人。   陆婉扬等人寻了一处空位坐下,又叫了些可供饱食的酒菜。   “今年这武林大会,可与往年不同啊!”不远处一个大汉抄着酒盏朝身旁几个同伴说道。   “有何不同?不就是把大伙儿聚过来切磋切磋?”旁边有人笑道。   大汉打着酒嗝摆了摆手。   “不对不对!今年可不同啦!兄弟,”他拍了拍身旁人的肩,道,“你可知道那三帮十四会啊?”   “那自然知道!”有人答,“那三帮十四会原本只是陇西、常州、卞江三郡的盟会,近几年在孟老爷子手下连着壮大。现在,就连江北、江东乃至整个武林都为孟老爷子马首是瞻了!”   “对对对!“大汉摇摇晃晃地肯定着,“那三帮十四会原本不过江湖众多盟会之一,近两年却相当于一个中原武林总盟了。而孟老爷子,就是那武林盟主。”   “那又如何啊?与这个武林大会有何相干?”   大汉又饮尽一盏酒,道:   “前段时日,那南疆魔教进驻中原到处打打杀杀。先是灭了荆门,后又在常山四周到处围攻落单的武林正道,搅得整个江湖鸡犬不宁。不久前,三帮十四会的朱雀堂堂主冯七也被魔教偷袭,受了重伤,随后就不治而去了。我听闻啊,盟会里孟老爷子为这事发了大火,也下了决心,决定要趁这次武林大会把大伙儿聚一聚,商量商量讨伐魔教的事。老爷子似乎还有意从来参加大会的众英雄中选出继任的朱雀堂主!”   周围有人听着笑了,朝大汉谑道:   “哎兄弟!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莫不是也想将那朱雀堂主之位争上一争啊?”   那大汉憨憨一笑,摸着后脑勺道:   “要是有那机会,兄弟我自然也是想试一试的。”   四周轰然笑了起来。有人在人群里吼道:   “那我看兄弟你是没那机会喽!盟会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其余三堂皆是在武艺上术业专攻,唯独那朱雀堂,哥们儿听说可是文职!兄弟你识字不?“   酒肆里又爆发出大笑。   大汉摆了摆手,忙道:   “我就这么一说,就这么一说!不争了,不争了!来!大伙儿喝酒!”   “不过你们说,”又有人出言道,“这三帮十四会要单设一堂做文职之用是为何啊,并且设的还是四堂偏首的朱雀上堂?”   “还不是为了多聚一批大夫?”旁边的人答,“那群臭学医的,唠唠叨叨婆婆妈妈还武艺不精便罢了,还各个心高气傲,哪里能容忍咱们武人在他们头上?偏生哪个盟会里都少不得他们,便是那魔教不也有一堂专管那□□解药的吗?”   “那这么一说,这朱雀堂主之位不是非得落到唐门手里了?”有人寻思道。   那头的人提到唐门之后,陆婉扬这桌的苏一“嗤”了一声。   陆婉扬朝她瞟过去,就见她扬声说道:   “三帮十四会朱雀堂主如此至关重要的位份,怎能交到唐门那群小人手里!”   陆婉扬一惊,余光瞥了一瞬身后一群儒士打扮的江湖人。她转回头瞪了一眼苏一,低声道:   “你和唐门有何冤仇,胡说什么?”   苏一颇为不屑地一笑,道:   “我和唐门能有何怨。我与唐门之人甚至素未谋面,但也对他们的行迹颇有耳闻。那唐门身为世代相传的武林名门,子孙不好好修习正道武艺,专弄一些旁门左道、□□暗器、阴谋机巧,可不就是一门的小人!与那魔教相比有何区别?都不过贼鼠一窝罢了!”   苏一一边说着,陆婉扬的目光就越发冷冽。   他们身后那桌儒士里有人拍案而起,指着苏一怒道:   “我唐门与你无冤无仇,你个泼妇为何无故出言羞辱!”   “泼妇?”苏一也拍案而起,冷笑一声道,“我若说的不对了,你这般激动做什么?你说我‘泼妇’,又如何不是出言侮辱?你要觉得我不对,你就问问这酒肆里其余的人,他们觉得我说的对是不对。正道武林从来对你们避之不及,我今日不过是把大家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罢了!”   “哦?”唐门那头又有人站了起来回话,这回的是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从穿着看,在唐门一众中位份应当还颇高。   那人眼里危险地笑着,道:   “那今日在座的众位武林朋友,对我唐门都有何意见,不如就在此提一提,我唐门洗耳恭听。”   苏一环了一遍四周,见周围的人各个噤声不语。她又是蔑然一笑,对那中年人道:   “在座这些想必不过小门小派,或是逍遥游士,哪敢与你唐门这样的大门派说道?我便替那些没到场的朋友说了。我听闻你唐门与卞江衡州派素来交好,但你可知道,去年八月衡州派的中秋宴上,衡州派的少主曾说过你唐门志趣低俗、不务正业、不堪与谋,早晚有一日衡州派要与你断了协作再不来往?还有常州青莲派的掌门师太说你们一门庶子、皆是败类?”   那中年儒士听着,眼里暗光闪动,朝一旁的那桌剑客看去,口中说道:   “朱兄,这位姑娘所言可是属实啊?朱兄的公子确确有意与我唐门断交?”   被儒士瞧着的那名剑客面色有异。他张了张口,还不及发声,一枚六角青铜镖已经击入剑客身前的酒坛里。瓦坛混着酒水在剑客面前一寸处四分五裂。与此同时,那剑客一拍酒桌,上身后倾在长椅上,下头剑鞘于地借力一打,朝外滑行数尺,提起起身,再一旋身站定,身上滴酒未沾。   他那一桌的剑客都已站起,手上兵刃出鞘,指向中年儒士身后发射了暗器的那名青年。   “唐兄,何必听信小子谗言,伤了两派的和气?”   “和气?”唐门那青年哼笑一声,“你早与我们面和心不合,还哪里来的和气可言?看镖!”   说着,又一枚铜镖从青年指间驰出。剑客抬剑一挡。两桌的人瞬时一同暴起,竟在酒肆中央就打斗了起来。   陆婉扬等人连连闪避到酒肆外围。等避过了,陆婉扬也不去看苏一,只嗤笑一声道:   “这下你满意了,纪姑娘?”   苏一脸色发白目光一颤,随后颇为倔强地抬眼朝陆婉扬一望,却见对方专心盯着前方的混战,根本不曾看她。她咬着下唇收回了目光。   那头唐门与衡州派的打斗越发激烈,一番恶斗下来,衡州派那边已有人受了伤。旁边有别派的人将伤者扶到一旁,口中还在高声劝着,却没有敢上前去挡架。   陆婉扬的目光越发冷凝。终于她转过身不再看那打斗,倒是朝着苏一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苏一看着陆婉扬在她两尺处站定,张口正要问陆婉扬有何贵干。突然,两个清澈回响的大嘴巴子落到她的脸上。   苏一愣愣地维持着偏头的姿势。   陆婉扬这两掌带了内力,刚刚打过,苏一两边的嘴角已经裂开渗血,两颊也青紫泛黑。那两掌即便在酒肆混乱的打斗声中都显得异常响亮。   酒肆里的打斗停了下来,众人齐齐往陆婉扬和苏一这头望去。   苏一受了那两巴掌之后感到眼前一黑。她的身旁简方中本还愣愣地看着陆婉扬冰冷的神色,此时见苏一摇摇欲坠,他刚忙上前扶着她坐下。   这一边,陆婉扬打过了苏一,转身朝唐门与衡州派的长者拱手一揖,道:   “贱婢有失管教,得罪两位前辈,杨依在此代她向唐门、想衡州派的诸位英雄赔罪。还望诸位英雄莫要再为此贱婢张口胡言而伤了和气。”   “女娃娃,”场中那唐门儒士道,“此事虽然因这贱婢的话而起,到现在却成了我唐门与衡州派之间的事了。这事,女娃娃你可插不上手了!”   说着,他指间又现出一枚银镖,正要发出时,陆婉扬上前一步抢道:   “前辈且慢!此事既是唐门与衡州派之间的事,晚辈确不好插口,只是还望前辈能听晚辈一句。”   那儒士见她语气神色分外诚恳,便放下手中的利器一些,听她赶忙续道:   “据晚辈所知,唐门与衡州派相交已经历经了三辈人。此等情分,在整个江湖都是难求。如今因为旁人一句闲话毁了两派世代相交,岂不可惜?再者,即便这贱婢所言不虚,衡州派的公子确曾有过不当言论又如何?前辈试想,便是这世间的夫妻都总有一时想要和离的冲动,便是父子都偶有断绝关系的念头,那位公子中秋宴上酒后心绪不定,随口一说又岂能当真?凡人皆有一时不平迁怒他人的时候。前辈便谅解一次,可好?”   ? ☆、魏伯朗的往事 ?  那唐门中人会与衡州派一言不合打起来,本来就是一时之气。现下打斗被陆婉扬打断,众人又听她说过这一长串的话,心里火气随着时间渐渐平复些许。再加上陆婉扬说起话来向来有一番温婉的气势,声线淳淳悦耳,听得人心中的火气更软了几分,甚至那话也算是有几分道理的,唐门那头的人紧绷的脸色微微松了一些。   说罢了,陆婉扬朝衡州派那头一拱手,又指一遍一旁还在眼冒金星的苏一道:   “这贱婢今日也是与晚辈等人同行才给前辈添了这等麻烦,更让衡州派门内师兄负伤。此事是晚辈管束不足的责任。”   她在众人略为狐疑的目光下,弯了身子捡起脚下不远处的被打落的一枚铜镖拿在手里。   衡州派的人见此,以为她要发力攻击,皆举起长剑作防御态势。谁知陆婉扬只看了一眼一旁衡州派被击中右肩的伤者,下一瞬一发力,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将手里那枚飞镖猛地刺入自己的肩头。   鲜血殷红着涌了出来。   陆婉扬除了面色苍白了几分,脸上仍是笑容淡淡,歉疚地再朝衡州派一揖。   “此事,晚辈愿一人担下。前辈若还觉得这般处理不够,晚辈也任前辈处置。只是晚辈斗胆请求前辈能与唐门的前辈握手言和、摒除误会。而这贱婢,也望前辈能放她一条生路。”   那中年剑客看她面容清秀苍白,身形微颤却勉力支持着,肩头的上更比自家那弟子还要深上一倍,心里不免为她的诚挚动容。那剑客叹一口气道:   “女娃子,这事本与你没几分干系,又何必对自己那般苛责?”   罢了,他转头对唐门儒士道:   “唐兄,你看,这小女娃子都知道我等不该伤了和气,你我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还能不如一个女娃子知事?中秋宴那事确实是小儿出言不逊、教化有亏了,可是兄弟早在徒众面前狠狠教训过他!今日这一战,我那四徒弟又负了伤。此事唐兄大人大量,就别与小子计较了吧。”   他叹着气朝那头拱手。   唐门那人也是一叹,回他一礼道:   “今日这事,是我家中侄儿莽撞,冲动之下先动了手才叫朱兄爱徒负伤。也望朱兄不计此嫌,忘了家侄此过才是。”   两个大人将事情一番推托,全推到了小辈的身上。不过这样一来也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陆婉扬舒了一口气,一手按着肩头的伤。失血之下,她已有些站不住了。身后褚何勤不知何时移到了她身后。感觉到他气息的靠近,陆婉扬放松下来,不着痕迹地倚在他身上。褚何勤抬手将她扶稳。   “杨姑娘?”衡州派的年轻剑客里突然有人唤道。   陆婉扬抬头,看见一名青年拨开众人走到她面前。她细细一看,认出此人是那夜温泉处她从竹巽手中“救下”的其中一人,貌似是那夜几人中年岁最轻的一人,也是唯一一个不曾对她露出淫邪目光的人。   这人好像叫朱宇。   “杨姑娘,那夜在四源镇外蒙你相救,在下一直想找到你再加答谢,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重逢!”那朱宇一脸喜色地说罢了,又转过身去朝衡州派掌事的中年剑客道,“爹,这便是孩儿之前跟你提过的,救了我、燕云路、庞秋良和林漠石几位兄弟的那个姑娘!”   陆婉扬一愣。她没料到这人会这般不在意的把那日的事当众说出来。照例说,江湖中能有几个“少侠”愿意承认自己曾“一时不慎”被女子救过。   衡州派的中年剑客听了,先是怔住一瞬,随即收了剑大笑道:   “女娃子,你就是我儿说的那天姿国色、武艺高强、又温婉可人的小女侠?”   朱宇听着身后父亲一字不差地复述他对那夜陆婉扬的描述,竟“唰”地红了脸,口中怨道:   “爹!”   那头,唐门的儒士也大笑着走了过来,朝陆婉扬道:   “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徒啊?此前听宇儿说,那日你出了一指便将魔教竹使吓得落荒而逃。此等功力,在当今武林小辈里可是佼佼啊!”   陆婉扬颇显惭愧地笑了笑。   “晚辈杨依,师从。。。”她说着,靠在身后的桌上撑着身子,一手把身旁的褚何勤朝前一推道,“晚辈并未拜师。只从此人那里学过些功法。”   褚何勤眼里震惊地朝前踉跄了两步,站定之后“呵呵”了一声,然后面上淡笑着打开折扇轻摇起来。   那两名中年人听到陆婉扬还不曾拜师的瞬间,两眼都齐齐放出光来。两人几乎同时朝陆婉扬靠近了一步。   到陆婉扬跟前,那儒士瞥了一眼那张口欲言的剑客,迅速抢道:   “女娃娃既然还未拜师,倒不如今日便拜入我唐门?”   “唐兄,”那剑客不悦了,“你唐门素来不收外姓弟子。今日莫不是见我看中了这女娃娃就跳出来要与我抢?”   “朱兄这是何话?好徒弟谁家不想要?再说,我唐门也不是从未有过收外姓弟子的前例,今日我怎就不能收这女娃娃了?”   这头两个中年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了起来。另一边,朱宇看了看家里吵得不可开交的长辈,颇不好意地朝陆婉扬笑了笑,道:   “杨姑娘,实在抱歉。家父和世伯平日好的时候都来是这样的,你莫要见怪。”   陆婉扬又犯起晕来。褚何勤走回她身旁给她倚靠,一边伸了折扇到两个吵架的长辈之间,打断道:   “两位前辈,我家婉婉受了些伤,该寻一处包扎休养了。旁的事情,两位前辈不如等到婉婉养好再谈。”   那两人这才回过神想起他们争执的关键还受着伤。中年剑客忙对褚何勤摆了摆手道:   “去吧去吧,好生休养。等她好些了,再让她好好考虑考虑此事。”   说罢,他与身旁的儒士相对一“哼”,就偏过头去互不理会了。   陆婉扬一行人寻到山脚下一间客栈住下。   那日午后,陆婉扬刚包扎睡下不久,朱宇就带着之前她“救下”的那几个人一起来看她。   那夜其余几人落在她身上令人作呕的眼光陆婉扬还历历在目。所以她其实是不愿接待其他那几个人的。可是想到不见他们,就相当于浪费那夜褚何勤好不容易帮她排下的戏,她就又叹着气请他们进来了。   几人落座后,陆婉扬心不在焉的与他们闲谈了几句。她心里已经有送客之意,而那几人却突然提到陆婉扬拜师的事,一个个对她“推销”起自己的门派来。   “杨妹妹,我崀山派可是常州第一大门派,你若是入了我们派,岂不威风?”瞧上去年岁最长的燕云路道。   其余几人不服地争执起来。后来那名叫做林漠石的青年也推荐起了自己所在的毕清教,却被其余几人围起来一阵反驳。   “毕清教自建立以来就极少收过林氏以外的人,便是杨妹妹愿意加入,你们家的老人会肯吗?”朱宇道。   “有何不准的。极少,又不是不曾没有。”林漠石道。   此时一直话不多的庞秋良“嗤”了一声,道:   “以前或许还有可能。不过自从魏伯朗师兄那事过去之后,毕清教那还有可能收旁人?”   陆婉扬一惊,朝那庞秋良问道:   “魏伯朗师兄?可是那翻江洪里枪的魏师兄?”   “正是。妹妹知道他?”庞秋良答。   陆婉扬点点头说:   “曾有机会得见。魏师兄原来是毕清教门人吗?”   林漠石此事颇为无奈地一叹,道:   “原本是,如今却不是了。魏师兄是家父收下的唯一一个外姓徒弟。原本爹是想让他和姐姐成亲,做我们林家的女婿的。可是后来魏师兄有了心仪之人,还不是姐姐。爹一怒之下便将他赶了出去,还留下训诫,毕清教不再收外姓子弟。后来爹其实十分后悔,但碍着面子始终也不肯把师兄找回来。师兄便浪迹江湖,成了武林里颇有盛名的游人了。”   “原来如此。”陆婉扬静静回道,“我原只是羡慕魏大哥潇洒逍遥、无拘无束,却不知这风流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陆婉扬这边正叹着,她客栈的房门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她朝外瞧了瞧,然后扬声问道:   “外头怎么了?”   她这般问过,外头却突然静了下来。半晌,她才听到又有人开了口。   “伊伊。”那人唤道。   陆婉扬一怔。那是简之左的声音。   “杨妹妹,”屋里朱宇起身说道,“既然你还有客人,那我们几个便先走了。下回再来瞧你。”   陆婉扬浅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他们一个个走出门去。随后,简之左和简方中一同迈了进来。简方中的一只手臂还横在简之左面前,是作出一番要拦的态势。   可是他不曾拦住。   “伊伊,你别担心,我这便让他出去。”简方中朝陆婉扬说罢了,便运气内力与简之左相敌起来。   陆婉扬心里一叹,简方中这是还记着当初她对他演的那些戏,还记着最开始她表现得对简之左恐惧至极的模样呢。   “方中,没事的,让他进来吧?”   简方中一怔,回头看到她分外平静,不见半分惊恐的模样。他的手臂默然垂下了。简方中眼里的尹伊伊,从正式嫁进简家以后,到后来与他相伴出门游历,早已经变得和他眼里最初的模样截然不同了。   她越来越不受他的掌控。不,应当说,她越来越能掌控他。而且不只是他。她正在默然地、一点一点地掌控周围的一切。如今回想一遍,这场游历中,他们一行人所遇到的所有决策,细细想来,其实都是她的决策,她在拍板。   看看她现在沉静安然的模样,简方中觉得,还认为她会害怕简之左的自己,试图保护她的自己,实在是太过愚蠢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连最开始促成他们婚姻的,从简之左那里保护她的用处都不再有了。   简方中转过身,以一副异常疲惫之态,走出了房门。   ? ☆、都盼着和离 ?  “简庄主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陆婉扬笑意盈盈地道。   简方中走过去到她床头坐下,抬手揉了揉她的发。   “几个月不见就生疏了?还这般叫我。”他撇了撇嘴道。   “你来时可有见到苏一啊?她当时可是自己逃了出去?”陆婉扬问。   简之左不高兴地皱起了眉。   “我一来你便问旁人的事,就不怕我气极了打你?”   陆婉扬眯了眯眼。   “你会吗?”随后她轻笑一声道,“你现在可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哦?”简之左抬眉。   罢了,他开始撩袖子,作出一副要干架的态势,道:   “那要不要试试看!”   陆婉扬的表情顿了一瞬,突然记起她其实并不知道简之左到底武功有多高。之前虽有见过他和简方中打过几次,可那时他刻意掩藏了自己真正的功力。   再说,陆婉扬现在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高,只是凭着褚何勤的话判断,应当不算太低。   简之左摆完了架势低头一看,见陆婉扬一副认真思索的表情,立马便笑出了声。   “我说,你不会当真在寻思如果打起来你我谁能得胜吧?”   陆婉扬一愣,然后面上赧然了。   简之左无奈地摇了摇头。   “何勤跟我说了你功力恢复的事。”他顿了一下,脸上生出温柔的笑,“我很高兴。”   那头陆婉扬看着他这表情,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之左,过去的事我都不再想了,你便也别总是记着了。如今我的功力恢复,身子也大好,就更没有拘泥于往事的必要了,对吗?”   简之左的神色暗了一分,低下头。   “好了。该记着什么,忘了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决断。如今你身子好了些,也不能掉以轻心。当年经脉受的损伤毕竟都是在的。”他猛地又抬了头,眼里有几分怒意,道,“还有,今日你受的这伤我还不曾与你说道呢。不在乎旁人怎么对你便罢了,你怎的自己对自己也这么心狠?”   陆婉扬低着头认错。   简之左又是一叹,道:   “罢了,我说什么你也不会改的。只是你这一回的游历在整个江湖大出了风头,如今不过半日,外头就都已经在传扬你救了衡州派、崀空派那几个公子哥的事。这倒没什么。可这一路你都隐去了姓名,也不告诉旁人你是简方中的妻室。我知道你是想撇开简方中,自己在江湖上混出些名头。不过等到回了长朔门,那老太婆那里可是有得你受的!”   陆婉扬不在意地淡笑一回,道:   “现在还早,又何必去担心那么久以后的事。再说,我隐瞒和简方中的‘夫妻’关系,简方中自己从头到尾也不曾有过一句异议,说明此事他心里认同。等到了老太太面前,他自会帮我求情的。”   “他从不曾问过你这事?”简之左讶异道。   陆婉扬摇摇头,又笑道:   “只怕他乐得如此。我算是看出来了,他娶我终究是不情不愿的。他心里还想着留位置给某个‘逝者’呢,大概是只盼着早晚与我和离的,所以自然不愿张扬这夫妇关系。”   “那你呢?他盼着和离,你又盼着什么?”简之左问。   “我呀,我也盼着和离啊。”陆婉扬眯着眼睛笑,“原本我想依靠长朔门接触武林。如今这一路游历下来,我发觉原来撇开了长朔门,我也照样能‘广结善缘’、潇洒快活。可是毕竟和离这事是需要名分的,眼下还不到时候。”   简之左听着沉吟了一阵,随即抬了头看着她道:   “婉扬,最初你费尽心思要进长朔门,我曾以为是为了简方中。后来知道你对他不再有意,我便以为你只是为了远离于我,可那时你又不肯答应不再见我,我才隐隐猜到你去长朔门是带着什么野心。现在,你可能告诉我,你费这样的力气要在江湖扬名,你最终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陆婉扬愣住了。她张了张口要回答,可是脑子里却一个答案也想不出来。   简之左这回是真的问到点子上了。因为她最终想要的是什么这个问题,陆婉扬的心里竟然没有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眼下想做的,是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头。可是在那之后呢?在那之后她要去做什么?她又是为什么这样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名望?   简之左看她一副茫然的模样,长叹了一声,道:   “我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花了这么大的功夫,你竟然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罢了罢了,你今天还受了伤。等伤好了,脑子能清醒些了,你再慢慢去想吧。我便先走了。”   简之左走后,陆婉扬也放弃了思索那想不明白的事。她抬起头对着空中喊了一声:   “宁将。”   许久不见的人一旋身从天窗落下。   “小姐。”   宁将落地时,脸上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疲态。   “这段时日到哪里去了?”陆婉扬问。   今日宁将是在简之左之后回到的陆婉扬的近处。只是除了默然隐藏在房檐上,他似乎仍是没有出现的意图。   陆婉扬只好自己将他叫了出来。   宁将此刻得了陆婉扬的问话,却低头闭嘴不答。   陆婉扬无奈地扫了他一眼,心里微有些异样,只觉得自己跟宁将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远了。   宁将是陆婉扬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信任的人。可是现在,他有事情瞒着她了。   “算了,你不愿说便算了。走吧。”   陆婉扬心里有些气,自己撑着身子躺了下去,也不去理会宁将赶忙伸过来扶她的手。   她侧过身子躺着,正背对着宁将。   “小姐。”宁将又低低叫了一句。   陆婉扬不理会他,闭了眼自己睡去。   良久,她听到屋子里有一声长叹。随后有人轻身一跃,落到了房檐。   这一日宁将走后,陆婉扬只稍稍歇息了一阵,就自己从床榻上爬起,也不顾肩上隐隐作痛的伤口,走出房门去了简方中的房中。   如她所料,这时简方中、苏一和褚何勤都在这间房中。   她进来时,苏一脸上还包着消肿化瘀的药。一旁简方中在与她低声地聊着什么。房间的另一侧,褚何勤独自抱着一本书在翻阅。   几人察觉陆婉扬进来,一同诧异地抬头看她。   “正好大家都在,我有一件事要说。”陆婉扬脸上似笑非笑着,寻了一处椅子,面对着几人坐下。   房间的角落里,褚何勤皱起眉朝她走了过来,道:   “婉婉,你的伤口刚刚包好,应当回榻上躺着好生休息。”   陆婉扬朝他柔柔一笑,道:   “我知道,我马上回去。只是现在这件事,必须立刻办!”   她说着,一双笑眼里满含冷意,朝苏一看过去。   苏一也怒目回视着她。今天被陆婉扬打过两个巴掌的事,苏一到现在还不曾有机会去讨个说法。此时陆婉扬自己找上来了,她捏上拳头,肿得如同鼹鼠的两颊下牙关紧紧咬着。   陆婉扬看着苏一眼里的愤怒,冷冷一笑,道:   “纪姑娘,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再怎么看我,我也不会对你产生一丝歉疚。我只觉得解气!”   离开兰陵的时候,陆婉扬把奇江送给她的扳指串进银链挂在了脖间。此刻她觉得那链子连同了扳指都在一起发烫。   苏一显然没有明白陆婉扬话里的意思,眼里的火气更甚了。   “我今天要说的话,就是对你的。”陆婉扬看着苏一,还是淡淡笑着,“纪姑娘,我不管你打算去哪里。我要请你马上离开。”   旁边的简方中一惊,倾着身子开口道:   “伊伊。。。”   那头苏一已经怒极从座上站起,指着陆婉扬道:   “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她整张脸还肿胀着,说起话来也口齿不清。   陆婉扬听了更是一声冷笑,道:   “你问我有什么资格赶你走?我倒要问你了纪姑娘,你有什么资格留下?”   陆婉扬冷眼看着她微张着嘴怔住。   “方中,”陆婉扬说着,目光却继续瞧着苏一道,“我知晓这段时日,你与这位纪姑娘甚是投缘。可是她今日是必须要走的。这一路,她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当然,这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在一开始邀请她,带她一起到了兰陵,江儿也不会。。。”   她眼里闪过痛色,话语也哽住。   简方中本要求情的话被咽了下去。他低头沉默了。   “简大哥。。。”那头,苏一大着舌头恳求地唤道。   可是简方中垂着头不回答。   苏一见此,也明白他不会留她了,心里一寸寸地凉了下去。她眼里突然冒了泪光,一边大笑着往后退去,道:   “好啊!好!你们都赶我!简方中,连你也赶我!那我走就是了!走就是了!”   罢了,她抄起佩剑,冲出了门外去。   房间里瞬时安静了。   陆婉扬疲惫地闭上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婉婉,走吧,回房间歇息。”褚何勤走上来将她扶起。   走到门口的时候,简方中突然开口唤道:   “伊伊,等你好了,我们好好谈一次吧。”   “好。”陆婉扬答。   ? ☆、朱雀上堂之争 ?  总算把苏一撇开,陆婉扬的心里不止轻松了一丝两丝。苏一离开之后,剩下的三人还在客栈中停留了几日。到三日后,陆婉扬的肩上将愈,基本已能活动自如的时候,他们牵着马儿派上包袱往常山上进发。   上山的时候,几人又与衡州派和唐门遇上。这回上山途中,陆婉扬总算在说笑间得知了两个门派长者的名字。那日在酒肆了争着要陆婉扬做徒弟的两人,分别是现任的衡州派掌门朱庸和唐门当家唐少起   对于收徒的事,此番两人都有再次提起,只是很快被陆婉扬谈笑着转移话题给揭了过去。   等到了山上,也来不及看看风景,收拾一番行囊,一行人就被快快引到了议事厅里。据迎接的小厮说,武林大会竟提前开始了,现下众人已经在推举继任的朱雀堂主。   “哦?”陆婉扬一边跟着大部队疾步行着,一边朝那小厮问道,“小哥可知都推举了些何人啊?”   那小厮正忙得不耐了,回头白她一眼本要拒绝回答,可是回了头一见她脸上清清淡淡的笑,竟又有些不忍呛她了,还乖乖答道:   “有那璧山派的常和尧、北鹰派的梁招、崀空派的燕岐山,甚至还有青莲派的如观师太。”   一旁的朱宇听了问道:   “那孟盟主自己可有推荐何人啊?”   “我出来时盟主堪堪开口,因此不知盟主荐了何人。”小厮答道。   话一毕,议事厅已在众人眼前了。门口有侍者见他们赶到,高声朝内通报了一声:   “衡州派、唐门、长朔门众位英雄到!”   听那通报的时候,孟长关正在高台上对台下的武林众人说些什么。听到长朔门的人到达的时候,他一抬头,一眼从人群里寻出陆婉扬来,随后便大笑着从高台上轻身而下,向着陆婉扬迎了上去。   陆婉扬站定了朝他拱手一揖,脸上娇笑着唤了一声:   “孟老伯。”   孟长关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   “丫头,你可算来了!”罢了他转过身对周遭的各派宾客道,“大伙儿瞧瞧,这便是老夫推荐的人!”   人群里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陆婉扬面上惊诧,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听高台上有人冷哼了一声。   陆婉扬朝那人望去,见着此人年岁三十上下,与朱宇那四个青年里头的燕云路样貌还有几分相似,是个颇为俊秀的,心里推断他便是崀空派的燕岐山。他身旁还坐着一名四五十模样的老尼,应当是青莲派的如观师太。林外还有两名陆婉扬分辨不出的中年男子,大约就是常和尧同梁招了。   那燕岐山哼罢了,朝陆婉扬望过来,是一面的傲慢。他口中续道:   “孟老爷子,这便是你说的那无门无派但智计过人的杨依?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娃?”   台下的人听闻了哄笑起来,还有人混在人群大喊道:   “哎哟喂,小丫头片子!多大了,能生娃娃吗?开过苞了没?要不要爷爷来帮你?”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这头,包括孟长关和唐门、衡州派的人在内,陆婉扬身边的人面色都不好看起来。却只有陆婉扬还怡然淡笑着,站在轻摇折扇的褚何勤身旁,扬声对场内的人道:   “晚辈初入江湖,今日幸得孟前辈厚爱,在此提及晚辈名字,晚辈已是深感荣幸。晚辈今次来此,只为见识各家英雄风度风姿,旁的是万万不敢,也无意相争的。”   她这一番发言是提了真气说出的。一番话下来,凭着身上浑厚的内力,字字落在场中掷地有声,振振回响。   议事厅里瞬时静了下来。   “小丫头,”片刻后,高台上还不曾说过话的如观师太开了口,“瞧你说话内劲浑然,倒是个功力不浅的。可这话里听来,怎似是你若有意相争,我等便怕了你似的。”   陆婉扬一慌,连忙摆手道:   “师太,晚辈绝无此意。”   然而话音未落,那头如观师太已从高台的座上飞身而下朝她袭来,口中高喊:   “既然如此,何必多话!你愿也好,不愿也罢,这朱雀堂主之位乃文职又如何?今日此位艺高者得!动手吧!”   话毕,她一掌已到陆婉扬面前。陆婉扬挥动袍袖,慌忙后倾退去。身边之人已经退散开来,留出厅内数丈长宽,议事厅俨然已有擂台之相。   陆婉扬这头失了神,那头如观师太又是一掌袭来。她躲避不及竟一掌迎了上去。   两掌相对劲气上涌。两人强大的内力相撞,轰然间议事厅的房顶竟破开大洞。   陆婉扬感到掌心真气还在源源外冲,面前的如观师太却脸色发白,显然是支持不住了。   陆婉扬心中大慌。此时如果她不撤掌,这师太不久必内力耗尽,有性命之忧,可是如果她撤掌,必先收回掌心劲气,届时体内真气收持不住,加上如观师太余下的掌力冲击,定要将她自伤。   这念头闪过,时间却已到了非要决策不可的关头。她心里暗叹一声,一狠心,皱眉将掌力一撤,立刻胸前一阵剧痛,被如观师太击出数尺。   她脚下发力站定,马上阖目调息。体内翻涌的真气渐渐平复,她睁眼去看如观师太。那师太真气消耗过多,体虚已至不能站定。青莲派的小尼赶忙上前扶她道一旁坐下。   如观师太落座后轻咳了两声,随后抬手指了指陆婉扬。   “孩子,你很好!老身比不过你!孟老爷子,”她说过了朝孟长关道,“你的眼光,老身佩服!你推举的人不止武功高强,品行更是难得。方才若不是她不惜自伤撤掌,老身今日怕就要命丧在此了。杨依,对吗?老身,在此谢过了!”   她朝陆婉扬拱手。陆婉扬忙揖身回礼,口中还在称如观师太承让,自怪自己经验浅薄,得罪了师太。   那头孟长关却还是一副愣怔模样。几月前他在兰陵结识陆婉扬的时候,她尚是什么武功都不会的模样。今日他会推举她,也不过因为知晓朱雀堂是文职,想给这聪慧的年轻人一个机会罢了。   哪知几月过去,她已经修成了不知何处来的神功。   议事厅里的人群已经唏嘘一片,望向陆婉扬的目光从起初的轻蔑,已经带上了些微敬惧。高台上那燕岐山看过这一场打斗,脸色也白了一分,似乎是自知自己连如观师太也敌不过,必不是陆婉扬的对手,于是闭了口到座上坐下。   可是这一番下来,总有人不服。人群里又开始起哄,拱那台上的人下场比试。终于,台上身着绿袍的中年人轻身从高台跃下,持剑到陆婉扬面前拱手,道:   “璧山派常和尧,向姑娘请教!”   陆婉扬看着他带几分阴冷神态的面容,心里正觉莫明熟悉。不料眼前一闪,那常和尧竟自她面前凭空消失。   她心里一惊,耳边感到有风声过。她一回身,常和尧的剑尖已经逼近她的眉心。她赶忙抬指往剑上一夹,推开他的剑尖,脚下生风驰到他身后。然而下一瞬,常和尧再次消失。   陆婉扬一愣。常和尧一人带剑又出现在场中。这次竟是剑尖对她的头顶,俯冲而下。   陆婉扬急忙闪身间,回头对褚何勤抛去一个求救的目光。那人却只是轻摇着小扇浅笑,直到她再次寻机望他,才见他抬起两指,朝自己眼上轻点两下。   陆婉扬一怔,心里恍然大悟。眼见着常和尧已在她颈间划下一道小口,又闪身消失,她竟在比武场中站定,双眸一闭,抽出腰间佩剑,一跃而起,朝身下空无一人的地面刺去。   耳边传来裂帛声。常和尧在场中现出身来,半仰躺着从陆婉扬剑下穿驰。他胸前的衣裳破开剑痕,却不曾被伤及身体。   陆婉扬依旧闭着眼,耳中静听常和尧的呼吸声,剑尖在灌注的真气下回转,朝功法被破解后还在怔愣常和尧刺去。   常和尧再次凭借脚下的迅猛消失在众人眼前。然而这个法子在陆婉扬这里已经失去效用。闭上眼的她似乎比谁都看得清楚他的攻势和动向。   常和尧在这打斗下已经冷汗涔涔。本已有力不从心之感,而面前的陆婉扬开始时毫无章法只凭直觉的剑道,此时渐渐竟有了章法。她的一招一式,时而像青莲派的挽心剑,时而带了毕清教长龙枪法的味道,到最后竟最似维周庄的玉门剑法。这招式间,常和尧的胸前、肩上、背后已被陆婉扬的剑划破数道口子。只是每一道都不触皮肤,划破外衣辄止。她即便闭着眼,每一剑的力道长短也如同复制一般分毫不差。   常和尧惊慌讶异间,突然感到陆婉扬的攻势一顿。他心中大喜,寻到空当朝她袭来。   陆婉扬本是始料未及地脑中突然一片混沌。她紧闭的眼前在一瞬间闪过去一道道的光影,紧接着是意义不明的画面。昏沉之下,陆婉扬感到胸前一阵刺痛,身体在一道剑气的冲击中向后飞去。   有人在空中接住她无力坠落的身子,带着她往后飞驰滑行。   她睁开眼,看见身旁褚何勤的脸上皱紧了眉。   那头常和尧已经收了剑在场中大笑。   “孟老爷子,我胜了你所推举的人,这下该怎么说?”   不远处朱庸一声嗤笑道:   “常兄,你不如看看你身上的衣裳再来问该怎么说。你赢了?你赢得可真够得脸的。常兄,在场的人可都不是瞎子!方才这位杨姑娘若想败你,你这衣上落下第一道口子的时候你便败了。甚至她若想杀你,你方才都不够死十回的。你竟还有脸说你胜了?璧山派的这招面厚如墙,我衡州派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厅里一阵哄堂。常和尧被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是闭了嘴讪讪退去。   ? ☆、谁在谁心里 ?  夜半时分,陆婉扬在常山顶的客房里清醒过来。   这回在武林大会上,她先是受了如观师太一掌,又为常和尧的剑气所伤,再加上脑中不住的昏沉和心神不定,本来已经支持不住,可她还是强撑到阻止了孟长关宣布立她为朱雀堂主。孟长关看她几次坚定地推辞,一时无法,也只得将这事作罢,改将声名最盛的如观师太请上了堂主座。   师太上座之后,陆婉扬立马变晕厥了过去。   醒来时,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褚何勤脱去了易容的面孔。他正坐在她床头,远远望着前方的虚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甚至未曾发觉她醒了过来。   陆婉扬的眸子里晕着笑意,坐起身来凑到他眼前,又眯了眯眼道:   “我一醒来便叫我看见你这模样,是想吓唬谁啊?”   褚何勤一阵,目光落到她的脸上,也扬扬笑起,道:   “我这模样很是可怕吗,竟还会吓到你?”   陆婉扬轻笑。   “有时候,惊艳也是很可怕的。”   褚何勤看着她不答,但微抬的眉峰显露了他对她这回答十分满意。   “何勤啊,”陆婉扬又唤道,她脸上温柔的笑变了分味道,有些异样起来,“帮我做件事吧。”   他抬了抬眉,道:   “我哪天不是在帮你做事?”   陆婉扬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从认识开始,他几乎一直在帮她做事。   想罢了,她也不再理会他这话,直言道:   “帮我杀了简老夫人。要神不知鬼不觉,做得像突然病死一般。”   她浅笑的眼里冒了淡淡的杀气。   褚何勤“啧啧”了两声,折扇在她额上一点,笑道:   “瞧这眼神,活像了一头毒狼。”   陆婉扬听他这么说了,倒也不恼,眯了眯眼眸子,抬指竟去挑起他雕刻般的下巴,续道:   “那狈狈,你可愿与我狼狈为奸啊?”   褚何勤用折扇敲开她的手,眼波流转,凑近她道:   “狼与狈,世人皆说你我一对,何勤怎敢不从天下人之命?”   陆婉扬薄笼风华的眉宇间移开目光,心下知道他答应了她的请求,口中长舒了一口气。   江儿的仇,很快可以得报了。   “婉婉,我问你一事。”见她不再说话了,褚何勤突然开口道。   陆婉扬抬了抬眉,讶异地望向他。   “这倒是稀奇,你竟有事要问我?”以往向来只有她不知道什么事去请教他的。   褚何勤不理会她这反应,续道:   “今日你便是伤了那常和尧,旁人也不会说你不是。为何你只破他的衣袍?”   “因为我不愿见血。”   陆婉扬答得迅速。褚何勤目光一凛,竟有一瞬失神。等回过了神,他一定睛,便见她正用一种从未见过的锐利审视着他。   褚何勤的心里难得生出一分紧张了,很是莫名其妙的紧张。   就是这时,陆婉扬突然一声轻笑,笑罢了又看进他的眼中,神色异常认真。   “何勤,我们以前见过吧。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   她说得不错。原本的陆婉扬跟褚何勤在很早以前就认识。而方才她的那句‘因为我不愿见血’,以前的陆婉扬也曾对褚何勤说过。   方才陆婉扬与常和尧的那场打斗中,想起了什么。   “不只和你。那常和尧我原也是认识的,对吗?我还曾与他打斗过,所以方才与他交手时,才会越到后头越是熟悉。闭上双眼,用耳来感知他的方位,也不是你一时灵光一现给我的提示,对吗?那是我上次与他交手时用过的方法。”陆婉扬继续说道。   “那常和尧曾是维周庄的,可对?他这次前来,也有代替刚刚重建的维周庄出席的意味吧。我记得,我那时似乎也曾与他合作过。我与他合作对付过苏一。”   陆婉扬说的这些事,都是她用今日神思恍惚的那段时间,脑海里闪过的零散画面拼凑出来的。那些画面中,有她和常和尧的上次交手,有她曾练习的一种名为平江阕的神秘功法,也有她九岁时顶着一副脏兮兮的脸,遇上十三岁浴血逃亡的褚何勤的场景。   那些回来的记忆,是她的,也不是她的。她如今拥有了那些记忆,可她却从不曾参与其中。尤其,是过去的陆婉扬与褚何勤的记忆。   想起“陆婉扬”与褚何勤的许多事情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嫉妒。她就发了疯一般地嫉妒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能够拥有那么多她不曾拥有的,与褚何勤共同的经历。更让她发疯的,是那个“陆婉扬”明明喜欢着简方中,竟然还要在褚何勤的记忆中占据地位!正是那时,她气得气血翻涌,闪神间中了常和尧一剑。   后来,等到她一睁眼看见褚何勤那双眸蕴着星辰凝视住她,她心口骤然加快的韵律告诉她,原来,她爱上眼前这个男人了。   接着,陆婉扬推拒了那个让旁人羡艳不已的朱雀堂主之位,没有旁的原因,只是因为三帮十四会是对抗魔教的联盟,而褚何勤是魔教之人,仅此而已。   再后来,她昏厥过去。醒来的时候,本是打算要隐瞒记忆回来的事情。她想,如果不让褚何勤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是不是就可以像从前一样,当成从来没有与他相遇过,可以装作褚何勤眼里的陆婉扬一直是她?   可是褚何勤问了一句他不该问的话,勾起了陆婉扬在逃避的记忆,还有一些她拼命克制着不去问他的话。   “何勤,告诉我,在之左的庄园里,你为何会去找我?”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陆婉扬的心情在不住的下沉,等快到了谷底,她听到褚何勤说:   “大概是因为,你很有趣。”   陆婉扬一愣。这是她不曾料到的答案。   “那现在呢?”她怔怔的问。   然后她听到他不带感情地回答:   “现在啊?”他轻笑,“更有趣了。”   陆婉扬笑了,带着些微的苦涩。她原本担心原先的陆婉扬已经在褚何勤的心里占据了位置,会让她无法比拟无法打破。而如今看来,她根本无需担心这个,因为不管是现在的,还是当初的那个陆婉扬,恐怕都从未走进这个男人的心中。   所以,这事,她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呢?   她忽然想起了褚何勤这一路对她尽心尽力的扶持。她一直未曾问清楚他这样帮她的理由是什么,如今虽然她依然不知道,可回头想想,这段时日她耗费心机争求的武林地位,不是一直是与他敌对的地位吗?   他却从来都不曾提及这一点,是因为根本就不在乎吗?他根本不在乎与她成为敌人,根本不在乎有一日她会站在武林正道那一边与他拔剑相向?   陆婉扬的心口突然一阵揪痛。窒息一般地,她捏紧身下的被衾,大口大口地吸气。   “你怎么了?”褚何勤朝她伸出手来,似乎是要把脉。   陆婉扬挥开他的手,抬眼笑道:   “我没事。”   “何勤啊?”她又唤道。   “嗯?”   “我想起来你杀人的样子了。”   褚何勤的脸色一滞,然后回道:   “是吗?”   陆婉扬多看了他一眼,续道:   “你那时用的是剑。可我听闻你的师父秦安广,是从不用剑的。”   “那是因为,”褚何勤还是伸手拉过陆婉扬的腕子把起脉来,口中道,“他根本不是我的师父。”   说罢,他眼见陆婉扬一愣,脸上浮出了冷冷的笑,继续解释道:   “我那时初入中原武林,需要一个身份。秦安广使暗器、会医药、擅轻功、又为人神秘久不入世,借这名头扮作他的徒弟最为合适。”   “可你借他的名头这么久,他竟从不曾跳出来戳穿这慌?”陆婉扬诧异道。   那头褚何勤正把着她的脉轻轻皱眉。这段时日她接连受伤,如今气急体虚,当好好补上一补了。他一边这般想着,口中则云淡风轻的答道:   “他戳穿不了了。秦安广还有他门下十三个徒儿,早在我借他的名号以前就已被我杀光了。”   他手里的素腕一颤。他抬了抬眉,似笑非笑地朝她望过去道:   “怎么?怕了?”   陆婉扬怔了半晌没有回答。她看他烛光下泛着柔光的面容,眉如远山,飘渺得不似身处凡尘,一双桃花目里却轻挑着兴味,鼻梁高挺,竟让人有凑上去触碰一回的冲动。   可她突然心底一阵揪痛。褚何勤嘴角微扬的三分笑容,与那日九岁的陆婉扬看他面不改色砍下一颗头颅时的表情一模一样,一样的风华无双,一样的风轻云净。   陆婉扬暗想,眼前的人究竟历经过什么,才能够用那样的表情,挥手间斩裂另一人的生命。   “怕,很怕。”陆婉扬怔怔答道。   褚何勤的目光冷冽了下来,握着她的指尖也微微松了力道。   “你知道的,我不愿见血。”   她清雅的声音又响起。褚何勤听不到,却看到了她唇角的温柔。   他的目光也温柔起来,抬手揉着她的发心说道:   “好,我知道了。以后,都不叫婉婉见血。”   褚何勤放开她的手腕站起身来。   “我是等简大公子他们睡下,偷偷跑来这里的,不能再久留了。”他又俯身,折扇一点她额上道,“至于我的母狼的请求,明日我便启程去办,绝不耽搁。这几日你先好生调养,方子我会放到简大少爷那儿。等我回来再帮你好生调养。”   说罢,他片刻也不耽误,一轻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陆婉扬张口要叫住他,却没能捞到他一片衣角。   “别去了,我不要你,再帮我杀人了。”陆婉扬呆呆看着抓空了的手,眼里一半哀伤、一半气恼,喃出了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第二日,陆婉扬告诉简方中,褚何勤有要事暂且离开。至于他承诺每日帮她诊疗的腿疾则已经大好,无需他时时跟在身旁了。   ? ☆、江心明月 ?  褚何勤走后,陆婉扬的心情有些沉闷。第二日白天,她寻了一个机会溜出了房间,也不管身上的伤,就一提气奔下了常山,到山脚下的集市里闲逛起来。   陆婉扬的功力因为近期频频受伤,有了些供给不足的态势。可她并不十分担心,因为现下她身上足够独步天下的功力,是以前的陆婉扬经过了难中难,吃过了苦中苦才换来的。   以前的陆婉扬所练的平江阕,并不是武林正道的武艺,而是她不知从何处得到的,一种剑走偏锋的邪功。撇开自幼习练这种功法的艰辛不说,练成此功的关键,是需要习练者历经一次武艺全失、一次经脉断裂、一次剥皮之痛。以前的陆婉扬刚好都经历过了这三关,可惜她的灵魂却没能撑得过去。后来神功练成,真气在琵琶骨碎裂流失后重回体内,而那具身体里的灵魂却不是原来的了。   那一身的好功夫,白白被一个什么努力都不曾付出的外来的人捡了去。   陆婉扬自己都不禁为这身体的原主叹惋。   常山之下那不知名的小镇子里,此时正繁繁扰扰。三月初春,本就是集市的好时候,如今山上武林大会还在如火如荼,不少比斗间期或是结束的武人都会到此处瞧上一瞧。   那些摊贩大约早已预料这个时节前来集市的会是武林人士居多,因此许多小摊摆上了□□、大刀、短剑一类的兵器贩卖。不过那兵器不远处,倒也有不少在贩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引了不少来往的女侠客驻足流连。   陆婉扬来往闲逛了一阵,只觉兴味索然。   “小女侠!”身后似乎有人在招呼她。   陆婉扬转过身去,见一孺人模样的老先生,站在一贩折扇的小摊后,正把着胡须笑望着她。见她看了过来,那老先生招了招手,道:   “小女侠,你过来。”   陆婉扬狐疑地指了指自己,然后走了过去。   “老先生,您有何指教啊?”陆婉扬浅浅笑道。   那老人家摆了摆手道:   “哪有什么指教。老夫不过看姑娘眉宇含忧、双目乏神。姑娘,为情所困吧。”   陆婉扬一怔,脸上的笑容抖了抖。   “没想到,老先生还会看相。”   老人家哈哈一笑,道:   “不会不会,老夫哪里会看相。只是姑娘这忧思都已写在脸上,老夫看不出来才难呐,哈哈哈!”   陆婉扬唇角又抖了抖。原来她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   “姑娘啊,”那老先生又道,“这年少的情愁账,无非就是一个你有意、他无意,他无意、你有意的情状。我瞧姑娘眉间带愁、神态迷茫,你那小伙子还不知你的心思吧。”   说着,那老先生递了一把空折扇过来。   陆婉扬那头刚被这人说中心思,还没回过神来,低头见着面前递来的东西,一时哭笑不得,只能叹道:   “老先生,您老卖扇子便罢了,又何苦先戳人痛处。”   老先生又是仰首一笑,道:   “小姑娘,老夫这卖扇子是真,诚心相劝也是真。这少年的相思啊,总还是趁早叫对方知道好。人一生数十载,不长亦不短,刚好足够叫有情人生生错过,又不及弥补。姑娘,告诉他。便是不得结果,也不留遗憾。”   陆婉扬垂眸将扇子接下,也接过老人递来的笔,在上头挥挥洒洒书下一词乱了平仄的点绛唇:   春蚕常有,败梅冢里招红袖。   陌上少年,踏马杏中游。   心字成灰,此意安能休。   拟将嫁,江心明月,谁人足风流。   “老先生,我要了这把扇子。不为诉衷情,留以向自怜。”   她付了银钱,将折扇揣入袖里,转身又往街道中心走去。身后的老人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一声轻叹。   陆婉扬没能走出多远,迎面就碰上了发现她偷溜下山后出来寻找的简方中。   “伊伊,”简方中上前拉住她的手臂,“你不好好在房里养伤,跑出来做什么?”   “房里太闷了,我只是出来走走。”陆婉扬嘟囔道。   简方中无奈一叹,道:   “好了,不说这么多了,赶快随我回去。”   陆婉扬顺从地随在他后头走。忽的,不远处传来一声吵嚷。陆婉扬反脑一探,见着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与一名二十上下的清秀女子拉拉扯扯。那女子在男人手中挣扎着。   围观的人聚了起来。陆婉扬前头走着的简方中,察觉身后的人停了脚步,驻足也向那对男女处望了去。   陆婉扬从吵吵闹闹的人群里分辨出两个主角的声音。听来这通当街拉扯的起因是债务问题。那女子的父兄欠了大肚子男人的债没能还上,现下大肚子正试图要那女子做小妾抵债。   陆婉扬叹了一口气,只觉又是这个时代里常见的强抢民女戏码,一时没了兴味,便转了头赶上简方中去。   突然身后传来那大肚子一声大叫,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围观人群里窜了出去。   “抓贼!”大肚子朝那身影的方向吼去。   他推开人群,三步两步便追上那小偷,一把拎住那人衣领。   小偷被迫着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俊稚气的少年面容。   大肚子的另一只手伸到小偷面前,道:   “东西呢?”   那小偷这时忽的嘻嘻一笑,脚下一转,抬手腕间几回翻动,那大肚子瞬时被他反扣在手下。   “丑八怪,你道我稀罕你那东西。早知你揣在怀里那般宝贝的是这玩意儿,”他在大肚子面前摊开掌心,里头摆着几个镶了祥云的红丸,正是当下药店里常见壮阳药的样式,“小爷我才懒得动手来偷。毕竟这玩意儿,小爷可用不上!”   围观人群里哄堂了,纷纷指着那大肚子嘲笑起他某处无能。   小偷这头还在指着大肚子的鼻尖骂:   “就你这点功夫、这点阳气,还想纳小妾?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子撑不撑得起,没那本事别揽那活儿!糟蹋人家姑娘不说,可别一不小心自己消受不起就驾鹤去了!”   小偷手下一动,将那大肚子朝前一送扑倒在地上。   大肚子青红着脸,四肢像缺水的乌龟一般扑打着爬了起来,赶忙从人堆里逃了出去。   陆婉扬在外围反着脑袋将那偷盗的小青年多看了两眼,只觉此人甚是有趣。等她转回了头来,目光正落上了简方中略微失神的脸。   她心下一震,知道那小青年方才的话只怕戳中了简方中的痛处。   她默然拍了拍他的肩。两人一同转身,不久又回到了常山顶上。   等到了房里,陆婉扬叫住抬步离开的简方中道:   “方中,之前纪姑娘走的时候,你说要与我好好谈一次,不如便现在吧。刚好,我也有话要说。”   简方中愣了一瞬,回过头望了望陆婉扬。陆婉扬朝她面前的椅上一指。简方中顺着她的意到椅上坐下。   “伊伊,”坐下后简方中先开口道,“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觉得如今的你,和当初初识时很不一样。你我夫妻已近一年,可我却觉得越发不了解你。你的手段、你的智谋,还有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绝世武功。我从未仔细问过你的来历,可是现在,我很想知道。”   陆婉扬脸上悠然笑着,对简方中问道:   “你为何现在想要知道了?起初你不问,不正是因为并不感兴趣吗?”   简方中被她问住,怔怔地张了张口。   “方中,我再问你,这一路上我隐瞒你我夫妻的关系,也隐瞒自己的身份,你为何从不曾有异议?”   简方中不答。   “是因为你心里也从未将你我真正当成夫妻,你心里一直想着这关系只是暂时的,迟早要结束,对吗?”   简方中无法否认。   “方中,如果不曾想要参与我的未来,就不要过问我的过去。”罢了,陆婉扬突然轻笑起来,道,“不过,也是巧了的,我同样不曾想要参与你的未来,也同样不曾想过你我的关系能长久。”   简方中猛地抬起头来,讶异地望着她。   陆婉扬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书柜前拉开一只小屉,从中抽出一卷纸,又到一侧的桌上将那一卷摊开。   “方中,我们和离吧。”   简方中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低头看着眼前的纸上写满的字。   “方中,我们和离吧。”她重复道。   和离本需要等到一个合理的名分,可是现在陆婉扬等不及了。她的心里有了人。她不愿意以有夫之妇的身份去爱他,即便那身份有名无实。   她想,不管对方的心思是什么,她希望她的爱是干干净净的。   那头简方中呆望着桌上的和离书,脸上渐渐浮出了笑。他如释重负一般的说道:   “好。”   和离书一式两份。签好了,两人各自把自己的收好,然后站起身相视一笑,看着彼此时都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只是简方中突然想起什么,神色一滞,开口道:   “伊伊。。”   “我知道,”陆婉扬轻笑着抢道,“此事要先瞒着简老夫人。”   简方中回她一笑,转身离开。   陆婉扬的目光深邃了。那简老夫人,只怕等不到知晓这事的那一天了。但愿到时简方中知道简母的消息,不会承受不住才好。   可是即便他承受不住,陆婉扬也不会想要罢手。她沉默着握上胸前悬挂的那一枚绿玉扳指。   陆婉扬将和离书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嚷。   她走过去推开门一探,衡州派的剑士们正抄着剑往客院外赶。   陆婉扬上前朝正待奔出的朱宇问道:   “大哥,这是怎么了?”   朱宇不好意思地对她一笑,道:   “杨妹妹,我回来再与你解释。”然后便提着剑跑了出去。   陆婉扬茫然地炸了眨眼。   “他是追盗匪去了。”身旁有人站了过来朝她解释。   陆婉扬偏头一看,是那日在酒肆里见过的一名唐门的青年。陆婉扬朝他颔首做礼。   回过礼后,那青年浅笑着继续解释道:   “衡州派几月前遗失了祖传的商羽宝剑。据查,是怪盗团伙南歌子所为。今晨有人瞧见南歌子中的盗手出现在常山脚下,朱世伯得知,便立马出动全派下山探查去了。”   陆婉扬抬了抬,道:   “原来还有此事。只愿能尽早将宝剑追回才好。”   那头,唐门青年正定定审视着她。陆婉扬察觉的他的目光,狐疑回望,道:   “怎么了?”   那青年摇着头一笑。   “那日在酒肆里少起叔不惜与朱世伯相争也要收姑娘为徒,而那时姑娘还不曾在大伙儿面前展露一招半式,也不曾显示武艺根骨。在下当日很是不服,离开后便去问了少起叔他急于收徒的原因。姑娘猜,少起叔回答了什么?”   陆婉扬茫然摇了摇头。那日,不说是眼前的青年,陆婉扬自己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怎就引来了两人的争执。   那头青年忍着笑抖了抖双肩,道:   “少起叔说,不管姑娘武艺究竟如何,就那上去就给人两巴掌,又面不改色戳自己一镖的泼辣性子,若能收到唐门里给我那顽劣的堂弟做了媳妇,日后定会是个管得住夫婿的好当家夫人!”   陆婉扬听着面色一讪,干笑着道:   “唐前辈还真是深谋远虑。”   青年又笑了一声。   “只怕不只是少起叔,朱世伯约莫也对姑娘和朱宇世兄存了一样的心思。”罢了他拍拍陆婉扬的肩,忍着笑道,“姑娘,好生保重。”   青年说完了转身离去。独留陆婉扬一人立在庭院里。   她抬了抬头,望着头顶大树的新叶在春风里沙沙作响,只觉得今天的风儿有点,凌乱。。。   ? ☆、淡云斜照流水多情 ?  自打两人正式和离之后,陆婉扬与简方中看对方都比以往顺眼不少。   两人又在常山上呆了几日。陆婉扬自觉养病养到快要发霉,便暗示性地问了问简方中要不要即日离开。   简方中看她仍旧面色苍白的模样,一开始是表示拒绝的。可是她三番四次地纠缠,简方中就有些拗不过了,于是干脆提议两人提前启程返回江北,中间绕一回路到江南游玩,顺便到那水米之乡养养陆婉扬的伤,之后等到游玩过了他们再返回江北,应当刚好能赶上简母给他们定下的归期。   陆婉扬毫不犹豫的答应。只要不让她继续赋闲在常山上,去哪里她都是没有意见的。   陆婉扬和简方中离开的时候,其实武林大会还没有结束。事实上朱雀堂主定下之后,武林大会的另一个重头大戏——各门派间的切磋比斗才刚刚开始。   陆婉扬和简方中对那比斗都不大感兴趣。一来,长朔门今年并没有派弟子前来参战;二来,简方中在江湖上是已成名的剑客,而武林大会的擂台是提供给新出师的子弟在江湖上露脸用的。陆婉扬又已经用杨依的名字,在朱雀堂主的争夺中名扬江湖。那擂台是没有他二人参与的份了。   于是二人决定离开的当晚,到孟长关、唐门、衡州派,甚至如观师太那里都拜会过一道,说明去意。几个长辈一致试图挽留,言说比斗过后有三帮十四会的盟会。届时武林中人要凑在一起商量对付魔教的事宜,希望长朔门的公子与陆婉扬一定要在场。可二人去意已决、强留不下,长者们便只好嘱咐一些安平康健的话,就由着他们去了。   第二日下了山,两人直奔江南而去,一口气便行了百余里路。到傍晚时,陆婉扬劳累之下有些真气紊乱,再走不得了,两人就寻了附近一处城镇,到客栈里住下。   陆婉扬一入客房倒头便睡。睡到夜半她醒了过来,又再睡不着了。干脆披上衣服从窗口跃了出去,落到深夜里空无一人的街道中。   陆婉扬在黑夜里闲闲漫步起来。这一晚的月色极暗。万家灯火俱灭之时走在街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的脚步在石地上叫错,发出黑暗里唯一不断的声响。   陆婉扬漫无目的地不停地走着,直到她路过一个巷口时鼻间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她一愣,顿住了脚步偏头往巷子里看。黑暗中,她依稀分辨出巷子里坐了一个人影,似乎正捂着右腹低低喘息。   她掏出一枚火折子,一吹,周遭明亮起来。   “何人在那儿?”她举着火折子往巷子里头去。   坐着那人听到声响身形一震,压着伤口脚上跳起就往更深的巷子里逃。   陆婉扬轻身一跃落到他面前,抬起火折子往他面上一瞧,竟是那日在常山脚下教训大肚子男人的那个小青年。   “是你?”   青年听她这么说了,一怔,睁着圆圆眸子道:   “你认识我?”   他说出口的却是女声。陆婉扬呆了一呆,然后明白过来这小青年原是一名姑娘。那日在常山下应是用了什么法子变了声。   “不认识,只是,”陆婉扬解释道,“那日常山脚下你救下一名要被抢去抵债的姑娘时,我曾见过你。”   那姑娘转了转眼珠子,好像记起了那事。可她脸上防备不减,两眼望着陆婉扬。   “你跟他们不是一路的吗?”她突然苦笑一声出来,道,“你要是跟他们一路,便别废话了。看你刚才轻身的功夫,我必定打不过你,要杀要剐地都快些!姑奶奶也好早些赶去投个貌美如花的胎。”   陆婉扬被她的说法逗笑了,道:   “我是不知你说的‘他们’是谁,不过如你所言,你必定打不过我,而我现在还在与你废话,不就说明我不是更‘他们’一伙的吗?”   那姑娘又转了转眼珠子,觉得陆婉扬的话有几分道理。   陆婉扬见她减了些防备,就笑着偏头朝她身后喊道:   “后头的,都出来吧。我不是追你们的人。这城中夜里半个旁的人影也没有,不必躲了。”   其实方才陆婉扬刚刚进入巷口,就察觉到这巷子里有三个人。从喘息声来判断,另外的两个人身上应也有伤,而且伤得比面前这姑娘还重。这女子方才在靠近巷口的地方坐着,陆婉扬推测她是在帮另外伤重的两人望风。   巷子深处的暗影里走出了两个男子,一个身形高挑,整整齐齐地穿着白袍束着高冠,另一人着着邋遢地黑麻衣,显得很是壮实。两人嘴角都有血迹,身上破开的剑伤各有数道。   “趁着四处没人,快寻一处更好些的地方躲藏吧。你们身上的血气隔着老远便能闻到。”   陆婉扬说过了,往地上放了几瓶伤药,是褚何勤临走前交给她要她随身携带的,都是些上好的药材。   放过了,她对近处那女子温温和和地笑了一回,转身就要离开。   “杨姐姐。”   陆婉扬脚步一顿,转过身去回望。那穿白袍的青年当着她的面扯下脸上的□□。   “聂青!”陆婉扬惊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环视了一道四周,见除他们外,街道里还是空无一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青苦笑了一笑,扶着巷子里的墙走出了一些,道:   “杨姐姐,能先不说了吗?我们,撑不太住了。”   陆婉扬赶忙抢步过去扶住他。那头那姑娘也搀住旁边的汉子。   “我先带你们到我那客栈去料理伤口。”罢了,她朝那姑娘问道,“你还用得轻功吗?”   “我最用得的就是轻功。”说罢她颇为骄傲地一笑,带着黑衣汉子自地上一跃而起。   陆婉扬紧随跳起。片刻后,一行人抵达陆婉扬与简方中下榻的客栈。   陆婉扬敲开简方中的门,在他震诧的目光下把聂青扶到榻上坐下。姑娘与黑衣汉子也随着进来。   “方中,你行走江湖多年,料理伤处比我在行,可能他们处理一下?”   简方中刚刚回过神来,一边合了门从包袱里翻出纱布绷带来,一边转头对聂青问道:   “聂贤弟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头聂青解下了身上的白袍,露出其下数寸长的伤口。   “说来话长了。”他一边叹道,一边指着身旁两人道,“杨姐姐,简大哥,这两位是我的同伴戚九娘和李守成。”   罢了,他又向那两人道:   “杨依姐和简方中大哥是我在兰陵结识朋友。与阿江也曾是旧识。阿江还认了杨姐姐做亲姐。”   说到奇江,几人皆低下了头,眼里藏下一抹悲伤。   陆婉扬叹了一口气,看着简方中蘸药给他们包扎,口中道:   “别说这些了。今日你们这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姐姐方才提了曾在常山,可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如果是,应当便听说过衡州派宝剑失窃的事吧。”戚九娘道。   陆婉扬点点头。   李守成接下戚九娘的话续道:   “我们几人在江湖上的名号叫南歌子,算是武林叫得上名号的神盗了。从五年前我们干下第一票开始,一直劫富济贫,从不参与门派纷乱。可是不久前我们得了一票钱财前往陇南赈灾的时候,路经衡州正撞上了衡州派那破事。衡州派的酸儒们硬说是我们偷了他们的剑,还拿出了我们的标记——与聂青所画一模一样的祥云流水笺。”   “我们几人百口莫辩,就只能被他们追着一路奔逃。本来道常山是想借武林大会上众英雄在场,好好解释一回此事,不料那衡州派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直接便拳棒出动搜捕。”聂青垂着头说道。   陆婉扬又叹了一声。此前在常山上听说南歌子的事时,她听听便罢了,只觉得事不关己。谁知这事如今竟扯上了聂青这孩子。   “江儿原先也与你们一起吗?”   聂青摇了摇头。   “阿江在时常助我们疗伤,偶尔有的行动也会出出主意。阿江极为孝顺。我们劫富济贫虽是好事,却毕竟是行窃。奇世伯他们必定不喜欢的。阿江知道这个,便没有参与过。”   再说起奇江的时候,陆婉扬瞥到一侧戚九娘偷偷抹了一把泪。她想起奇江临走前说的话,说他有一个心仪的女子,原想要陆婉扬帮他们证婚。那女子,莫非就是戚九娘。   陆婉扬看着戚九娘拼命眨着泛红的眼睛,想将眼里的泪咽下去,她只觉得喉口微堵,两眼酸涩了。   陆婉扬背过身去。   “这事我知道了。只要不是你们坐下的,我必定帮你们将此事查清。只是眼下的关键是找到一处给你们藏身。”陆婉扬闭了眼说道。   “我知道城郊有一处可去。如果不是夜里出不得城门,我们受伤之后便会直接到那处去的。等天亮城门一开,我们便易容离开。”李守成道。   “今夜,多谢姐姐,也多谢简大哥了。”聂青拱手说了一声。   “好了,都叫过了姐姐、大哥,又何必再称谢?”简方中将他扶了起来。   第二日天明,聂青等人早早启行出了城。临走时聂青本要告诉陆婉扬他们的藏身之所,却被陆婉扬制止。   “若是伤没有好、事情不曾查清,便一直呆在那里头别出来。至于躲到了哪里,要去哪里,除了你们自己,谁也别告诉。等事情解决了,想找你们的人自能找得到。这段时间,我会在外头替你们周旋,以求早日让你们摆脱污名。伤好之前,你们便别操心外头的事,只安心养着。”   陆婉扬说罢了,聂青朝她深深一揖,然后带着其余两人转身离开。他们走的时候,戚九娘眼眶泛红着回头看了陆婉扬一眼。陆婉扬回她温柔一笑。她们在彼此眼里,看见了对同一人的悼念。   “光说着要别人养伤,你自己怎就不能安分一点。”简方中在一旁与陆婉扬一同目送南歌子远去,口中无奈地埋怨了一句。   陆婉扬转头朝他嘻嘻一笑,道:   “走吧,回去之后,有活儿要干了。”   ? ☆、世上最美的人 ?  陆婉扬回到客栈服过了伤药,很快就提剑出了门。简方中早知她为了南歌子的事,决不会安静在客栈将养了。因此他推开她的房门发现空无一人的时候,心里丝毫不意外,只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退了出去。   陆婉扬离开客栈后去了一间当铺,照着褚何勤离去前的嘱咐,将他留下的一只药瓶给掌柜递了去。   那掌柜见了一惊,立马趁四下无人,弓着身子把陆婉扬请进了内室。陆婉扬被掌柜请到座上坐了一阵,然后听见内室外头的脚步声。过一会儿,内室的帘子被掀开,一身红衣妆容妖异的竹巽走了进来。   陆婉扬见了她便是一笑,甜着嘴把竹巽的美貌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儿地夸了一顿。竹巽乐得花枝乱颤,拉着陆婉扬一起坐下。   褚何勤临去前惦记着陆婉扬仍对武林之事知晓甚少,便告诉过她,他不在的时候可到各个城镇的这家当铺问询,会有他的手下帮她解答。   陆婉扬倒是没想到,褚何勤布在这座城里的手下刚刚好是她认识的竹巽。   一番夸赞过了,陆婉扬向竹巽问起衡州派失窃的事。她的话一出口,竹巽的脸色就有些古怪了。陆婉扬见她沉吟了一阵不答话,就又问了一次。竹巽这才干咳了两声,开口道:   “其实,那剑,那剑起初是我盗的。”   陆婉扬一愣,呆在了当场。她来探消息的时候可万万不曾想到还能有这样的答案。   竹巽掐了掐她呆滞的脸,然后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我那日执行任务经过衡州,见那衡州派的老头子坐在院里擦一把很是好看的剑。我心思一动,转头便把它偷了。”   竹巽说着,手上还做了一个抓起的动作,然后千娇百媚地笑了起来。   陆婉扬淡淡地瞥她一眼。竹巽得了这目光,摸了摸鼻子续道:   “妹妹别这样看我。我可不曾想过要把那剑据为己有的,不过是一时好奇拿来看看,是打算了要还回去的。”   陆婉扬干笑了两声,显然心里不信竹巽的话。   “是真的!”竹巽摇着她的手强调过,然后神色就暗淡了,“要不是要拿去还,我怎会在路上遇见了那人?”   陆婉扬听到了关键点,急问道:   “谁?那人抢了剑?”   竹巽眨着美丽的凤眼点头,嘿嘿一笑道:   “兰君把剑抢了去。”   “姐姐,那约莫是何时的事?”   竹巽想了想,答道:   “年后一月的样子。”   “姐姐可知那兰君眼下在何处啊?”   竹巽摇摇头道:   “他眼下在那儿我是不知,不过他的老巢倒是离此处不远。”   竹巽从怀里掏了掏,取出一张皮卷来递给陆婉扬。陆婉扬摊开一瞧,双眼一亮。那皮卷是张地图,正指示着兰君的“老巢”兰堂的所在。   陆婉扬心里一喜,竟用现代人表达感谢的方式,将竹巽一把搂过来在她面上“吧唧”了一口。   竹巽大惊,回头看着陆婉扬还在不住向她道谢,脸上渐渐浮出笑来。   陆婉扬谢过竹巽几次,然后便揣着皮卷起身离开了。   竹巽见她要走时提醒了一句道:   “妹妹记着,那皮卷可千万别让旁人知晓。却非宫各堂的所在都是各堂机密。我们君子虽然早就将其他几堂摸得一清二楚,这事若让其他几个君子知道,竹堂却是要出乱子的。”   陆婉扬点点头称记住,然后便走出了门去。   到门口是她还回头望了一眼,正瞧见竹巽挥着一枚小帕子依依不舍道:   “妹妹,常来啊!”   陆婉扬笑了笑,然后转回头,心里暗叹竹巽方才的模样真正活像是个刚送走嫖客的鸨母。   陆婉扬回到客栈时,正见简方中呆坐在椅上,目光空空的望着前方不知哪里。陆婉扬进去时他也不曾听到响动,直到她叫了他。   “方中?”   简方中回头望她。   “怎么了?”   “没,没有。”简方中回答得竟有一分慌张。   陆婉扬皱了皱眉,取了桌上一只杯倒些茶水。   “近几日,我应当要出门一趟。”   “啊?出,出门吗?好。”简方中呆呆地回答。   陆婉扬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简方中脸上审视了一遍,道:   “方中,你怎么了?”   简方中又摇了摇头说:   “没什么。”   陆婉扬叹一口气,自觉简方中不想说的事,自己也没什么资格探查,便也不再去问。   她朝简方中笑笑,道:   “那好好休息吧。”   说罢便朝自己在隔壁的房里去。   “伊伊,”简方中叫住她,“我刚刚把你的煎好了,已在你房中。眼下温度应当刚好,尽快服了吧。”   陆婉扬笑着点头,转身迈进自己房间。   回房后,陆婉扬喝过药便在榻上打起座来。得知商羽剑的下落后,她的计划是明日夜里去闯一闯兰君的兰堂,即便不能立刻带回那剑,也要探探一探东西的所在。   可是这计划很快被打乱。   陆婉扬本静坐着缓缓调息,调息着,她耳边听到窗外有不住的敲打声传来。她凝神一听,竟察觉那敲打里夹了一声男子邪佞的笑。   陆婉扬一惊,睁了眼。   她起身走到窗边,静静在窗边站了一阵,也不出声,也不去推窗。外头的敲打声渐渐停了。静下来的一瞬间,陆婉扬轻身一跃穿出窗口,落在客栈前的街道上。   她抬眼朝客栈对面的屋顶看去。一名男子身着深紫衣袍立在那屋檐的月色之下。夜风下,那人衣袂翩飞,有浅紫的薄纱在他周身似有若无地飘荡,若不仔细看来,竟衬出着纱那人将要羽化的视感。   空中一轮银白将那人本就苍白的脸色映得犹如鬼魅。他眉峰轻挑,微翘的凤眼眼角邪肆地轻眯,其下红唇似火。   陆婉扬眨了眨眼,心里一赞,原是只“艳鬼”。   那“艳鬼”见她出现在月夜里,广袖掩唇,发出一声比女子更为娇媚的笑,然后垂着头抬了手,纤长的指尖养着更长的指甲朝陆婉扬柔柔一指,道:   “你便是竹身旁那人?你叫杨依?”   陆婉扬闻言一愣,随后双目一定朝“艳鬼”腰间望去。那处正别着一柄白玉剑鞘收纳的宝剑,其上以宝蓝琥珀缀出一把七弦瑶琴的形态,正是聂青向她描述过的商羽剑的模样。   看来,眼前这人就是她要找的兰君了。   “是又如何?”陆婉扬背上了手,一副悠然之态,浅笑着答。   她心里则暗自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人大概是不知道她真实的身份的。   “我听说,你在找这个东西?”兰君袍袖一挥,腰间的剑已经解下落到他手里。   兰君将那剑朝陆婉扬举起。陆婉扬扫了剑一眼,又笑答:   “是又如何?”   那兰君似乎被她镇定异常的表现取悦了,又低低掩唇一笑。尖利的笑声落入陆婉扬的耳中有几分刺痛。   “是的话。。。”隔着丈余的距离,陆婉扬可以感到兰君的目光锐利冰冷地落在她的身上。   “便来取!”兰君说罢了,霎时间便在屋顶消失。只有夜空里还回荡他一句男女不辨的声音:   “我在兰堂等着你!”   话音回荡间,陆婉扬面前的地上落下一卷皮纸。她捡起来翻开一看,上头又是一幅地图,标记着兰堂的位置。这幅图除却不够详尽,像是刻意省去了一些结构以外,与竹巽之前交给她的几乎完全一样。   陆婉扬有些无语地笑了。这下好了,就是她堂堂正正从大门里迈进兰堂去,兰堂的人也没法起疑她是从竹堂那儿得的消息了。   因为这消息,是他们的君子自己放给她的。   陆婉扬把两幅地图一并摊开看过一遍,细细记在心里。等看罢了收起皮卷,她心里已经下了决定,择日不如撞日,等明日再去闯兰堂,不如今夜就去。   于是她提起剑,一轻身朝地图上的方位驰去。   竹巽说得不错,兰堂的确离陆婉扬下榻的地方不远,在这城里一座荒僻的山中。等到达图上的位置,陆婉扬按着指示绕开几顶巨石,跳落一处不算高的陡崖,落到下方另一处崖上。   她在那山崖旁转过身,正瞧见两扇厚重的铜门,其上既无雕刻、也无把手。陆婉扬运起劲气,朝左侧崖壁一击,那处凹下一圆圆整整的凹槽来。面前一阵风拂过,铜门“吱呀”着缓缓朝两侧打开。   陆婉扬拔剑出鞘,警觉地凝视前方。   铜门开启后,她的眼前出现一座通明透亮的大殿,里头空无一人,没有一名守卫守候。   陆婉扬自知兰君早在等她前来,心里也不讶异也不惊慌,持着剑不快不慢地朝里走着。   她穿过整座大殿,耳边静静听着周遭是否有人移动或呼吸的声响。她做过几条富丽堂皇的廊道,廊道周遭用诗画、古董、青瓷、白瓷装扮。此外,廊道的墙与地都泛着黄金的亮光,连一侧照明的火柱都是黄金打制。   陆婉扬暗叹一声这兰君的腐败,继续向里走去。   走到第七个长廊的尽头,陆婉扬的面前出现七道白玉门。她在那尽头怔愣一瞬,随后闭目去听。她听到七道门后都有呼吸声,却只有一道之后,有一人的呼吸格外绵长。   陆婉扬朝那道门走过去,一推。门很容易地开了。   门后又现出一个大殿。这一次,整个大殿都是白玉做的,只有大殿深处高台之上摆放的座位镶了金黄。   白玉镶金座上,兰君还穿着陆婉扬方才见过的紫纱广袖长袍。他苍白如纸的手支在额上,本是双目微阖。   听到陆婉扬迈步进殿的声音,他血红的唇微微一翘,睁开双眸,眼角邪魅轻挑。   “你来得倒快。”   “兰君相邀,怎敢耽搁?”陆婉扬笑。   她进门的一刻,大殿两侧身着黑色劲装的守卫已经齐齐拔刀对准了她,各个眼中杀意凛然。   陆婉扬浅笑着又踏前一步,两侧的守卫霎时如离弦之箭,朝她驰来。陆婉扬笑意散去,目光冷凝。下一瞬,她却闭了眼,手中长剑一挥,瞬间砍下两人臂膀。她侧转身去躲过两人袭来的横刀,手中剑身一转,从一人胸前横砍而下。   陆婉扬脚下避闪,躲过那人胸前喷发的鲜血,手下又是一刺、一斩。耳边有头颅落地,有身躯坠下。   “好了。”高台上的人轻笑着说道,“都退下。”   一众守卫闻言退去。   陆婉扬睁开眼,周遭除了殿上的兰君和她自己,已无一人在场。就连方才死在她手下的人,也被活着的守卫退下时一并带离。大殿里的白玉地上,除却摊摊血液,便没了方才打斗的痕迹。   “杨依,你弄脏了我的地。”兰君的语速极慢,眼里似笑非笑却显见出心情不悦。   陆婉扬觑着他同是似笑非笑眼里放着寒光。   “是吗?”她说着举起了右手袖子,其上有一半点大的血迹,是这场打斗后她身上唯一沾上的一点血迹,“你的人,他们的血,也弄脏了我的衣服。”   兰君掩着唇又尖利地笑起。   陆婉扬皱眉。   “罢了,既然如此,此事便算你我扯平。”兰君挑着眉眼从座上站了起来,“此番本君用那剑请你前来,就是为了与你好好地,单独地,说一回话。”   他食指卷弄这耳边一缕发,嘴角浅笑着朝陆婉扬问道:   “杨依,你告诉本君,谁是这世上最美的人?”   陆婉扬一愕,吞下到嘴边的一句“白雪公主”,然后转动眼眸细思这人想问的真正是什么。   随后她忽觉心里了然了,微微一笑道:   “世上最美的人,你我都知道是谁,不是吗?”   是褚何勤。   兰君摆弄发丝的手一顿,眼里的笑意瞬间尽数散去,只剩彻骨地冰寒。   下一瞬,一枚银针从陆婉扬的颊旁飞驰而过。   陆婉扬面不改色。那头兰君的眼里却染上了癫狂,竟在大殿上神志不清一般地踱起步来,他口中朝陆婉扬咆哮道:   “你果然见过!你果然见过他了!你这个贱人!”   他说着五指成爪,竟急速飞身朝陆婉扬袭去。   ? ☆、他的珍宝 ?  兰君一爪朝陆婉扬拿来的时候,陆婉扬感到周身被一股强大的劲气包裹,有一瞬竟她自觉不能动弹。   陆婉扬心下一惊。眼前这人的内力之高,是到现在为止她所见之最。她只花了一刹便判别了出来,她打不过这个人,她完全没有胜算。   陆婉扬聚力一掌向外击去,破开他的内力包裹,再一侧身险险避过他的擒拿。她的衣襟在他爪下的利气中破开一道划痕。   陆婉扬连退数步,手上持剑格挡他一下接着一下的攻势。她心中思绪百转,混乱间她只知道若眼下不做些什么扭转局势,她今日必要死在此处。   忽的,她灵光一现。听兰君方才的话来说,他的确也是见过褚何勤的模样的。后来不过因为陆婉扬透露她也见过,兰君便瞬时暴起。如此说来,这兰君对褚何勤有执念。   正这般想着,陆婉扬肚里一阵气血翻涌,脚下滑动闪避间,她侧头吐出一口浊血。兰君又近了她的身,一招朝她头顶罩下。   “我不止见过了他,还触过他、摸过他!”陆婉扬凝了神挥开他这一招,口中边急道,“我救过他,他也曾救过我。我二人推心置腹。他叫我婉婉,我也唤他本名!”   兰君扫过来的掌风滞住。   陆婉扬心里稍松。她用言语扰乱兰君的计策有效了。   “他,他竟允你唤他本名。”兰君的脸上突然尽是哀然,掌定在方才的位置一动不动,目光空茫了,仿似是在失神。   陆婉扬知道机不可失,目中一凛,提剑朝他刺去。剑气到他胸前滑下一道裂口。   兰君猛然惊觉,一聚内力震开那剑,一掌朝陆婉扬拍去。   陆婉扬与兰君各自连连倒退。   陆婉扬中了兰君一掌。那一掌因是兰君草草击出,只下了不上半成力道,可陆婉扬身上旧伤不愈又屡添新伤。此刻她觉喉口一热,偏头又吐了半口血来。   那头兰君捂上胸口的伤处朝陆婉扬冷笑道:   “我知道了,女人,你是在扰乱我,意图伺机取胜。”   陆婉扬一怔,握剑的手更紧了紧。   “你能唤他本名又如何?与他推心置腹?女人,你在做梦!”他似笑非笑地指尖朝陆婉扬一点。   兰君的话落到陆婉扬耳中,激起她心头一分酸涩。兰君说的不错,能唤褚何勤本名又如何?见过他的真面目又如何?与他推心置腹?她还差得远呢。   那头兰君看出了陆婉扬眼中瞬时的黯然,仰首便笑了起来,声音一样的尖刻,这回却莫名带了一分苦涩。笑罢了,他面无表情地朝陆婉扬望来,道:   “女人,你爱上他了,对吗?”   陆婉扬“呵呵”一声冷笑。近来倒是谁都能看出她爱他了。   “可惜啊!”兰君幸灾乐祸般地挑了眉, “你爱他又有何用?你永远不会在他心里,就像我一样,永远不会!”   “这你如何能知?”陆婉扬垂着头说道。   兰君又笑了,眼里是满满地嘲弄。   “女人,不要以为他待你有几分特别,就妄想得到他的心。”他眼里的苦涩更深了,“他的心都在别人那里,满满的全在别人那里。你也好,本君也罢,比起那人,都不过是尘埃,只怕在他眼里,除了那人,世人都不过是尘埃。”   陆婉扬的呼吸滞住。兰君的意下,褚何勤是早就有了心仪之人吗?怎会?怎么会呢?   那头兰君步伐虚浮,两步走回高台的白玉座上,失神地说了起来:   “竹对待手下之人总是最好的。我们这几个君子之中,只有他对堂下使节最好。平常无论下头那些人做了什么,他都总是温温柔柔笑着揭过,甚至八人之间互相打斗误伤他,他也从不计较,还神色如常地和他们笑闹。只有那次。。。”   “女人,竹堂那八人,你都见过吧?那竹乾也曾见过吧?”他的话语突然一转,朝陆婉扬问道。   见陆婉扬点头,他一声冷笑道:   “竹乾乃是竹堂八使之首。但你可知,原本的竹乾,可不是你现在见到的那一个。原本的竹乾跟了竹十年,最后却因为给那人熬药时少了一分火候,被竹一爪拿住,头颅爆裂当场身死。”   陆婉扬听得心头发冷,高台上,兰君却还未讲完。他的目光落到远方没有焦点,仿佛是在看遥远的过去。   “他那时那般温柔,对那人片刻不离地照料,白日里药汁以口相哺,夜里就握着那人的手趴在她床头睡去。他看那人的眼光仿佛眼里只有她一人,除了她,便是日月都照不到他眼中。他看她的时候,总是含着笑,眼里的暖意像随时要溢出来。后来,那人醒了,却好像不大高兴。他就开始逗她开心。她想吃陕北的面食,他便发动全堂去运来;她想听曲子,他对音律一窍不通却为她学了琴、学了笛。他还不许旁人见她,整日将她抱在怀里,像是怕旁人一瞧便将她瞧坏了一样,那般小心翼翼,那般视若珍宝。”   陆婉扬的喉口微微发苦。   兰君好像总算说完了,闭了双眼在座上沉默起来,微挑的眼角上又一瞬的晶莹闪动。   陆婉扬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勉力撑出一抹笑,道:   “当真有那么一人吗?若是有,以你的性格岂能容忍她活着?”   兰君垂着头苦笑了。   “若是旁人,本君岂能容她活至今日。”他说这话时咬牙切齿,随后神色却突然暗淡了,“可被他放在心中的人,又岂会是凡人?”   他目光嘲弄地看向陆婉扬道:   “那个人,是一个你我都无法企及的人。整个天下,只有尊主和竹两人知道她的身份。”   陆婉扬一愣,无力地闭了闭眼,口中猜测道:   “是圣主?”   兰君轻笑着点头。   “是圣主。竹心爱的人是圣主,而圣主心爱的人却不是竹。”他眼里的哀痛更沉重了,似乎比起痛心那前半句的事,更心疼那后半句的伤。   “原来,是这样吗?”陆婉扬的神思有些恍惚了。   她胸口的揪痛从方才就一直不曾停止,如今更感到身体里的内力正在流失。   “你今日找我来,便只是为了说这些吗?”陆婉扬强撑着站稳,朝台上之人问道。   兰君谑笑着摇了摇头,道:   “本君是要告诉你,你总是待在他的身旁,本君很不高兴。本君要你离开他。”   过后,他突然又笑起,道:   “不过也罢,如今看来,你我不过同病相怜。他的心,左右都轮不到你我。”   陆婉扬也笑。   “我比你要好些。至少,我只曾听你说起过,而你却亲眼见过他的珍宝。我的痛,比你要少一分。”   她话音一落,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侍者进入大殿到高台前单膝跪下禀报:   “禀君子,商羽剑遗失了!”   兰君目光一利,道:   “怎么回事!”   “禀君子,方才有人闯入内室,劫掠宝剑。兰坤使抵挡不住,遣小人回来禀报时,那人已拿到剑消失了!”   兰君听过了,面色凝滞一瞬,随即掩唇笑起,瞧着陆婉扬道:   “女人,你好本事啊。”   陆婉扬似笑非笑地回望。   “过奖。”说罢,她朝前方的虚空一唤,“宁将!”   黑衣劲装的男子从大殿的梁上飞身而下,俯掠间抱住陆婉扬的腰身。两人在地上轻点借力,急速跃起,瞬时冲出大殿玉门。   殿外的守卫拔剑欲追。兰君一挥手制止。   陆婉扬和宁将一同驱马回到城中客栈,还未近前,她便嗅到一股浓烈的烧灼之气。她心下一慌,让宁将驾马加速。   他们赶到时,客栈里正是火光冲天。陆婉扬不顾伤重急跃下马,抓住正在扑火的一名伙计问道:   “小哥,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那伙计愣愣地看了她一瞬,然后眼中一亮道:   “这位女侠可是杨依?”   陆婉扬疑惑地点头。那伙计见了赶忙从袖子里掏出一纸信笺,道:   “火起时有一位少侠托小的将这个交给您。”   陆婉扬急急接过。瞧见上头简方中的笔记,她拆信速速读了一遍,心里越读越惊。   陆婉扬收了信,拉过一侧的马儿,脚上一点跨坐上去。   一旁宁将见此一急,拦道:   “小姐,你身伤有伤,你又要去哪里?”   陆婉扬俯身抢下宁将手里的商羽剑,道:   “我去还剑,很快便归。你且先去,无需担心我。”   罢了,她也不管宁将眼里的急色,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方才简方中的信中说,夜里聂青他们突然找了来,刚好撞上前来搜寻的衡州派人。现下他正带着聂青三人往城外跑,看看能否突破城门往城郊躲藏。   陆婉扬驾马赶到城门口时,如她所料地见着简方中、聂青几人被围困在衡州派的剑客当中打斗不止。这围势的外头还站着一个不速之客,正紧张无比盯着简方中周身刺来的长剑——是苏一。   陆婉扬心头一阵惊怒,已经明白过来事情缘何会发展成这样。只是她暂且没有空闲理会苏一。那剑阵当中,聂青、戚九娘他们重伤未愈,却已经添了新伤。   陆婉扬一跃下马,将宝剑别在腰间,佩剑出鞘,左右挥洒躲避钻入围困中心。她将近其他几人身的时候,衡州派突有一剑朝戚九娘刺去。戚九娘格挡这周身的攻势,却没注意到这一剑,眼看就要被刺中之时,简方中突然一跃道她面前。   陆婉扬一惊,足心一点朝两人扑去。两人被陆婉扬扑倒剑力之外,回身一看,陆婉扬肩头已经中那一剑。   “杨妹妹!”衡州派的人群中朱宇惊呼一声,朝她冲过来。   衡州派的人认出陆婉扬的模样,纷纷住手。   陆婉扬强撑着,两指一夹,将肩头不算深入的剑尖拔出。   “杨妹妹,你怎么?”朱宇的脸上有恼色,“简兄如此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连你也护着这些贼匪?”   陆婉扬忍着身上的疼痛呼了几口气,抬脸朝朱宇柔柔一笑。   “大哥,他们不是贼匪。弄错了,都弄错了。”说着,她一手艰难地解开腰间的商羽剑,“你看,我把剑拿回来了。这剑不是南歌子拿的,是被魔教的人偷了去。我找上了魔教的兰君才将剑取了回来。你瞧,我这衣服上还有兰君爪功的痕迹,我没有骗你。大哥,你瞧瞧,衡州派的可是这把剑?”   朱宇扶住陆婉扬摇摇欲坠的身子,双眼里动容着,接过她手里的剑。他查探一番,神色复杂非常地看向陆婉扬,道:   “是,是这把。这正是我派丢失的商羽剑。”   陆婉扬舒然一笑,眼前一黑,顷刻昏厥过去。   ? ☆、何勤子屠母 ?  陆婉扬这次昏睡得异常的久。昏迷中,她做了许多的梦,在梦里浮浮沉沉,更分不清现实虚幻。   她的梦里有血色、有雪色、有火光、有水流,有她熟悉的人,也有看不清面容的陌生人。她看到那个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陆婉扬,坐在一条小河边上,在河边的泥沙里画着什么。   梦朝那片泥沙拉近。那片沙石里写着十余行诗句,所用的文字却是是现代人的简化字。梦的场景晃荡了一阵,下一瞬竟堕入河边那个“陆婉扬”的思绪里。那思维里头有一处医院,有一处墓地,还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说着什么。   陆婉扬是在那一瞬惊醒的。   她醒过来的一刻,第一眼看见的,又是褚何勤的脸。这次是易过容的。   除开坐在她床头的褚何勤,房里还有其他的人。简方中、朱宇、聂青他们见着她睁眼,都即刻聚了过来。   陆婉扬清醒的时候,表情有些冷淡。她撑着褚何勤递过来的手臂坐起,凉凉地朝简方中问道:   “纪姑娘呢?”   简方中脸色一白,道:   “你都知道了?”   陆婉扬叹了一口气,道:   “你说说看吧。看看我猜得可对。”   简方中沉吟了一阵,面上愧疚地说了起来。   原来苏一在陆婉扬送走南歌子去找竹巽的时候,就到了陆婉扬与简方中住的客栈。简方中那时看她满面孤寂恳求着留下,心下一软便同意了,只是与她暂时约好不能让陆婉扬知道她在。   所以那日陆婉扬回到客栈的时候,简方中神色怪异,就是因为当时苏一就藏在客栈的院外。   简方中同意苏一留下之后,便去了药方为陆婉扬那药。正是在这时候,刚刚去过城郊躲避的聂青返回了简方中房中,要归还之前陆婉扬给他的伤药,却碰上了在房里等简方中的苏一。   聂青在兰陵的时候曾见过苏一,只道她是陆婉扬与简方中值得信赖的朋友。因此苏一告诉他,陆婉扬有话要与他说,要他今夜再到客栈来时,聂青也没多想便信了。   不料,夜里他带着南歌子几人过来,却正好撞上苏一带着衡州派的人在此围堵。初时,聂青以为他们被简方中和陆婉扬出卖,心里大怒。后来见简方中听到动静出来一探,见苏一和那群的架势登时大怒,给陆婉扬留信后,带着聂青他们就杀出一条路往城郊跑去。聂青这才知道,是自己白日里碰见苏一时错信了不该信的人。   陆婉扬带着商羽剑对衡州派澄清了事实之后,衡州派向聂青他们赔过了罪。而那苏一还道自己是一片好心,察觉聂青是衡州派要找的人后立刻前去通风报信。虽说事情弄错了,也只算好心办坏事。被简方中斥责之后,她心中不服,一气之下又冲走了。   陆婉扬躺在榻上听过了这些,只觉得心中庆幸醒来之后不用对上苏一那双眼。   “我昏过去又多久了?”陆婉扬扶着还有些昏沉的额头问道。   “五天了。”褚何勤冷淡地答道。   陆婉扬回头看他,这才发觉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诸位,”褚何勤起身对其余几人说道,“婉婉伤重,需要好生休息。在下留在此处照料,诸位请先去吧。”   几人听了,看过陆婉扬苍白的脸色,也觉不好久留,都各自退了出去。   他们走后,陆婉扬阖上双眼,眼前又掠过一遍昏睡时的梦境。在那梦里,她又记起了一些东西,她记起来,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两个陆婉扬。九岁时结识褚何勤的陆婉扬是她,后来在简之左的木屋里遇见他的陆婉扬是她,幼时曾对简方中动心的陆婉扬是她,如今不可自拔爱上褚何勤的陆婉扬也是她。   她原本以为的两个陆婉扬,都是那个在陆家出生、灵魂却来自千年之后的陆婉扬。在简之左手中经历了换皮术后,陆婉扬耐不住疼痛昏厥过去,却也算度过了平江阕功法的最后一重难关。过关之后,她体内的真气突然暴涨,身体承受不住之时,她将一身劲气汇聚到了脑部风池穴封印起来,却一不小心连着过往的记忆也一并封印了。   如今她的记忆一点点回来,正是因为她风池穴的封印在一点点减弱,使得她功力逐步回升的同时,记忆也在复苏。   可是记起了这事又有什么用。她是哪个陆婉扬对现在她身边的这个男子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   那头,褚何勤心情不快地盯了陆婉扬一阵,却见她今日异常沉默。他心里还气她在他不在的时候屡次不管不顾、以身犯险,以至于现在伤上加伤,可现下她一脸淡漠的闭着眼不语,他想教训她的话都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僵了一阵,褚何勤终是无奈一叹,说道:   “长朔门那头的事已经办下了。”   “是吗?”陆婉扬睁了眼,目光里却看不出是何情绪,“多谢。”   褚何勤皱了皱眉。   “就这样吗?”   陆婉扬“嗯”了一声,续道:   “以后,别你帮我做这些了。”   褚何勤一愣,脸上浮出浅浅的怒意,道:   “你这话何意?”   陆婉扬突然一笑,偏过头看他.   “就是说,你可以该去哪儿便去哪儿,我这儿用不上你了。”   褚何勤冷了脸,又站起身来俯视着她。   “用不上我了?该去哪儿便去哪儿?我若说,我就该在这儿,你又待如何?”   陆婉扬低头嘲弄般地笑了,随后目光冰冷地望向褚何勤,道:   “褚何勤,我还不知你脸皮这么厚。我说这话是在赶你走,是在说我不想看见你了,我厌恶你、恶心你了,你竟还不知耻地要留下?”   褚何勤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下去。   “褚何勤,我又想起来一些事了。我突然记起来,我以前似乎也不喜欢你,却不知道为什么,无可奈何的总要跟你鬼混在一起。”她继续说道。   褚何勤的身形震了一震。陆婉扬说的没错,失忆前的她并不喜欢他,甚至很害怕他。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在还只有九岁的她面前,不带任何感情地斩杀了数十个人。后来,他也曾强迫她做过许多她不喜欢的事。   “褚何勤,我问你,”陆婉扬又说道,“你为什么叫何勤?”   褚何勤的呼吸一滞。   “《楚辞·天问》曾言:‘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陆婉扬悠悠的说着,看着褚何勤的目光带着三分恶意,“你的名字,是出自于此吗?”   褚何勤的脸色白了几分,那头陆婉扬却仍不停下,接着说道:   “小的时候,陆家人其实对我不好。我娘莫名其妙地厌恶于我,而陆家人,除却给了我一个护卫之外,所给的旁的待遇都比奴仆不如。你曾问过我,何不干脆杀了我娘,杀了陆家人逍遥而去。我告诉你,我不杀他们,是因为我不愿见血。可是褚何勤,我其实骗了你。我不杀他们,只是因为。。。”   她看着褚何勤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不想和你一样。”   褚何勤失魂一般地站在房中。陆婉扬闭了眼不再说话。良久,她听见褚何勤一步一步虚浮着走出房门的声音。   陆婉扬闭着眼长长地一叹,叹了一声哽咽出来。   这下,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被她狠戳了最隐秘的痛处之后,他那样骄傲的人,怕是一辈子也不愿再见她了。   这样很好,她要的就是这样。   在这江湖上,陆婉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还有一番天地要靠自己闯出来。如果他在她的身边,她会软弱,会总想要依靠他,就是像毒杀简母这样的脏活,她也会让他去做。所以她决定远离他。因为只有见不到他了,她才能继续骄傲地、干干净净地爱他。   左右就是他在她身边了,她也一样得不到他的回应。   褚何勤从陆婉扬那里离开之后,失神地在街市里晃荡起来。也不知晃荡过多久,他抬头朝天一看,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从白日走到了天黑。   他抬头望一眼月,脚下轻点飞跃,又回到了陆婉扬的那间客栈。他在房檐上落座。   “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他喃喃念了一遍。   陆婉扬说他的名字出自于此。她说对了。   褚何勤原本不叫褚何勤。原本,他是没有名字的。只是因为出生在七月初七,旁人便管他只叫阿七。   幼时,他也问过母亲为何他没有名字。母亲跟他说,名字这东西太过重要。她要等他长大了、懂事之后,让他自己去取,让他自己选择。   后来他第一次杀了人。他觉得自己长大了,于是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何勤。因为他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母亲。   母亲死的那夜,如今夜一般,是个月色极好的夜。她身上的蛊毒发作,在村子里疯了一般地杀人。   还是阿七的褚何勤跟在母亲身后,冷眼看着母亲挥砍过后,向空中抛洒而去的鲜血、断肢。然后,他很是柔和地一笑,叫了母亲一句,把捡来的长剑没入了母亲的心口。   母亲倒下的时候,神智总算清醒。她温柔笑着,摸着他的脸慢慢说道:   “与其为人所制,不如自决生死。孩儿,多谢!”   母亲落了气。褚何勤把她拖到了深山里,拔出她心口的剑,一段一段将她分割了丢到河水之中。他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对母亲恨之入骨的村人会将她找出来,然后挫骨扬灰。   褚何勤坐在房檐之上,忽然轻笑出声,眼里含着莫名的柔光,叹息道:   “婉婉,你总是什么都知道。”   ? ☆、结果晚了 ?  “小姐。”   陆婉扬在宁将的呼唤中睁了眼。   “你为何要将褚先生赶走?”   “我以为你本不喜欢他。怎么,现下竟要帮他说话吗?”她仰躺在榻上也不去看宁将,淡淡说道。   “我原先的确防备他。可这一路下来,褚先生对小姐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小姐有何必。。。”   “宁将!”宁将未来得及说完,陆婉扬便抢道,“不管旁人如何,宁将,只有你,绝对不可以背弃我,绝对不可以抛弃我,绝对不可以!”   陆婉扬圆睁的眼里闪动着宁将看不懂的神色。   他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陆婉扬望过来的目光里重重地点了头。   陆婉扬舒了一口气,像安下心来一般,转回头又阖上了双目。   闭眼之后,她开始想一些过去的事。她想起小的时候,还在陆家的时候,有一次她从隔壁老嬷嬷的家里偷了些新鲜的荔枝。   那时宁将刚刚到她身边不久,她也才刚刚对他放下防备,正是最愿意与他亲近的时候。得了那荔枝,她不忍一人独享,到了夜里换上柜橱中仅有的一套华服,把荔枝摆上,将宁将叫了出来。   从小的时候开始,陆婉扬与宁将的相处方式就有些奇怪。陆婉扬在陆家过得并不好。因为不受宠,她被打发到仆人的院子里住,整日也如同一个仆人一样,做着疲累不堪的粗活。捡柴火、浣洗衣裳、洗马、喂马,这些事都是她每日的任务。可是白天她穿着粗麻布衣裳劳作,到晚上回到房里,就会换上自己用偷的好布匹作出的几件衣裳,然后才肯让宁将现身出来看见她。   在宁将的眼里,陆婉扬一直是外人传言中那个深受陆家娇惯的小女儿,即便因为“她喜欢安静”,搬到了下人的院子里住。   那日陆婉扬喜滋滋的叫宁将出来吃荔枝。可她不曾料到,宁将一出来瞧见桌上的东西,脸色便黑了,还质问她那果子是哪里来的。   陆婉扬讪笑着试图揭过去,宁将却不肯放过,还直言他知道陆家的主子是从不用荔枝的,因为陆母一见到这东西就会大发雷霆。   陆婉扬无法,只好承认是偷的。   宁将那时言辞训斥了她一顿。但等他训斥过了,陆婉扬却只是一脸清浅的笑望着他说:   “宁将,你就这样就好,就这样一直不要变,就这样一直在我身边。”   就这样一直单纯地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陆婉扬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万千宠爱的小姐,不知道她在外头受着什么委屈,也不知道如果她不去偷,自家的这个小院里就会连一粒米都没有,因为她的父母从没施舍过她一瓢生米。   到如今,宁将与陆婉扬都早已成年,可是宁将对他家小姐的了解,只怕还不如那个被陆婉扬偷过荔枝的老嬷嬷。   陆婉扬在宁将的注视中睡去了。再一睁眼的时候,是第二日的清晨。陆婉扬动了动身子,觉得已经可以下地,于是自己从榻上爬了起来,收拾了一道包袱,便去敲开了简方中的门。   简方中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快便强撑着自己行走,开门见到她的时候好生怔愣了片刻。   “伊伊,你怎么起来了?”   “方中,我们启程吧。”瞥见简方中就要皱着眉拒绝,她赶忙说道,“这一路耽搁得太久。若是再不走,便赶不到老夫人的限期回到长朔门了。你若不放心,我便不骑马了,坐马车便是。”   简方中看了她一阵,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让步道:   “启程也可以,可你这身子一路上少不了大夫看顾,必须等褚兄回来与我们同行才可出发。”   陆婉扬低下头闷闷地道:   “他不会回来了。”   “谁说的?”   陆婉扬耳边一颤,抬起头来往耳侧看去。褚何勤正如常地摇着折扇,脸上挂着淡笑缓缓走来。   “简兄,”他收了折扇朝简方中道,“出发也不是不可。可是婉婉必定骑不得马。我与她一同用马车,也方便时刻看顾。便劳烦简兄帮我们做一回马夫了。”   陆婉扬还沉浸在看见他回来的震惊中,直到褚何勤的折扇在她额上落了一下。   “婉婉,别发呆了。”褚何勤眼里是盈盈的笑。   陆婉扬从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半分昨日哀然的痕迹,仿佛一夜之间他便把什么都忘却了,仿佛昨天她与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马车里,陆婉扬挥开褚何勤伸过来为她把脉的手。   “你还回来做什么?我昨日都说了那样的话,你还回来做什么?你的自尊呢?你的骄傲呢?”陆婉扬看着他温柔笑着的脸,莫名地心头怒气上涌。   褚何勤一把抓住她恼怒中胡乱挥舞的手,还是温温笑着说道:   “也许,我没你想的那么骄傲。”   陆婉扬怔住,不知怎的眼底竟泛出酸涩来。她任他拉过她的腕子诊起来,只是偏过头不去看他。   忽的,陆婉扬感觉腕间有真气涌入。她一惊,手腕一挣就要收手回去,却被他死死拉住。她又是挣扎,拉扯间两人的鼻尖几乎触到一起。褚何勤叹一口气,自近处望进她的眼里,道:   “婉婉,别任性了。你不让我给你输气,便连清醒撑到今日午后都做不到。”   陆婉扬本也挣不过他,只好静静坐着,由他被内力一点点消耗到她的体内。   后来的旅途,褚何勤的表现真如他所说的,毫无骄傲可言。他像个奴仆一样跟在陆婉扬身后。她要喝水,才张了张口他便递了水壶来;她要休息,眨一回眼睛他便立刻给她铺好床褥离开,腾出马车的地来;她高兴了,与简方中谈得再欢,他都躲得远远的,绝不出来污她的眼;她若不高兴了辱骂他,他就不回一句嘴安静地笑着听着;她生气了与他动手,他不只绝不还手,连格挡防守都不用,任她一拳一掌实实打到身上。   这一路,褚何勤对陆婉扬有求必应、百依百顺,只除了一点——无论她怎么赶,他都不走。   简方中在一边旁观了一路两人之间的奇异气氛,便越发狐疑了。可是每次他想找陆婉扬或褚何勤问个清楚,他们一个会给他一个严肃的沉默,一个就只是长长一叹,然后转身又给另一个熬药去了。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一行人抵达了江南。   他们到达的当夜,正是秦淮河畔一年一度的桃花会。鉴于这所谓的桃花会本是为男子们设立,给他们一睹秦淮河畔各位名妓风姿的盛会,陆婉扬对它实在提不起兴致。又因为舟车劳顿,赶到客栈时,陆婉扬已经疲惫不堪。于是她早早把两个男人推出去逛那花会,自己则躲到房里睡起了觉来。   从与简方中和离之后,陆婉扬便有一点点将他“不举之症”的解药兑入他的吃食里。按理说,如今他应已经好了八成。陆婉扬不无八卦的想,兴许今夜简方中前去那桃花会,还能与某位风流名妓结下旷世之缘。   至于褚何勤,陆婉扬是在夜里睡到一半突然惊醒,才想起了他和桃花会的事。当初将褚何勤与简方中一并推出房门的时候,她只想着让他们出去高兴高兴,却忽略了她对褚何勤做出这样的行为,在本质上是将自己心爱的男人推进那花魁林子里去。   陆婉扬这一想清楚了便不淡定了。   她也没来得及细细思考这一路她兢兢业业执行的远离褚何勤的大业,一披外衣,抓上长剑便往秦淮河边赶去。   秦淮河边今夜街市如昼,潺潺的河流里连绵的画舫悬着各色的竹笼灯火,流光溢彩。   陆婉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左右一望,心里已经凉了半截。这样拥挤的街市,她如何能找到想找的人?只怕等她找到了,人已经被旁的给吃干抹净了。   陆婉扬越想心里越急,干脆推着人群往最密集的地方去。挤着挤着,她到了一阁楼之下,朝周遭一望,身边的人都正仰着脖子朝上方空空的阁楼里看。   少顷,有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母在楼上出现了,身旁还牵着一名穿了红衣带着盖头的女子。陆婉扬远远望去,只觉那女子的红衣下凹凸有致,比她自己向来引以为豪的身材是有过之而不及。   陆婉扬的心头一顿。   “她好看吗?”耳边钻入了某个人的声音。   许久未曾听他的温醇在她那么近的地方响起,陆婉扬竟觉脸上一热。   褚何勤两手轻搭在她的臂上,将她与周遭人的触碰隔开,自己也很是知礼地在她身后与她拉开安全距离。   “好看。”陆婉扬回答。   在她身后,褚何勤就着她身前一人发上的银簪,凝视她的唇形。   “之前,为什么让我跟简方中都来这里?”   陆婉扬嗫嚅一阵,道:   “自然,是想让你们玩得尽兴。”   “你方才在找人。在找我,还是在找他?"   “当然是在找他。”陆婉扬抢道。   身后的人有点不高兴了,放在她身侧的手紧了紧。   “简方中偷偷告诉我,你们和离了,是你提的。”   “与你何干?”   身后的气息又凉了一分。   “婉婉,”褚何勤望着阁楼上的红衣女子道,“那是秦淮河最貌美的花魁。今夜她要抛出绣球,择一有缘人共度春宵。你要我去抢那绣球吗?”   陆婉扬张了张口,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道:   “嗯。” 找到褚何勤之后,她才开始记起自己之前下的决心。如今他喜爱谁、跟谁在一起,都应该和她没有关系才对。没有关系。   陆婉扬话音刚落,周遭的人群里起了一片的跃动吵闹。她抬眼望去,火红的绣球已自阁楼上掉落下来。   陆婉扬感到身后的人放开了她的手臂。一抬手,他以真气一击。原本已经在前方掉落的绣球被重新震起,一跃之后,正正落入他的手中。   陆婉扬心口一滞,回过身去看他。   褚何勤在她身后正一手高举绣球,一手横在他脸上的面具上头。他看着她,慢慢将面具摘了下来。   面具之下,现出一张天人难匹的脸。   陆婉扬听到周遭的吸气声、惊呼声、感叹声,却只觉得心中越来越凉。   随后,她听到自己说:   “我若说,我后悔了,还来得及吗?”   眼前的人轻笑,是一派风华无双、天地失色。   “晚了,婉婉。”   ? ☆、桃花会里招桃花 ?  “我已经决定,”褚何勤将面具重新戴上,抬眼朝阁楼望去,“要去救我的手下于水火,不可叫她让好色之徒占了便宜。”   陆婉扬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朝阁楼上看去。楼上那花魁已将红盖头揭下,露出其下清雅贵气、冷艳逼人的面容。   陆婉扬心里一惊。这女子不正是那日在温泉旁与竹巽吵闹,还误伤了褚何勤的竹使。若她不曾记错,她是竹乾。   陆婉扬愣怔间,身后的人已经提了步朝阁楼走去。人群里让出一条道。周围有人在喧哗声中调笑,说着些什么“春宵千金”、“红绡帐暖”之类的话。   陆婉扬在褚何勤身后跟了两步,终是没再出言阻止,也不再跟上。她两手握成拳,低了头自人群里走出去。   到了人群外头,她回身往阁楼里看。鸨母正把竹乾交到褚何勤的手上。褚何勤说了一句什么。那鸨母笑得花枝乱颤。随后,褚何勤牵着竹乾走入阁楼之内,再看不见了。   陆婉扬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骂的是自己不争气,一腔妒火怎也息不下去。   她走出花会的繁盛,跨马往客栈奔去。可是直到客栈半路,她就停了下来。   这一夜,秦淮河以外的金陵城显得格外的冷清,空无一人的街道寂静得连原处一声蛙鸣都格外刺耳。   陆婉扬栓了马,随意在一家大门紧闭的商户前坐下。她抱上双腿埋首在膝间,脑海里默然回想起褚何勤最后的话。   他说要去救他的手下于水火,那是什么意思?是在说,他只是去护竹乾一回,并不会做什么?还是说,他要趁此机会,与那竹乾。。。   陆婉扬想不下去了,十指抠进手掌的肉里,快要掐出血来。   “婉婉,怎么在这里?”   陆婉扬一震,抬头看去。   褚何勤的面容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阴影里。他的眉心微微皱出川字,两眼定定地认真地凝视着陆婉扬。那神情在月色里好看得紧,实在好看得紧。   他见陆婉扬看着他不说话,叹了一口气,接下了身上的外衣,蹲了身子把外衣披到陆婉扬的身上。   那外衣带了淡淡的药香,陆婉扬却觉那味道比酒更浓烈,叫她微微发醺。   她吸了吸鼻子,酸酸地嘟囔道:   “这话该我问才是。为何在这里?你的春宵一度呢。”   褚何勤摸着她的脸颊轻笑,声音低低沉沉的。陆婉扬觉得,隔着空气,她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荡。   “我是想要春宵一度的,只怕有人不愿配合。”他说。   陆婉扬抬头瞧见他眼里含着春水望她,忽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一下耳尖红到了脖子根。可她脸上忍不住笑了,握拳轻打一下他的胸口,然后手便被他捉住了,递到唇边轻轻一吻。   陆婉扬的心口一撞,赶忙收回了手,只觉手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滚烫非常。   “婉婉,我。。。”他说着又顿住,又接道,“你方才说,你后悔了,是什么意思?”   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问错了话。   可陆婉扬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也提问道:   “你呢?你为什么问我要不要你去抢绣球?”   褚何勤也不回答。两人一同沉默了下去。良久,陆婉扬又开了口:   “你,,,喜欢我吗?”   褚何勤一怔,想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可他还来不及回答,陆婉扬就已经苦笑了出来。   “你不喜欢我,却总爱撩拨我。你心里装着别人,又何苦来招惹我?”   “婉婉,”他的声音越发温柔了,还带着一丝无奈, “我的心里何时装上别人了?”   “没有吗?”陆婉扬又埋进了膝间,“那圣主呢?”   她听到面前的人呼吸一滞,低垂的眉间苦涩更深了。   “婉婉,你听谁说的?”褚何勤问着,竟带了一分质问的口气,落到陆婉扬耳中,叫她更确信自己戳中他的痛脚。   陆婉扬道:   “那重要吗?”   “好,不重要,不重要。”他又小心翼翼起来,一边伸了手到她颊边,轻轻捧起她的脸让她望着他。   “婉婉,”他极为认真地看入她的眼里,道,“不管是谁告诉你的。他是骗你的。没有什么圣主不圣主的,婉婉,只有你。”   陆婉扬不信他的话,却还是觉得,这句话是她平生听过最好听的。她泪光涟涟地笑了,低低地怨了一声:   “骗人。”   褚何勤看着她眼里的闪动一愣,心口的什么倏然收紧了,还来不及思考,人已经朝她凑了过去。   四唇相触,两人具是一震。   陆婉扬惊过之后,伸出手去推他,还来不及使力就又被他捉住。唇上,他又凑近了些,与她更加紧贴,开始辗转、摩挲起来。   她失神的间歇,他寻到了空当,竟含住她的唇,撬开贝齿长驱直入。陆婉扬忘了呼吸,手被他握着紧贴在他的胸膛,却觉得唇边,只有唇边的触感在无限的放大。她能感觉到他唇上的每一道纹路,以及与她舌尖交错的每一丝津液、每一瞬的触碰、翻搅。   他在她舌上吮吸,在她齿间轻舔,像是在细品什么品不够的美味佳肴。只是品着品着,他的呼吸就越发急促了,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又一点一点俯身将她放到身后的石阶上。唇舌上的吮吸更是激烈,像是要一口将她吞入腹中一般。   然后他觉出身下之人突然睁了眼,再一把将他推开,坐起身睁大了眸子盯着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他回头一看,简方中一脸雷劈的表情站在他们不远处,手里的灯笼脱了力,坠到地上发出一阵声响。   “你,,,你们!”简方中后退了两步,突然捂上双眼转过身喊道,“你们继续!”   然后他慌忙自地上摸起了灯笼,三步五步地急速跑开了。   褚何勤转回头去看陆婉扬,就见她脸上比今晚竹乾带过的红盖头还红了。他看着甚觉可爱,轻笑了一声,又凑近到她唇上一吻,舔开她嘴角余下的晶亮。   陆婉扬看他将她放开,呆呆地摸了摸唇上的濡湿,又一次涨红了脸。   “婉婉,”褚何勤倾身过来抱住她,到她耳中吐出一句,“你真是可爱坏了。”   陆婉扬不说话,眼里却已经清明。她抬手揪紧他背后的衣袍,紧紧回抱了过去。   她在心里暗暗地叹,就这样吧,就今晚,她的爱情,只放纵这一晚。   第二日清晨,陆婉扬是被简方中的敲门声唤醒的。打开客栈的房门,她就见简方中站在外头如常的温温润润地笑,只是他眼里放着显而易见的八卦的光。   “伊伊,桃花会后是金陵一年一次的赏花宴,便是在今日了。收拾一下,一同去瞧瞧吧。”   简方中的身后,褚何勤折扇掩唇探出一个脑袋来。他眼里波光粼动,今日也显得异常的兴奋。   陆婉扬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点点头答应了。   白日里的秦淮河不如夜间繁华,却也是分外嘈杂了。一边有各家酒肆里或是文人吟诗作对或是武人吃酒耍刀的嘈杂,一边还有河岸两边开得繁乱纷扰、层层叠叠的桃花,观赏起来的嘈杂。   陆婉扬他们一行三人,也寻了处酒肆坐下。   小二端上酒食后,陆婉扬环顾一道四周,几分疑惑地寻思道:   “这宴到底是开场了不曾?为何大家都在酒肆里闲谈,也不曾去赏花?”   一侧的简方中解释道:   “正是因为还不曾开场。现在不过巳时,还需到午时秦淮河里的客船才会上岸。到时赴宴的人,便乘船到河中桃花岛上去。等人都到了岛上,那才叫开宴。此处两岸的桃花虽然繁盛,却缺了一些风采,与那桃花岛上的相比,只怕不值一顾呢。”   陆婉扬了悟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懊悔跟着简方中他们来早了。   陆婉扬拉过酒桌上的小钵子,开始剥起里头的花生。正等得百无聊赖的时候,她干脆侧耳听起周围人的谈话。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了一桌中年儒生,其中一个好像还是金陵州府里的师爷,正大叹着自己流年不利,弟弟出去挥霍豪赌,欠下一笔巨帐,正不知如何还得,那州府里的老爷还不怜他家计困难,克扣他的例银。   他身旁有人压低了声音提起州府之前私挪公款做他用的事,更提议那师爷以那事做要挟,让州府给他还债。   师爷大惊着摆手拒绝,道如今的金陵知州是军士出身,杀人不眨眼。若他真敢去威胁,指不定便被知州一怒之下杀人灭口了。   “婉婉,在想什么呢?”褚何勤看着陆婉扬目中若有所思起来,出言问道。   陆婉扬摇了摇头。她身后师爷那一桌的人已经给了银钱离开。待看着他们走远了,她才剥着花生答道:   “前段日子听闻扬州生了洪涝,那扬州离此处不远,也是金陵州府的管辖之所吧?”   简方中点了点头。   陆婉扬叹了口气。   “明明是一个州府的,扬州那处还流离失所着,金陵乃知州所在,却是夜夜笙歌、繁盛喧闹。当官的只惦记着捞钱便罢,百姓也对旁人的情况漠不关心。”   褚何勤浅笑着给她斟了一杯酒道:   “好好的,怎么就忧国忧民起来了?”   他的话一落,酒肆外头突然有人朝里喊了一声。   三人一同偏头过去,就见聂青带着戚九娘和李守成正满面带笑地朝他们招手。   ? ☆、一度忧国忧民 ?  “杨姐姐,简大哥,褚先生,上次你们信也不留不告而别,没想到这么快便又碰上了。”聂青带着另两人在酒肆里落座,口中边这般说着。   陆婉扬听他这么说了,眼里不禁流露一分愧疚。寻回了商羽剑后,她一心想着赶快离开那多事之地,确实连向其他人道别也忘了。   “衡州派的朱先生他们知道我们不辞而别,可有生气?”陆婉扬问道。   聂青笑着摆了摆手,道:   “朱师兄为伤了你,还有伤了我们的事都愧疚得不得了,如何会怪罪。倒是对我们,姐姐,你可连一个好好道谢的机会都不曾给我们。”   他脸上露出些不满。   陆婉扬轻笑着拍拍他的头说:   “就是不爱那些谢来谢去的才要躲开你们。”   那头褚何勤抿了一口酒,朝聂青他们戏谑道:   “我们南歌子几位少侠这回来到金陵,可不是来赏桃花的吧,又是揣了什么家国使命来此巡察?”   戚九娘听着惭愧地道:   “哪有什么家国使命,我们平日也不过能做些帮助穷人的事,这一次,更是因我私事拖累,才。。。”   褚何勤抬了抬眉。   “怎么,九娘这是遇上难处了?”   戚九娘抿唇不答,倒是一旁的李守成帮她说了起来:   “几位有所不知,九娘虽是陇西人士,却是在扬州由养父养母抚育长大。不久前扬州犯了洪涝,九娘养母家里有幸不曾太受灾害冲击,可谁知灾害不久,州府的人突然闯进九娘家里,说九娘家私藏皇家贡品,将九娘的爹娘都抓了去。后来家里人上门求情的时候,才得了州府的暗示,要九娘家破财消灾,拿贿赂将家人赎回去。”   “我家虽是乡绅之家,算是有几分家底,”戚九娘接着李守成的话道,“却也耐不住官府三番四次的压榨,终是耗尽家财才将爹娘救了出来。如今家里什么都没了,本来的一亩三分地也被卖了去换银钱,爹娘又已年迈。家中除了一个哥哥,在无人可以操持生计。爹娘和哥哥本将此事向我极力隐瞒,可我前段时日自己回到家中时,自然就知道了家中的变故。”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陆婉扬若有所思地问道。   聂青捏紧了拳头,低声说道:   “我们打算夜盗州府库银。这一路上,我们探到不久之后朝廷派的钦差就要抵达金陵巡察。知州丢失库银在我朝是重罪,等钦差抵达金陵,查得库银失落,必定会撤了那知州的官。至于盗得的银子,我们还可运往扬州赈灾。”   陆婉扬听着,忽然微微一笑,笑得像只狐狸,道:   “不,不要那么干。只要换种方式,那知州又岂止是撤官的罪而已。”   一行人一致决定放弃前往赏花宴,直接赶回客栈围在房中计划起来。   陆婉扬向南歌子的几人说起方才在酒肆里听那师爷说的话。   “据那人说,知州曾挪用公款作为他用。而近日钦差将至之时,知州却开始在各地疯狂搜刮,甚至连刚刚遭灾的扬州也不放过。若我不曾猜错,他这番压榨钱财,正是为了填补州府库银被挪用后的空缺。所以,我们不对那公库下手,去那知州家里动他的私库。”   聂青听得明白,抚掌一声大笑道:   “不愧是杨姐姐!一来私库的防备定比州府浅薄,二来私银之上不曾印上官府的印戳,拿来赈灾更难招致怀疑,三来散去知州家财让他补不得州府空缺,到时钦差来了,贪污公银的重罪可够他喝一壶的了,只怕关上个几十年也不算少!”   一旁南歌子另外两人听得热血沸腾起来。那李守成一拍桌子便道:   “好!今夜我们便动手,劫了那浑人的家!”   陆婉扬摆摆手让他冷静。   “还不可如此莽撞行事。那知州是军旅出身,只怕州府也好,私库也好,防卫都不好对付。我们且先缓个一日两日,期间便劳烦何勤去探探那府中的消息。拿银子的事,我们能不动手就不动手。最好是能叫知州的人自己把钱奉上来。”   一旁褚何勤摇着折扇点头答应,其余几人眼里疑惑地面面相觑。   罢了,几人各自散去。陆婉扬在简方中的紧盯下灌下了今日的汤药,就卧倒榻上歇息去了。   到了午后,有人敲响了她的门。陆婉扬开门一看到褚何勤的脸,本能地立刻一把将门合上。   褚何勤在门外摸了摸险些撞到的鼻子,然后听到里头的人问了一声:   “何事?”   他沉沉一声轻笑,那声里的磁性听得门后的陆婉扬心间一荡。   “婉婉,乖,开门。”   陆婉扬听得脸上一热,却只反脑朝门外道:   “有什么事便在外头说吧。”   “是关于知州的事,你确定要我在外面说吗?”   陆婉扬一怔。那事的确不能让他在走道里当着客栈来往的人说。她转过身不情不愿地拉开了门。   门一开,褚何勤一步跨了进来就将面前的人拢在了怀里,再带着她向后一靠,把门靠得合上。   “婉婉,我想你。”他埋头在她发心里嗅她发间的馨香。   陆婉扬推他,没推动。她用内力去推他,还是没推动。褚何勤体内的真气像是汪洋大海,陆婉扬推过去的劲气瞬时便馅入其中,如同江河入海再无波澜。   陆婉扬无奈地让他抱着,嘴里一叹道:   “日日都见着,方才也不过过去几个时辰。你倒说说你是如何想我了?”   他嘴角浅笑着,吻着她的发说:   “我想你,就是现在抱着你,也在想你。”他又把她往怀里揉进去一些。   那情形,竟有几分像是在,撒娇?   陆婉扬心里一软,犹犹豫豫地也回抱住了他。褚何勤感觉到她的回应,脸上像吃到糖的孩子一般笑起来。   他又抱了一阵,随后松开她,搂着她的腰,拉开距离低头去看她。   陆婉扬也抬头去看。褚何勤的一双桃花眼里,盛了一个世界的温柔,和整个宇宙的星辰。   陆婉扬一时忘了呼吸。她就像受了那双眼睛蛊惑一般,突然开了口:   “何勤,我再问你一次,最后问你一次,你喜欢我吗?”   兰君说,褚何勤曾用这世上最温柔的目光看着他的圣主。他的目光,难道还能比此刻更温柔吗?   让她再试一次吧,让她再期待一次他的心情其实跟她一样。让她最后问一次。   回答她的,是落在唇上轻轻柔柔的吻。陆婉扬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可她还是不免迷醉了,柔软着身子依附在他的身上,任由他在她的唇舌里指引、探索、纠缠。   一吻过后,他放开她些,去轻舔她唇上余留的濡湿甘甜。   陆婉扬软软地推开他,偏着头去躲,嘴里结结巴巴地说道:   “该,该说,正事了。”   褚何勤依依不舍地放开了。   “你,来找我是说什么的?”陆婉扬问。   “我来找你,”褚何勤眼里笑意深邃,“就是做刚刚的事的。”   听着他蛊惑性的话语,陆婉扬掐着手掌心去保持清醒。   “关于知州府的事,可否让你的人帮着探一探,看那府里掌管知州私库的是不是州府的师爷。如果是,那师爷又可是家里欠了赌债的那一个。”   “知道了。”他说着,又迈过来抱住他。   陆婉扬知道左右挣扎不动,干脆由他想抱就抱了,然后耳边听到他得寸进尺地说道:   “事情办好了,婉婉可有奖励?”   “你要什么奖励?”陆婉扬全身警觉着问道。   “比如说。。。”他在她耳边轻笑,那声音像是一缕飘絮,落进陆婉扬耳里,却一直痒到心底。   “比如说,”他续道,“让我吃饱。”   他是埋在她耳里说的这一句。陆婉扬全身一震,猛地去推他,又没推动。   陆婉扬忽然就后悔起昨夜那样由着他了,由着他抱她吻她,才叫他现在越发贪心不足。这人简直就是一头恶狼,给他半根骨头,他就马上想着要吃肉了,要生吞活剥。   “我若不肯,你便不帮我办了吗?”   这下轮到褚何勤一震。少顷,他无奈地一叹,答道:   “办,当然要办。你要求的,自然是要办的。”   夜里褚何勤离开去找了竹堂的人。一夜过后,他就带回消息,知州家里的私库正是由那弟弟欠债的师爷管理。   陆婉扬听了一喜,只觉这回的事情似有天助。到了午后,她把褚何勤招来让他扮成一个憨厚商人的模样,就推他去找了州府的师爷。   夜里褚何勤回来,朝陆婉扬眨眨眼表示事情顺利。到了再过一日的夜里,陆婉扬带了南歌子和简方中他们一群尚不明所以的人,从知州府后院墙头的狗洞里搬走了十余箱金子。   那天,陆婉扬、聂青、和李守成连夜运着金子出了金陵直奔扬州。戚九娘被安排留守金陵,等着看那三日后观赏钦差处置知州的大戏。而简方中则被派回客栈去稳住提前被陆婉扬迷晕的褚何勤。   整件事情进行的分外胜利,只除了一件事——简方中回到客栈的时候,发现原该被迷晕在房间的褚何勤早就没了踪迹。而陆婉扬则在两日后给扬州灾民发放银钱的时候,遇着了摇着折扇笑得一脸诡异的褚何勤。   ? ☆、瞒不住拦不住 ?  陆婉扬看到褚何勤从远处翩翩走来的时候,心里只冒出了一句话——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   赶来扬州之前,陆婉扬深知一直念叨着她身子虚的褚何勤,绝对不会允许她跟着聂青他们去到扬州。于是她心思一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事先服下解药,往自己唇上抹了某种一滴便能迷晕一头大象的迷药,跑去褚何勤的房中对他投怀送抱。   褚何勤很轻易地就接受了,也很轻易地就昏在了房中。   陆婉扬并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这意外之喜下,一见褚何勤倒下,也不及细想就赶忙拖着其余几人去知州府行动了。后来到扬州的一路上,她总觉得十分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她行在路上的时候,有时会莫名其妙地觉得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就连到客栈留宿时饮用房里的水,都总觉得那水透出一股子药味。   现下看到褚何勤出现在这里,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这一路让她觉得不安的是他,盯她的那双眼睛是他,偷偷在她的水里放药的也是他。   “婉婉,过来。”褚何勤朝被围在灾民中央的陆婉扬招了招手。   陆婉扬把手里的食物、银钱递给身旁的李守成,然后一步一步挤开人群走下去。   “玩得还开心吗?”她走近停步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问道。   陆婉扬干笑一声,道:   “还,还好。”   “玩得尽兴了,就别再闹腾了,早些跟我回去调养。”他很是温柔地说道。   “你。。。是何时发现的?”陆婉扬问。   “你一进门就知道了。下次下药的时候,别选气味那么浓的。”他笑道。   陆婉扬有点恼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后头的事都是耍她的吗?她抬头质问他:   “既然那时就知道,你后来又何必那么配合?”   褚何勤轻笑道:   “婉婉第一次主动,我难道要拒绝不成?再说,我也是当真被迷昏了。只是昏去的时间大概未能如婉婉所愿的长。”   陆婉扬沉默着看了他一阵,随后一叹,道:   “这样也好。我还在想,你这般轻易中了招,日后若有旁人蓄意暗算,只怕是几回都不够你死的。这样也好,你没有那般的蠢。”   褚何勤的目光越发柔和了。   “你既然一路跟来了,怎么都不现身呢?”陆婉扬又问道。   “我若出来了,你会不自在,不是吗?”褚何勤也是一叹了,续道,“只是以后,别再用这种法子了。你这样的身子跑到扬州来,我当然不高兴。可是你如果执意了要来,我又如何能拦你,也只有像现在这样在一旁护着罢了。婉婉,以后这种事情莫要瞒着我。一来,你瞒不住,二来,我也知道拦你不住,便不会去拦。”   陆婉扬低着头不说话。等了良久,她才回道:   “褚何勤,你总是对我太好。这样,我想要的会越来越多。”   褚何勤浅浅地笑了。   “没关系,”他道,“我只怕你要得不够多。”   南歌子花了三日的时间,散尽了劫来的黄金。三日后,金陵城也传来消息,金陵知州被撤了官,押送回京城论罪去了。   得到这消息的时候,聂青与李守成再按捺不住好奇心,凑到陆婉扬和褚何勤的跟前来,追问他们是使了什么法子轻而易举地把黄金从知州府弄了出来。   陆婉扬神秘兮兮地一笑,说他们这是来了一招“暗度陈仓”。   当初她得知帮知州管理私库的是那欠了赌债的师爷时,就想好了利用他近来亟需钱财的心态,做一个骗局。   于是她派了最老谋深算、演技高深的褚何勤去找那师爷,跟他说自己是个京城来的商人。又说最近京城里有一贵人,想要购下金陵城中一颗上好的夜明珠,好来年上供给当朝太后做寿。那贵人愿意以两万金买下那夜明珠,而金陵城中夜明珠的主人因手头急需钱财,只要给出三千金,那主人便肯卖。褚何勤又说,自己因为是草率从京城赶来,身上只带了三千金的银票。那夜明珠的主人又只收现银,无奈之下,他只好求上师爷。   最后,褚何勤说服师爷从知州的私库里“借出”三千金,还说只要两日后京城的贵人两万金到账,多出的一万三千金他愿与师爷一人一半。届时师爷既能补上了知州私库里的缺,也能给自家弟弟还账,余下的还能拿到老家去置办田产,等告老了还可优哉游哉地做个乡绅。   师爷心动不已,第二日夜里就按照约定偷着把金子送到了后院的狗洞里。   聂青和李守成听过了这事纷纷大笑,也讥那师爷愚蠢。   陆婉扬倒是为那师爷说起了公道话,说她曾打听过,那师爷是个极孝顺的儿子。弟弟欠了巨帐之后,他也是为了叫父母宽心,才日夜为那债务奔波。如果不是因为债主逼得紧,那师爷太过着急,想来也不会轻易上当犯了这错。   陆婉扬离开金陵的时候有拨出一部分的银钱放到客栈里,让简方中等那知州一下狱就用那钱给师爷还了债,也算是谢他这番配合。   “只是不知知州这事出来之后,那师爷可会受牵连。”聂青问道。   “如果单单是这一回的事的话,应当不会。那知州私库里的银钱都是他平日借着势力敲诈得来的,还不知那里头有些什么脏钱。所以师爷偷他私库的事,只怕他是打死也不敢说。再者说,如今那库里少了三千金,还可以显得他平日贪污的钱财少了些,兴许到时朝廷还能给他稍稍轻判。”陆婉扬答道。   那头褚何勤又接了一句道:   “只不过官府之地向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师爷自己未必干净。若他自己行为不义,这回必也是要被查出来处置的。”   众人点头表示认同。   一行人在扬州又待了几日,正要启程返回金陵的时候,戚九娘刚好从金陵过来了,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封简方中交给陆婉扬和褚何勤的信。   信里说,他收到长朔门的急讯,简母于日前突发急病逝世,他必须即刻赶回去主持丧事稳住大局。信里他几次为事发突然,没能与他们道别致歉,还十分委婉地表达了一道对陆婉扬和褚何勤恋情的祝福。   看过信,陆婉扬沉默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说不上是冷漠还是感伤。她对送信的戚九娘问道:   “他得到老夫人去了的消息时,是何表情?”   戚九娘闻言愣了愣,皱着眉头说道:   “我也说不清楚。简大哥他。。。是不是和老夫人的感情不好?他看到家信的时候。。。怎么说呢,我若没看错的话,他应当是笑了的,笑得还有几分,瘆人!”   “笑了?”陆婉扬一愣。   她虽然知道简方中与简母并不亲近,但是简母对简方中溺爱也是整个江湖都知的。简方中知道溺爱自己的母亲死了,竟然不是伤心,反而笑了?   陆婉扬忽然觉得,自己在长朔门中也算住过好几个月的时日。而现在看来,她对简方中和简母的关系,是一点都不曾看懂的。   只是她心里莫明地松了一口气,对简方中的愧疚不可避免地减去了一分。   一旁戚九娘读着简方中的信,颇为好奇地“咦”了一声。   “简大哥说,要姐姐和褚先生好好珍重、好好珍惜,是什么意思呀?他要你们珍惜什么呀?”   陆婉扬面色一滞,几分尴尬地从戚九娘手里拿过那信。   “没什么要紧的。”   说话间,她抬眼瞟到聂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和褚何勤,而褚何勤那厮还在盈盈浅笑,轻轻摇着那把折扇。   这一夜,几人一起张罗一个小型的庆功宴,南歌子的三个人各个喝得酩酊大醉。陆婉扬因为还是个伤患,被褚何勤紧盯着一滴酒都没能入口,却因为连日劳累,早早就趴在酒桌上睡着了。   褚何勤把她背回房间的时候,趁着她睡得人事不知,偷了把香,才贪餍不足地离开。   可他走后,床榻上的陆婉扬倏然睁开了双眼,目光分外清明。   “宁将。”她轻声唤道。   黑衣男子在她房中落地。   “我们走吧。”她说道。   宁将得令,将真气不足尚不能随意使用轻功的陆婉扬抱起,一轻身跳出窗口,飞身间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日敲门不得人应和后推门而入的褚何勤,看到的是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还有床榻上载着女子笔迹的一张纸笺,其上写着:   “与宁将出行游历,三月便归,勿念。”   褚何勤的身后,戚九娘探头去看纸上的字迹,疑惑道:   “褚先生,宁将是谁啊?杨姐姐为何要同他去游历?”   她不曾注意到身前褚何勤的面色已经冷若寒冰。   褚何勤把那纸笺一寸一寸揉进掌里,不过一瞬,那张纸化作齑粉从他的指缝间散了出来。   戚九娘这才察觉不对,怯怯朝面前突然便得可怕的褚何勤道:   “褚,褚先生,你,你怎么了?”   褚何勤回过头去望向她的时候,脸上已是往日一派的温文浅笑:   “没有什么事。婉婉既然不在,你我便先出去吧。”   戚九娘愣愣地点点头,怀疑起方才那个冰冷锋锐的褚何勤是不是她自己的幻觉,然后呆呆地转身离开。   戚九娘走后,褚何勤朝外一挥袖,房门在她身后轻声关上。   “竹坎、竹离、竹艮、竹兑。”褚何勤目光深邃地望着虚空。   不知从哪个方位里传来了四道声音,朝他恭敬应道:   “在!”   “去找。”他的声音蕴着勃然的气势,“翻遍天下也给我立刻找到!”   “是!”   ? ☆、最不想见他 ?  竹堂查到陆婉扬的所在,立刻告知了褚何勤。他循着下属给的消息,寻到扬州界外的荒山野岭中,在一处悬崖上的山洞口,看到了守在洞外的宁将。   “褚先生,你不能进去!”   褚何勤还不曾靠近洞口,宁将就已经握着剑迎上来阻拦。   “她在里面?”褚何勤的脸上难得的没有一分笑意。   “褚先生。。。”   “她在做什么?”褚何勤问。   宁将低着头不回答。   褚何勤不再看他,错开身要从他身旁过去。宁将又跨了一步将他拦住。   “她在换脸,对吗?”褚何勤说着,双眼没有看向宁将,而是盯着不远处那黑漆漆的山洞里。   陆婉扬还未能恢复记忆的时候,曾对他表达过要换回自己的脸的意愿。那时褚何勤没有告诉她,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真正懂得换脸之术,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她的记忆一点一点慢慢回来,现在大概已经想起了当初是怎么让自己换上苏一的脸的。于是现在,她要用同样的方法换回来。   “宁将,你我今日虽是第一次照面,但早对彼此多有耳闻。我知道,你是十分关心婉婉的,可对?”   见宁将不回答,褚何勤续道:   “你可知,她现在在里面正在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自己?换脸之术,需要她先服药凝固面上肌骨,再以精准无误的温度炙烤那肌骨,让面上的肌理自行溶解,再用捏制毛坯溶泥一般的方法,将面容捏成新的模样。。。”   “褚先生,你别再说了!”宁将垂了头低吼,双目中隐隐可见猩红。   “现在你还要拦我,还要让她一个人在那个山洞里做那样的事吗?”   宁将不语,只是侧过身给褚何勤让出了道。   褚何勤经过他朝洞内走去。走到一半,宁将在他身后说道:   “褚先生,小姐说,这种时候她最不愿见的就是你。你若进去了,请好好安抚她。”   然而褚何勤只是继续往前走着,也不知可曾听见。   山洞中不曾燃起一支火把照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褚何勤行于其中却像是走在阳关大道一般自如。   近到洞穴深处的时候,洞中传来了声响,随后是一阵凄厉的叫声,是陆婉扬在疯魔一般的咆哮,在尖声叫嚷着要来人出去。   褚何勤听不见,却看见黑暗深处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紧抱着脑袋蹲坐着,瑟瑟发抖。   他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像是怕吓到前方受惊的小兔。可他每近一步,那个身影仍要重重一颤,直到他低了身子将她一把拥入怀里。   “别怕,婉婉,别怕。”他拥着她,手掌一下一下地在她发上轻梳着,一边轻声安抚,“你看,这洞里这般黑,我如何看得到你。婉婉别怕。”   陆婉扬发颤的身子渐渐平静下来。她从他的怀里挣出来,紧盯着他的脸色问道:   “你。。。真的看不到吗?”   褚何勤看得到。他看得一清二楚。眼前的脸已经面目全非,肌理像烂泥一样溶下来垂坠着。他看得到原先是她双唇的位置在倏动,却已经看不出那双唇的形迹。   褚何勤的整个胸腔都是痛楚,可他脸上只露茫然,两眼空茫地盯着前方,尽职地演着一个盲人。   陆婉扬在这山洞里呆了好几日,已经能够适应这处的黑暗,也能看到褚何勤的表情。   褚何勤抬手在虚空中摸了摸,随后“找到”她的手,把她拉入怀里,紧拥着她靠在岩壁上坐下。   “婉婉,痛吗?”他的话语里压抑着什么,黑暗中那双桃花眼里的神色,仿佛痛的人其实是他。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   说谎!他在心里默然说道。   陆婉扬微微起身,拉过他的一只手,在上面书写起来。   “这次不如上次疼的。”上次因为要换上别人的脸,需要溶肌塑型。这一次,则是要把上一次的塑型溶下,再等候肌理自然重生,等到肤质长了回来,面容便可恢复最初的模样。   这些,是陆婉扬伤重之后昏睡之中一点点记起的。她还记起,在这个世界,她原本也是一个医生。   褚何勤紧抱着陆婉扬沉默。良久,陆婉扬突然又拉起他的手,在其上写道:   “何勤,我想听故事。”   “想听什么?”他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可陆婉扬因脸上灼烈的疼痛分散了心思,竟是没能听出来。   “我想听,你和圣主的故事。”她写道,一边写着一边暗骂着自己这是在找虐。   身后,褚何勤沉默了一瞬,道:   “婉婉,我们不说她。”   陆婉扬握着他的手松开了。   褚何勤无奈一叹。   “好,你既想听,那就说吧。”   “我与圣主年幼时便相识了。她与尊主不同。尊主杀人无数,她却很少沾血。若是沾了,”褚何勤说着便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取笑的,还是苦涩的,“多数时候还都是自己的血。”   “她的武功高吗?”陆婉扬问。   “高。仅在尊主之下。如今只怕还更高了。”   “我听人说,她曾受过重伤。”陆婉扬又写道。   褚何勤默了一瞬,随后道:   “是兰告诉你的吧?”   陆婉扬一惊。原来他知道。   那头褚何勤叹了一声道:   “她岂止是受过一次重伤。她受伤的次数,我数都数不过来。她受着伤的时间,比她好着的时间还长。”   他口中吐着淡淡的无奈。陆婉扬只觉心头闷闷的,也不知是心痛他心疼着别人,还是心疼他心疼着别人。   “这样也能做圣主吗?”陆婉扬不无酸涩地写道。   褚何勤轻笑,胸腔在陆婉扬的耳旁轻轻地震动。   “你别这么说她。她很厉害的。”说着,他的语调又哀然了,“可我宁愿她别这么厉害。好端端的,又何必非做什么圣主。”   陆婉扬沉默了。她不想再听他说什么圣主了。她总还是见不得他说别人好、为别人心疼、为别人操心的。   褚何勤察觉到陆婉扬的沉默,似乎也明白过来自己说得太多了。他一边暗暗懊恼,一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她没有挣开。   “婉婉,我其实来晚了,对吗?”沉默了一阵之后,褚何勤突然问道。   他没能赶在她最疼痛、最难忍的时候,在她服下药物要自己去炙烤自己的肌肤之前,到她身边来。   褚何勤问过了,却没等到怀里人的回答。   他低下头一看。原来她已经沉沉睡着了。褚何勤笑了笑,眼里是深深的无奈。   陆婉扬脸上原本的塑型很快溶去。那形态溶去后,她的脸上只剩一层烧灼后的新肉。因此她的面上现下看上去像是刚被揭过一层皮一般可怖。   陆婉扬没有让褚何勤看到这副模样。因为怕他在洞里待得久了,会习惯此处的光线看到她的样子,她早早的就在脸上遮了面纱。   新肉新肌生长的时候,陆婉扬常常疼痒得说不出话来,一动也不动地抱上脑袋蜷在地上。褚何勤就会凑过来,又抱住这样的她,把她的手握着、钳制着阻她去抓挠。   每次她发作过了总是无力地摊下去动弹不得。十多日下来,褚何勤照料她吃饭、饮水。行动。只有更衣沐浴的时候,她决不许他近身。就是身上没有力气,她也要强撑着一点一点,花上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自己解决这两件事。   可是陆婉扬已经开始习惯他旁的照顾了。以至于在山洞里醒来发现他不在身后环抱着她的那天,她的心情分外迷茫。   陆婉扬撑着无力的身子站起,扶着岩壁一步步走到山洞口,然后隐在阴影里朝外头守候的宁将道:   “宁将,他呢?”陆婉扬已有许多日不曾开口说话,此时开口声音格外沙哑。   宁将身形一震,满面欣喜地回过头朝陆婉扬那头望,却只看到洞里一片阴暗。他的目光暗下去。   “他走了。”   陆婉扬一怔。   “何意?”   宁将鼻间一哼,道:   “他走了!昨夜小姐发作得人事不知,还第一次痛呼出来的时候,他走了。”   陆婉扬沉默着,听到宁将冷笑一声续道:   “小姐,当初从常山上下来时你赶他走果然是对的,这人根本靠不住!昨天白天的时候,他还特地出来让我吩咐了好几道要我好生守候,说昨夜是你换皮术刚满一月之日,是你复苏复原的关键,让我夜里甚至不要生火以防烟雾进到洞中伤到了你。我那时还心生感动,想他为小姐你考虑得实在细致周到。哪知到了夜里,有人来找他说有什么‘圣主’送来的信。他一看了信脸色就变了。也不管小姐你还在洞中受什么样的罪,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陆婉扬靠在洞里的岩壁上站着,一时觉得越发虚弱无力。她脸上浅浅笑着,也不顾那牵动伤口的疼痛,对宁将道:   “宁将,人家能在此照料我至今已是仁至义尽。我与他非亲非故,他做到这样,我早就是无以为报的了。如今他有事离开,那也是理所应当。况且,这都已经一个月了,他也该受够了我了。”   她口中这么说着,胸口却觉得酸胀难耐,一不当心,唇边溢出一声痛呼。   “小姐,你怎么了?!”外头宁将听到了紧张道。   “没什么。”陆婉扬柔声说道,“宁将,剩下的时间,又只剩你我了。有劳了。”   宁将的眼里闪过什么晶亮。   “小姐,跟我,就别说这样的话了。”   陆婉扬轻笑。   “是啊,只有跟我的宁将,我不用说谢。”   褚何勤的离开对陆婉扬的冲击比她预想的要大了一些。少了一个人的山洞里,比最开始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更要阴冷、更要孤寂。不过十日下来,陆婉扬已经憋闷得难以承受。   她又一次挪到了洞口。这回,她吩咐宁将给她从山下带回几样草药。   拿到那草药,她花费三日,忍着面上的痛楚调制出了加速复原的药物。   服下那药后再过十日,陆婉扬从山洞之中走了出来。一副端方美艳的面容在日光下现出。   她的面色还有些苍白。可那面容艳丽绝伦,比起一年前她换脸前的样子还更要温雅清丽。宁将在洞外一眼望到的时候,有一瞬间忘了呼吸。   随后,陆婉扬朝他浅浅一笑,道:   “宁将,我们走吧。”   ? ☆、重泉一念一伤神 ?  陆婉扬恢复原貌后去到的第一个地方,是魔教的竹堂。她之所以会知道竹堂的所在,是因为在闯过兰堂不久之后,她曾试探着跟竹巽打听过竹堂的位置。而竹巽则是毫不犹豫、十分果断地将地图递了给她。   与处在小城城郊荒山的兰堂不同,竹堂位于江东某处山林泉涧之后,其外有阵法相护。陆婉扬凭借在手的地图,很快便过了那阵,其后便进入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   可惜的是,这个“世外桃源”空有桃花流水点缀,却不见黄发垂髫、鸡鸣相闻。   这里空荡得如同一座鬼城。   陆婉扬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找来这里,只是心里有隐隐的欲望,想让褚何勤早早见到她本来的模样。   陆婉扬在村庄里游荡起来,经过一间间屋舍时她偶尔朝里一探,只觉家家户户的摆设构造都分外别致。   陆婉扬觉得这竹堂处处都是好的,只除了一样。   竹巽告诉她,这整个竹堂都是圣主亲自设计。   陆婉扬走过几个街道,已经确定这处当真一个活人也没有,却在这时听到了人呼吸声,似乎还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陆婉扬心里好奇,朝那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看清了面向自己的人是竹乾。   “君子,是时候做些什么了!”竹乾说道。   她口中叫着君子。陆婉扬立刻知道与她说话那人,便应当是褚何勤了。   她心里微微雀跃。   “她还有用。”突的,她听到褚何勤说。   她朝着两人迈进的脚步顿住,心里生出了些不安。   褚何勤在说谁还有用?   “君子,”竹乾的声音有些急切了。   “如今她换脸将要功成,”换脸?看来,他们说的人就是陆婉扬,“此时若再不。。。”   竹乾的话语顿住,两眼蓦地放出利光看向陆婉扬的方向,手上剑已出鞘。   褚何勤眸色一凛转过身去,见一个面容美艳的陌生女子目光晦暗不明地望着他。   “‘她还有用’?”陆婉扬浅笑着重复,“还有什么用处,也能说来与我听听吗?”   褚何勤面色一滞,眼里的冷意散去,化为了什么近乎恐惧的东西。他张了张口,唤道:   “婉婉。”   竹乾愣住,手里剑身轻颤。   “婉婉,你。。。”褚何勤道,“听我解释。”   陆婉扬轻笑。   “我就站在这里,又不曾跑掉,你说便是了。”   可是褚何勤嗫嚅一阵,竟什么都没说出来。   “原来无话可说。”陆婉扬强撑着笑意,那笑意里却满是苦涩。   她继续说着,声音温柔:   “其实,我并不介意对你有用。可你不该骗我,尤其,是拿感情来骗。何勤,我是真的好奇了,到底是怎么样的用处,值得让你每每那样来撩拨我。”   褚何勤唇上微颤,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陆婉扬看着他,眼眶微微红了,随后似讽似怨地笑道:   “有什么小女能帮到你的,还请竹君大人明示。看在竹君大人几次相帮又曾照料小女将近一月的份上,小女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褚何勤盯着陆婉扬的面容,眼光突然深邃了。   “婉婉,你本还要月余才能痊愈。为什么。。。”他瞳孔倏张,“你炼了重泉丹!是不是?”那种以至少十年寿命为代价,换伤者极速复原的丹药。   面前的陆婉扬继续笑。   “与你何干?你说的那个用处,需要我再多十年寿命吗?”   “陆婉扬。”褚何勤的目光冷到了冰里,又倏然化开,成了无力、无助。   他朝她迈开步子,却看她随着他的节奏往后退了一步。褚何勤又迈出一步。陆婉扬后退了,却突然身形一颤,然后眼前褚何勤倏然靠近的面容模糊、消散在了黑暗里。   陆婉扬是像之前在山洞时一样,在褚何勤的怀里醒来的。   清醒后,她在他怀中挣了挣,发觉他抱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紧。   “醒了?”他在她头顶说。   “放开我。”陆婉扬道。   他不回答,也不动,更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放开我。”陆婉扬又说了一次。   “我若放开,你会跑吗?”褚何勤道。   “我不跑,你可会放开?”   “不会。”他平淡地道。   陆婉扬不说话了,沉默地任他抱着。   “为什么急着出来?为什么用那种药?”褚何勤问道。   “我收到了三帮十四会的信。”   “他们催你?”褚何勤眼里戾气顿生,“我杀了他们。”   陆婉扬听得出他口中的杀气。可她没有理会,只是续道:   “三帮十四会白虎堂主没了,他们请我去赴任。我想答应,然后带着他们来杀了你。”   她在说谎。褚何勤听出来了。   “婉婉,到底为什么?”   他问过了,抱着她的手臂忽觉一阵湿凉。他一颤,脑中突然空白一片,只剩一句——她哭了。   “因为你走了。”陆婉扬的声线里本听不出泪意,却渐渐生了哽咽,“因为我想见你,我像一个傻子一样的,那么想见你!”   “婉婉。”褚何勤已经没有办法将她抱得更紧,只是声音也跟着她压抑的啜泣轻颤。   这是陆婉扬第一次直白地表达对他的感情,也是第一次让褚何勤看到她哭。可褚何勤不知道怎么让她停下来。他甚至不能跟她解释方才的误会,因为那个误会的真相里,有一些他再也不想让她知道的事。   “婉婉,你能不能信我一次,什么都别问,就只是信我?”褚何勤近乎恳求地说道。   陆婉扬的情绪稍稍平复,眼角还闪着晶亮。   “你要我信你什么?”   “信我是真心。”褚何勤答。   陆婉扬只觉得荒谬,又问一次:   “你要我信你什么?”   “信我不是利用。”他又答了,答得小心翼翼   陆婉扬不说话。等过了很久,她才忽然说道:   “我不信。”   陆婉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褚何勤有一瞬的失神。就在这失神间,他觉出掌心一痛,眼前的景观突然混沌。   倒下去的一刻,他突然记起,失忆之前陆婉扬是会医的。而她的医术,比他的高超。   陆婉扬很顺利地离开了竹堂。出了竹堂外的山谷后,她驾上宁将送来的马,朝着陇西三帮十四会的总会疾驰而去。   陆婉扬为了去三帮十四会赴任而服用重泉丹是说谎的,可她收到三帮十四会请她赴任的信却是真的。她顾忌着接受聘请要与褚何勤为敌,本打算拒绝。可是如今,她觉得她不该顾忌那种事了,更不该再因为一个男人绊手绊脚。   陆婉扬想要一个在武林中一呼百应、天下人敬重畏惧的声望,然后才可保护自己身边珍视的人。这个想法,是在她遇上南歌子一行人被诬陷的时候生出来的。她想,如果当初她刚知道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在江湖上又分量的话语权,南歌子就未必要受那些伤、遭那些追捕。   他们会受伤,都是因为她不够强大的缘故。等她有了力量,莫说是南歌子,便是日后褚何勤魔教的身份表露了,她也总是能在众人面前说上些话的。   到达陇西总会的时候,陆婉扬受到了总会以及白虎堂众人的迎接宴请。宴席间,白虎堂的一众武人对她开始了一番歌功颂德,从她在兰陵帮苏一撇除嫌疑与孟长关结识,到四源镇里她救下崀空派、衡州派、宁扇门和毕清教的几位公子,到武林大会上大战如观大师等武林中泰斗级的人物取胜,到后来只身闯入魔教兰堂帮衡州派拿回失物,再到金陵夜盗知州府,惩狗官、赈灾民,一一细数。   也是经他们这样一说,她才知道她杨依的名号已经远超同辈的武林人士,直逼江湖泰斗。   陆婉扬知道,这样的状况,只怕是靠着孟长关在背后操控、运作造成。   陆婉扬与一群武人应酬过一阵后,突然从席间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对众人说道:   “诸位,杨依无德无才,今日在众多武林前辈面前接下白虎堂主一职,杨依心中羞愧,更深感自身不足。杨依多谢诸位前辈肯接纳杨依为白虎堂主,同时,有一事杨依今日必须向诸位坦诚,望各位前辈不计杨依过去欺瞒,日后还能与杨依并肩作战、共谋大事!”   说着,她抬手到面上,一把揭下她到达陇西之前,就已带好的苏一模样的□□。过后,她扫一眼周遭望着她的脸呆愣住的众人,掩着唇轻咳了两声,满面愧疚道:   “在下往日与中英雄交往时,其实都不曾使用真面目。”   宴上的人哈哈笑了起来,都言说行走江湖易容走动是平常事,让她不要放在心上。更有几个爽气的武人大笑着朝她说,她现在这张脸比以前的好看多了。   陆婉扬微微笑着谢过。   宴席结束之后,孟长关将陆婉扬单独叫到了一旁。这一日下来,孟长关还不曾与陆婉扬单独说过话,此时拉她到一旁了,他也没急着开口,只谑笑着定定望了她一阵。直到陆婉扬脸上渐起了羞意,他才哈哈一笑道:   “我儿要是再年轻个十多岁,老夫定要招你做儿媳妇!”   陆婉扬讪讪地笑了,想起唐门和衡州派两个掌门对她的心思,暗暗叹了一声,这辈子她的公爹缘倒真是极好。   “老伯,您看天色都晚了,您还把我拉来是有何事要说?”陆婉扬撇着嘴催道。   陆婉扬和孟长关相处起来向来像足了亲子孙,互相都不大客气。   孟长关白了她一眼,道:   “你这孩子,还是一样不懂礼数。在旁人面前都那恭恭敬敬的,一到你老伯这里就变了样子。哼!”   孟长关哼着鼻子吹了一道下巴上的山羊胡。   陆婉扬知他不是真的生气,但还是拉着他的手臂撒起娇来。   “老伯,我这不是跟您亲吗?当然就省了外人面前的那套客气。”   孟长关对这小孙女般的撒娇很是受用,只好无奈地笑她一回,就开口说起了事:   “近来你还跟那姓褚的小伙子混在一起吗?”   陆婉扬一听,笑脸就耷拉了,心口又是一阵熟悉的酸涩。   “老伯,你提他做什么?”   “怎么?”孟长关看她道,“吵架了?”   “绝交了。”陆婉扬面色冷淡地回道。   孟长关很是意外地抬了抬眉。   “当初你们两个小年轻不是处的极好?”   陆婉扬对这孟长关作出一脸假笑说:   “是啊,本是极好。可后来我喜欢了他,他却不长眼地不喜欢我。我一怒之下,就与他绝交了。”   孟长关看了她一阵,一脸“正常人怎会将这种事直白说出来”的表情。想来他是不大相信她这说法。最后他还是一叹气道:   “也好。老夫与你提起他,本就是想劝你离他远些。你们若真是绝交了,倒是省得老夫操心了。”   陆婉扬一愣,问道:   “老伯这话怎说?”   孟长关凑近了压低声音答道:   “丫头,褚何勤只怕是魔教那边的。想来,他在教中的位份还不低。”   ? ☆、为何那般美丽 ?  陆婉扬听过了孟长关的话,手脚已是一阵冰凉。她强撑出一抹笑,问道:   “老伯,这可不能乱说。我虽与他绝交,可他怎会是魔教的人?我不信。”   “丫头,”孟长关又哼哼了一阵山羊胡道,“这怎能说是乱说呢?前一阵儿有人在洛阳,就是魔教中原总堂的所在见着了他。还见着了他与魔教兰君说话,据说,那样子看上去很是熟识。   陆婉扬撇撇嘴,还是不信道:   “那看到的人可真是厉害,还认识魔教兰君呢。”   孟长关淡淡的看她一眼。   “这江湖里认识那兰君的可还真不少。魔教四君子里数他最为高调。而且,说起来,那目击的人你还认识。”见陆婉扬抬了抬眉疑惑望过来,孟长关道,“就是那与你一行到兰陵的纪姑娘。”   陆婉扬一听到苏一的假名,满心的火气就往上头拱了拱。   怎么到哪里都有她!   陆婉扬捏紧了拳头,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笑来。   “是吗?如果是她,我就更不信了。老伯你还不知吧,当日就是那纪姑娘带着衡州派追捕南歌子,害我险些命丧当场。”   孟长关听她淡淡的话语,一怔,就抓着她的肩膀打量起来,嘴里道:   “当真?”   陆婉扬又转脸朝他甜甜一笑,道:   “现下已经大好了。”   那头孟长关一叹道:   “不管如何,你还是离那小伙子远些。他是与不是都罢,如今有那嫌疑是确实的。”   “老伯,褚何勤的事,现下大家都知道了吗?”陆婉扬凑过去问了一句。   孟长关摇摇头。   “知道的人还不多,却越来越多了。”他瞟她一眼,续道,“你们那位纪姑娘,管不住自己的嘴啊。”   陆婉扬的眼里闪过一瞬戾气。下一秒,她又朝孟长关浅浅一笑。   “哪里是我们那纪姑娘。老伯,我跟她可没关系。指不定啊,日后还要有仇。”   如果褚何勤因为苏一这次的话遭了什么难,陆婉扬会要了她的命。   孟长关也没留神细思她话里的意思,又拍了她的肩,就与她散去各自回房歇息了。   此后的几日时光,陆婉扬算是彻底见识到了苏一的传播功底。明明苏一人并不在陇西,可是几日间,全陇西的人都知道了之前与陆婉扬和简方中交好的青年是魔教中人。   陆婉扬满心的火气,恨不得即刻把苏一揪出来撕烂了她那张嘴。可眼下她是三帮十四会的人,还是一堂堂主的身份。这样的处境下,她连做些什么来阻止流言的资格都没有。   不只如此,现在她每日还要与孟长关和其他几位堂主、长老聚在一起,商议不久之后前去洛阳讨伐魔教的事。议事间,他们偶尔提到褚何勤,就会目光晦暗不明地望她一眼。陆婉扬只能装得毫无所觉、镇定自若。   褚何勤的事传遍三帮十四会总会的时候,众人出动前往洛阳的时间也定下了。就定在了三日之后。   三日间,打算参与伐魔的帮派盟教陆续抵达陇西。陆婉扬又见到了不少之前相识的故人,也碰上了一些明明不认识,却对她格外热情的陌生人。   其中最为热切,也最让陆婉扬招架不住的,是青莲派的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名叫骆遥,是如观师太的小徒弟,也是青莲派少数几个俗家弟子之一。据说,这骆遥本是如观师太的亲侄女,为如观师太的幼妹所生。骆遥生父不明,母亲又在生下她后就撒手人寰,是如观师太待她如同亲女一般一手带大。   如观师太对她一向护佑得紧。也不知道这回怎舍得在这紧要的关头冒险带了她来。   “杨依姐姐!”   陆婉扬刚与如观师太等人从议事厅里出来,骆遥便一路蹦蹦跶跶朝她扑了过来。   陆婉扬惊呼一声护住那一时不慎,没在她面前刹住车的姑娘。   骆遥调整了一番姿势,站稳了拉上陆婉扬的手臂凑过来。   “杨依姐姐,你们谈完事情了?”   “遥儿,”如观师太在一旁不满皱眉道,“叫杨堂主!”   陆婉扬听着忙摆手称不必叫得那般客气。一旁骆遥朝如观师太吐了吐舌头,躲到陆婉扬身后。   “杨堂主都叫老啦!是不是啊杨依姐姐?”   陆婉扬讪笑着不回答。   如观师太叹一口气,朝陆婉扬不好意思道:   “杨堂主,这丫头最是喜欢武林女侠,如今见了你便缠上来,只怕要好一阵才可消停了。”   陆婉扬笑笑。   “师太切莫再以‘杨堂主’相称了,唤晚辈杨依就好。至于遥儿喜欢武林女侠,”她颇为爱怜地往杨依鼻尖一点,“全天下还有哪处的女侠比青莲派要多、要更具风采呀?”   骆遥娇笑着摇了摇头,道:   “那如何能一样?姐姐你可是打败了姨母的大女侠!”   如观师太脸色一滞,尴尬地咳了一声,从陆婉扬身后把骆遥拉了出来,点着她鼻尖斥道:   “遥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叫师父!”   骆遥又朝如观师太吐了舌头。   陆婉扬看她们这如同母子的互动,心情也轻快了起来,站在一边淡淡笑着,与她们并肩走回厢房去。   “看看你这没大没小的样子!遥儿你若再这样,等回了青莲师父就把你嫁出去!给你找个郎君好好将你管住!”如观师太拉上蹦蹦跳跳地骆遥,嘴里似怒非怒地骂道。   “才不要呢!遥儿不嫁人。臭男人有什么好的?凭什么管住我!遥儿要闯荡江湖,识遍整个天下的女侠!”   陆婉扬听着又是轻笑,朝骆遥谑道:   “遥儿要识遍全天下的女侠吗?这可真是大志向呢!”   骆遥听了陆婉扬与她说话,立马挣开如观师太的手,又朝陆婉扬凑过来。   “是啊是啊!杨依姐姐,我看遍所有的女侠,然后写出一本轰动江湖的女侠册!那便是我平生最想做的事。”   罢了,她开始絮絮叨叨从记事到现今她碰到过的那些女侠,那些能用的素材还有不能用的,一路叽叽喳喳从议事厅外说到了厢房里。   随后的几日,在骆遥的“痴缠”下,时间很快过去。一盟会的人分了好几批,浩浩荡荡往洛阳去。   走了约莫十日的时候,陆婉扬这一拨人途经了金陵,决定在此稍作整顿再行出发。   三帮十四会的一群武人当中,自然是男子占多数的。还未到傍晚,一众男人就按捺不住心情,要到那闻名天下的秦淮河去一探了。   上次陆婉扬到金陵来时,还是桃花盛开的四月,如今已是六、七月的盛夏了。秦淮河畔只剩柳色葱郁,早不见了她当日在此看到的绯桃依依。可即便如此,陆婉扬在那岸一偏头时,还是看见了褚何勤接过绣球的阁楼。她走向那河时,也还是瞥见了那夜与褚何勤亲吻的街角。   她的心情复杂起来,话也变得少了。骆遥在一旁摇着她的手问她:   “杨依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   陆婉扬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哎哎,诸位诸位,听我说。”一群人突有人站出来说道,“我听闻呐,那秦淮河中有一桃花岛,春日时桃花最是绚丽。如今虽说桃花已谢,却正是上好的桃花酿出产的时候。不如我等一同乘船去那岛上喝喝酒聊聊天儿啊!”   周围大笑着应和。   那头孟长关站在众人中央,倒也不怕一群人游玩吃喝地落了士气、忘了正事,竟一口答应了这番提议。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船港去了。   到那船港时,天色刚到傍晚。秦淮河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瞧上去很是朦胧迷离。河上水纹烟波渺渺着向远方延,微波荡开层层薄暮,泛着空中的深碧,透出些往日不可见的神秘意味。   武人们也是第一次知道,这诗酒之乡的秦淮河,也能有此浩瀚的模样,雾气将它掩得看不到头,一时竟叫人分不出是河是海。   正感叹间,众人见一身影不知从何方出现。那人月白的衣袍翩飞在夜傍清风中,单脚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雾气中央。隔着水雾,那人的面容尚看不真切,只见他踏着水波缓缓行来,脚下一步步轻点,如同行在平地之上。   那人走近些许,站定之后,河面有一缕微风拂过,吹散了他面前轻纱遮掩的雾气,拂起他额间一缕黑发,掠了他如诗如画的眉目,触上的他鼻上锋锐,和唇角微凉。   陆婉扬听到身旁有小姑娘的吸气声。   她抬眼去看褚何勤在河心长身玉立。他的脚下水流涌动,周遭有暮风吹拂,拨动了他的墨发,也拂起他的衣袍。可他岿然不动,像最平常地踏在河岸河堤之上。   他的双眼看着她的方向。   他身旁突有一紫衣女子降下,是他手下竹堂里的竹坤。竹坤凑近他耳旁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褚何勤点了点头,回过头望向河岸上的人,广袖朝那头一挥。   众人还呆愣在眼前风采中的时候,只有陆婉扬抬手一接,一只纸笺夹在了两指之间。   她定定望他一瞬,低头拆开纸笺。其上写着却非宫欲与武林正道在洛阳约战的时间与处所。   可陆婉扬两眼紧紧盯着的不是纸笺上的字迹,而是那纸笺最下角,一个歪歪扭扭,用蓝色粉末涂鸦地扇子,上下扇形一般大小,瞧来更似沙漏模样。   她心口一痛,握在手上的纸笺微微起了皱。   她再抬眼望河心望去。眼前已空无一人。浩荡的河水自在翻涌,仿似从未有人踏足其上。   “姐姐。”身旁的骆遥好似还未从刚才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呆呆地问道,“刚才那人是谁啊?为何。。。为何,那般美丽?”   ? ☆、江湖的真相 ?  秦淮河边见过褚何勤后,陆婉扬只觉身心疲惫。将信笺交给孟长关,她便拜别众人独自先行回到客栈歇息。   夜里,孟长关等人从桃花岛回来,多数喝得醉意熏熏。陆婉扬去照拂了那货醉汉一阵,又被孟长关叫到了外头静僻处说起话来。   “丫头啊,你今夜脸色不好,可是遇着了事?”   孟长关不曾见过褚何勤的真容,所以今日在秦淮河上见了他也不曾认出来,只觉陆婉扬从一到金陵开始便不大对劲。   陆婉扬摇了摇头,然后沉吟一瞬才说道:   “老伯,我想与你说之后与魔教约战的事。今日我们在秦淮河收到邀战,便说明魔教早知我们前去攻打,必是早有防备。我们这次出动,只怕很难取胜。如今趁着其他盟众还不知邀战之事,我们可要暂避魔教锋芒,从长计议?”   孟长关听着陆婉扬说过这些,他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了陆婉扬一阵,随后平淡地说道:   “丫头,你以为,魔教为何会成为魔教?”   陆婉扬一愣,抬头狐疑地看了过去。   “你以为魔教如今成为武林正道的大敌,当真是因为他们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吗?”孟长关问。   陆婉扬脸上越发迷茫,眼见着孟长关摇了摇头续道:   “当年的却非宫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其实只是因为巧合而已。自古以来,武林局势如朝堂之势一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每年每月,这江湖都有门派新声、又门派灭亡,生生死死、循环往复。可是不管是哪个时代,唯有一点不变,就是这江湖中,必定有一个为武林正道痛恨的魔教!”   陆婉扬听得越发不明白,却又隐隐有一分了悟。   “丫头,十年前却非宫重回中原,此后两年江湖中腥风血雨不断,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门派接连灭门,你以为,那当真是却非宫所为吗?老夫告诉你,那些门派灭门的真相,其实就是他们各自看各自不顺眼,相互打杀消亡,才最后一个一个灭迹于江湖的。可那些事最后都被归咎于却非宫的头上,为什么?只是因为他们赶上了而已!”   陆婉扬听明白了,脸上慢慢浮出一丝讥笑。   “我明白了,老伯。”魔教之所以会在武林存在,并不是因为他们与武林正道为敌,反而是因为武林正道需要有一个势力来与他们为敌,最好,还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势力。   孟长关叹了口气。   “丫头,十年前的武林大乱,不是因为什么魔教,恰恰是因为上一个魔教消失得太久,武林正道没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就开始彼此侵吞蚕食。十年前的乱局结束,江湖又平静了将近十年。现在,也该是时候乱一乱了。所以,你相劝的话,也都不要说了。此次洛阳一战,不可战也得战。我们为的,可不是取胜!”   是了,他们为的,武林正道为的,不过是再次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而已。   陆婉扬忽然对眼前的局势无比明晰了,她讽笑一声道:   “老伯,之前盟里决定要去讨伐洛阳的魔教,我那时心中还曾疑惑,如今魔教举教都在中原,正是南疆老巢空虚,盟会前去攻打的好时机。您却说,要带大伙来攻打洛阳。如今我是明白了,老伯您不打南疆,正是因为您根本没想剿灭魔教,只是想借此机会让江湖再次团结一心罢了。还有那日,您告诉我褚何勤是魔教中人。您眼里、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怨愤,原来是因为您心里并不曾真正把他们当敌人。”   孟长关捋了捋胡子道:   “丫头啊,这一代的魔教,是老伯活了这把岁数见过最是成谜,最叫人看不懂的门派。他们未必是恶人,却也必定不是善人。他们恶徒的名声起先也许是欲加之罪,可凡人一旦被放入某种身份里太久,多数都会迷失。魔教就是那多数之一。”   “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十年前灭门的帮派即便不是全部因他们而灭,但当时的天下第一帮华阳派弟子万人,上至八旬老汉,下至襁褓孩童,一夜间尽数死于非命,都是那却非宫尊主一人所为。还有后来的清常门以及先代的维周庄。丫头,他们手下的杀孽,对得起他们魔教的名声。可这江湖之事,是敌是友又怎能凭借善恶喜好去断定?”孟长关说道。   陆婉扬低下了头。   “老伯,你为何会与我说这些?”这些事绝不是能够随意传扬的。为何他会相信她,与她说这些?   “丫头,老夫年事已高,这几年还能强撑着在江湖里管管事,再过两年,可就管不动了。”他又是一叹,“老夫的几个儿子不争气,人品一般,武功平平。老夫只盼他们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便罢,也不指望他们能接下什么家业了。可这三帮十四会需要交到一个可靠的人手里。丫头,老夫想要选你。”   “可是老伯,为何是我?”陆婉扬是真的不解。   她年岁不过二十有余,江湖资历也是尚浅,武功虽好,孟长关却必定看得出她是剑走偏锋功底不稳。一个堪与武林盟主相比的位置,他怎会选她继任?   “因为你聪明。”孟长关答道,“我们这盟会的堂主、长老,年老一些的,与老夫一般管不动了。年纪稍轻一些的,一部分太过世故,一部分就像是如观,太执着于善恶。而你,你只是聪明。”   “老伯是觉得,我不念善恶,只度利弊。”陆婉扬的脸上怪异地笑了起来。   “你只度利弊,却不草菅人命。即便你年少,又是女子,丫头,老夫行走江湖这许多年,再没见过比你更合适这位置的人了。至于你初入江湖、名望不足,那都没有关系。老夫以这数十年积累下来的武林声望助你造下根基!”   说罢了,他见陆婉扬低着头并不回复,又说道:   “丫头,你可是还念着姓褚那小伙子,不愿与魔教一战?”   陆婉扬被他说中心事,脸上一怔,随后继续垂着头,低低分辨道:   “我不是念着他。只是因为他,我毕竟算是与魔教有一分关系的人。我想,这一战我便不去了,只当是避嫌。”   “不行!”那头孟长关却突然吼了一声。   陆婉扬吓得一颤,听他继续说道:   “江湖声名如朝堂高位一般需要功勋加持。你不参战,到时又哪里来的功勋?丫头,你听老伯的话。就是到时你站在当场一动不动,剑都不出鞘,你也必须给老伯到场!”   陆婉扬知道,与魔教那一战,如今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了。   陆婉扬离开孟长关那处,回到自己的厢房。还不曾在榻上坐稳,房门又被敲响了。   陆婉扬起身去刚一拉开房门,骆遥就兔儿一般瞬时窜了进来,然后一点一不客气地自行拖了一把椅子坐下。   陆婉扬叹一口气,转过头就要赶人,却瞟见那姑娘脸色很不对劲,目光痴痴的,脸上如五月的樱桃,红得发亮。   “遥儿,你脸色怎这般模样?可是病了?”陆婉扬走过去拿手背探到她额上。   烫!   “杨依姐姐!”骆遥一把握住陆婉扬探来的手,两手捧到面前,“我只怕真是病了。”   自然,脸上都能热红薯了。   “杨依姐姐,从我今天在秦淮河里见到了那个男子,我就像病了一样,脑子里转个不停,全是在想他!”她摸着自己的心口一脸娇笑,“然后一想就晕乎乎的,脑袋晕乎乎的,心里也乱跳个不停,连呼吸都像呼吸不上来。”   陆婉扬听明白这姑娘是害了相思了,还是害的陆婉扬自己都没弄到手那个男人的相思。她有些不高兴了,低下头就温柔笑着对骆遥道:   “遥儿,你病了当去找大夫,怎么找到姐姐这儿来了?”   骆遥羞答答地笑了一回。   “杨依姐姐,我不是来找你看病的。我来是想问你,你可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陆婉扬沉默着望了她一瞬,决定与她开门见山。   “遥儿,你喜欢上那男人了?”她问着,语气带着长辈一般的正经。   骆遥显然没料到她会这般直白地问出来,又愣了一瞬,随后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陆婉扬那头长长一叹,摸着骆遥的头说:   “遥儿,不可以。你不可以喜欢那个男人。”   “为何?”骆遥抬起头来,目光有点难过。   “那男人是魔教的人。你师父若知道你喜欢他,会很不高兴很不高兴的。”陆婉扬循循善诱道。   “不可能!”骆遥叫了起来,“杨依姐姐你骗我!他不可能是魔教的人!如果他是,为什么今天他现身的时候,盟里的堂主长老们一个都没对他动手?”   那是因为他们都跟你一样,一个一个看他看呆了呀。   “还有,他飞了东西过来,杨依姐姐你还接了!杨依姐姐,他飞来的是什么?”   “暗器。”陆婉扬淡淡答道。   骆遥摇了摇头。   “不可能,你又骗我。我分明见到那东西是白色的,是纸!哪有人拿纸做暗器的?杨依姐姐,那到底是什么?”   骆遥没有陆婉扬想的笨。   “情书。”陆婉扬又淡淡答道。   如果把那信笺上的扇子当成她与褚何勤之间的暗语,那说那信是个情书想来也不算撒谎。   可是骆遥又没信。   “不是的!我看到你后来把信给孟伯伯了!要是情书你怎么会给孟伯伯?而且杨依姐姐,你不是才说那个男人是魔教的。魔教的男人怎么会给你情书?”   “遥儿,”陆婉扬柔柔笑着,摸着骆遥的头说道,“杨依姐姐没有骗你。魔教的男人给我情书,是因为我跟魔教的男人有一腿。但是杨依姐姐毕竟是三帮十四会的人,总不能当着盟会的面跟魔教的人勾三搭四,所以就把信给了你孟伯伯,当是自首充公了。你看,后来我愧疚得都没有跟着大伙儿一同去桃花岛。”   骆遥不说话了,望着陆婉扬泫然欲泣。   在陆婉扬觉得骆遥八成要一直这样要哭不哭地看着她直到天明的时候,骆遥突然“哇”一声哭出来,冲出了门去,口中还大叫着:   “杨依姐姐说谎!杨依姐姐骗人!遥儿不喜欢你了,再也不喜欢你了!”   陆婉扬撇了撇嘴,轻笑,随后,躺倒到床上开始呼呼大睡。   ? ☆、不慎被擒 ?  大战之日降临。三帮十四会一行人几乎刚到洛阳就急忙奔赴了约战的战场。   盟会的人中,只有陆婉扬和孟长关知道这一次的攻打不是突袭,而是赶赴魔教的邀约。   三帮十四会的一行人山长水远地跋涉至此已是疲惫不堪。到达洛阳城郊的战场时,众人一见魔教千人已经在那处等候、严正以待,心里都已知道这一战会十分不妙。   可是这不妙,正是孟长关所要的。因为只有面前的敌人强大了,武林正道的人才能像他希望的那样团结一心起来。   陆婉扬站在孟长关身边望向对面。她的身旁还跟着不久前被她介绍给三帮十四会众人的宁将。   陆婉扬看着眼前的魔教“魔兵”们,觉出他们似乎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般偏好奇装异服,多数都是普通江湖人的打扮。他们之中最是奇特的装扮,也不过是一些南疆的徒众所穿的南疆服饰。   只不过他们的武器的确奇形怪状,什么生着梅花模样倒刺的长鞭、四面开刃的剑、满是锯齿的刀、乌黑啐毒的长笛,多数是些没有见过的。   一群徒众之中,有一座宽大的青玉车舆,由八人抬着,其上布着白纱帘子,铺了层层的素锦。那里头有一个人影,在帘帐轻拂的时候身形忽隐忽现。   陆婉扬朝那车舆周遭扫视。今日这约战,在魔教那边她是一个熟人也未曾见到。褚何勤不在,兰君也未曾看到,竹堂的各使节们更是一个都不曾到场。   陆婉扬心里舒了一口气,再抬眼一看,对面那车舆里的人伸出了一只白玉般的手,轻轻掀开帘帐。   帘帐之后,坐着一个模样清俊温雅的青年。那青年着着白衣,没有束发,一头墨发散落下来,只有两侧额前几缕被随意拢在脑后以玉环缚住。   陆婉扬心里暗暗赞叹,魔教中人倒还真的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眼前这人,比起一个魔教高位的魔头,分明更似一个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浊世佳公子。   “来了?”那青年面上淡淡笑着,望着孟长关那头说道,口中的语气像是最平常地在招呼远方来客。   陆婉扬身旁的孟长关作出一副气愤怨憎的模样,提气高喊着说明己方讨伐恶人的来意。他一长段的“讨贼檄文”说下来,时间一过去好一阵。那头那青年很是耐心的听着,面上还是淡淡的笑。   孟长关说罢了话,三帮十四会这头的人都被激励得义愤填膺、一腔热血,也忘记了起初看见眼前魔教阵势时的不安。   有人在盟会的人群里朝对面喊道:   “喂!小娃娃!坐在那绿石头上的小娃娃!”   白衣青年脸上怀着兴味地浅笑着,指了指自己。   “对!”方才说话的人有喊道,“就是你!赶快叫你家大人出来!魔教是没人了吗?放个小娃娃出来打架!给爷爷叫个能管事的出来!”   盟会的人群哄堂。   魔教那头,白衣青年的车舆旁,一黑衣的少年武人突然举着剑站了出来,口中呼道:   “放肆!竟敢对圣主无礼!”   陆婉扬心神一震,猛地抬眼朝对面望去,竟见那白衣青年也正看着她。   那个人就是圣主?褚何勤心心念念的圣主?他,是个男的?   陆婉扬的心情复杂了起来。   也是,那般思慕褚何勤的兰君是个男子,褚何勤喜欢的圣主又为何不能是呢?   她的心里又隐隐痛了起来。   “乾唐。”对面圣主朝身边的青年唤道,“别这般的激动。我是你的圣主,又不是他们的圣主。”   圣主话音未落,突有一枚飞刀朝他的方向袭去。他身前的一名护卫提剑跨前一挡,飞刀被隔开。   大战一触已发。魔教那头的徒众,见圣主遭到攻击,各自愤然拔出武器。盟会众人见此也提上刀剑急冲上前。   一时,两路人马混战起来。   陆婉扬只站在原地不动,没有半分要参战的意思。身旁孟长关转了头淡淡看她一眼,记起自己之前说她即便站着不动,今日也要到场的话,只觉她是在闹别扭。他也不再管她,淡淡叹一口气,自己也拔剑加入战斗。   陆婉扬静静地立着,目光扫过周遭的混战,落到对面唯一一个与她一样不曾动手的人——圣主。   圣主也同样在看向她。   两人隔着战场各自遥遥对视过一阵,圣主突然抬手将那名叫乾唐的青年招了过去,到乾唐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乾唐也朝陆婉扬这头看了过来。   他们这一番动作尽数落到陆婉扬的眼里。她心里忽然生出一阵不妙来,眼见着那乾唐从袖里掏出一只小哨,凑到唇边一吹。   一阵尖利的声音传遍战场。   陆婉扬越发不安。就是这时,一个魔教女子扬着长鞭突然朝她攻来。陆婉扬无意于她对战,只是且避且退。那女子见她只一味退避也不见生出半分诧色,手中的鞭子不住地朝她招呼过去,由着她闪躲。   这做法倒像是,在把她刻意引向某个地方。   陆婉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突觉脚下的地面一震。她心道不好,身子已经脱了掌控随着身下急速掉落的地面一同坠到地底下去。   陆婉扬一提气,身子在空中一阵翻腾。片刻之后,她足尖一点,在地底的密道里稳稳落下。   耳边有来人靠近的声响。陆婉扬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借着头顶洞口的光,她瞧见那白衣的圣主正朝她步步走来,面上带着一副温和的笑。   “姑娘好俊的轻功!”圣主温声赞道。   陆婉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   “圣主用这样的方式将我请来此处,敢问有何见教?”   “姑娘与我派深有渊源。本座今日请姑娘来此,不为见教,乃是受人所托,要将姑娘请至教中好生照料。”   陆婉扬听过了在心中暗暗思索。如果眼前的人所言不假,是受人所托将她弄到这里来,那么有资格并且有动机让圣主抓她的人只有两个——兰君或者褚何勤。如果是兰君,从他上次对她的敌意看,这回她被圣主抓到只怕要好生受一番折腾。如果是褚何勤,上次见面的时候她戳了他一针还将他迷晕,所以也不能排除他寻机报复,要折腾她的可能。   总之,如果眼下她不能从此处逃出去,她都必是要受一番折腾的。   心里这般想着,下头她已悄悄握上身侧的剑柄。   “姑娘。”对面圣主突然唤道。   陆婉扬握剑的手一颤。   “奉劝姑娘一句,你还是不要动手得好。竹应当与你说过,本座的武功可称天下第二,仅在尊主之下。姑娘没有胜算的。”   陆婉扬心里有些无奈,松了握剑的手。   那头,圣主又开口说道:   “再者,本座受竹的请托将姑娘带来此地并无恶意。姑娘无需这般防备。”   陆婉扬听着,抬了抬眉朝圣主望过去,一脸好笑地说道:   “你说,竹君请你来照料我?还说他没有恶意,你也没有与恶意?”   “褚何勤他是嫌我还不够因你着恼,怕我还不够膈应?托谁不好,他托你来‘照料’?这也叫没有恶意?你的出现就已经是恶意满满了!”陆婉扬心里一腔的怒气突然爆发了。   原本褚何勤喜欢别人也就罢了,她已经开始慢慢接受。可他喜欢的竟然是个男子!以前不知道就算了,如今陆婉扬知道了,她只觉得心里难忍的憋屈。圣主若是一个女子,她还可以理所应当的嫉妒嫉妒,而如今他是男子,陆婉扬觉得自己连妒也不知该怎么妒,气也不知往何处气了。   难道,她还能气褚何勤本性不喜欢女人,或是气自己生错了性别吗?   那头圣主听她这么说了,第一次脸色变了一变,脸上的神情生出了几分意外,还有几分尴尬。   “姑娘,我想,竹他不是那个意思。”   “你又不是他,你如何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陆婉扬觉得心里委屈,语气就更冲了,“还是你们心灵相通,所以他想的你都知道。”   圣主原本还有些莫名其妙陆婉扬的敌意,如今却听明白了——陆婉扬的心里早就明明白白地将他定义成了情敌。   “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   他说完这句的时候,密道里突然暗了一瞬。陆婉扬头顶的洞口被人堵上了。密道里“唰”地一阵声响,周遭的火把燃了起来。   “外头的战斗结束了吗?”陆婉扬问道。   圣主看着她点点头。   “谁赢了?”她又问。   “双方。这一战,你方的目的只是为了见识我宫的实力。而我方则只是为了请到你。你下来了,交战便也差不多结束了。”圣主淡淡地答道。   陆婉扬哼了一声,嘴里酸溜溜地说道:   “是吗?圣主只为了应承竹君的请求设下这场战斗,还真是大手笔。”   “姑娘。”圣主无奈地唤道。他本欲解释,可还来不及开口,陆婉扬剑已出鞘朝他刺来。   “上头既结束了,你与我打一场吧!”她口中呼喊着向他急速凑近,一剑刺近他的肩头。   ? ☆、那人武功盖世 ?  陆婉扬的确不是圣主的对手,即便她的功力经过脑部封印几月间的弱化,已经恢复到了应有的一半。   她的剑朝圣主刺去的时候,他甚至不曾闪避,光是用内劲就卸去了她那一剑的力道,再一侧身握住她的手腕,一侧转就将她死死扣在怀里,叫她拿剑的手动也动不得。   “本座早与你说过,你没有胜算。”圣主淡然道。   陆婉扬运起全身气劲在他手下挣扎几下,却起不得半分左右。他横在她颈前的手臂纹丝不动。   陆婉扬未曾料到此人功力这般深不见底,可她没有这么容易认输,尤其是在情敌的面前。她嘴边一声哼笑,下一瞬,拿剑的右手一松,她未曾被制住的左手向下翻转,一伸,竟握住了长剑剑刃。   鲜血从她的指节间涌出来。她面上淡淡仿若毫无所觉,腰身一侧将剑尖刺至身后人的胸前。   圣主显然没有料到她这不惜自伤的做法,脸色怔了一瞬,随后双目一凛,目光冷得吓人。他抬起两指往剑身一夹。陆婉扬已料到他这动作,左手又是一松,右手抬上接住剑刃。   剑身又一次染了红。   “你疯了吗?用得着吗?”圣主瞪大了双眼望着她,眼里说不清是气是急,“你快放下!”   他脚下驰过去抢她的剑。   陆婉扬不如第一次动手时轻敌。那圣主像是记挂这褚何勤的嘱托不能伤她,动起手来更是束手束脚。可是即便如此,三招过后,陆婉扬又被圣主以此前的姿势制住。只是这回她两只手都动弹不得了。   “你松手!”   被圣主制住的陆婉扬手里还握着尖利的剑刃。那长剑的剑尖那一点一点地滴着血。她仿佛没听到圣主的话,手还在剑刃上握得紧紧的,像是还在伺机做下一步行动。   “你松手!”圣主的声音近乎是怒吼了。   陆婉扬谑笑一声。   “圣主何必这么激动,伤的又不是你。”她的笑意又退了,目光阴寒起来,“而我,就是这样了还伤不到你。”   “你松手。”他几乎是哀求了,“你快松手。”   陆婉扬被他这语气惊到,面上一怔,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一瞬。圣主觉出这空当,臂上一翻,执起手刀在她腕上一劈。陆婉扬手上脱了力。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罢了,圣主两臂将她一拖面向了他。   陆婉扬还未来得及抬眼去看他,密道之外传来声响。有侍从进入密道,在道口跪下禀报:   “圣主,正道已退。”   “这还需你来报?”圣主的语气里又可怖的森冷。   下一剎,她觉出一阵力道从圣主朝那侍从抬起的掌心中冲出。那侍从就那样在她眼前从一个活人霎时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   陆婉扬的双眼倏然睁大,一时失去了言语能力。她身侧还被圣主握着的手腕,从被他握住的地方开始变得冰冷,直到那整条手臂都没了知觉。   “吓到了?”他的语气冷得让陆婉扬微微一颤。   “竹君。。。说过,你,极少杀人的。”陆婉扬的话说得不大顺畅了。   “极少,不是不杀。”他答道,语气还是之前一般的阴冷,“你倒不必害怕。你乖乖的,留在这里的时候,不生病,不受伤,不叫我不好对竹交代,自然就不会有事。你若不听话了,我就叫你跟刚才那人一样。左右你是伤了,还是死了、没了,对我来说都只是一样的不好交代!”   他说完了,低头看了一眼,见陆婉扬的手上还汩汩地涌着血,面上又是青筋一跳,朝外头喊道:   “来人!”   一名青衣侍女闻声小跑进来。   “帮杨姑娘包扎,好生安顿。”   罢了,他放开陆婉扬,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圣主走后,那青衣侍女怯怯地靠了过来。   “姑娘,奴来给你包扎。”   陆婉扬乖顺地伸了受伤的手给她,嘴里呆呆地问道:   “你们圣主,很暴躁啊。”   侍女包扎的手一抖,低声答道:   “回姑娘,圣主他。。。平日脾气极好的,只是每每发作起来,才会。。。”   “你们这里,是圣主可怕还是尊主可怕?”陆婉扬又问道。   “圣主与尊主,都,都。。。”那侍女说到一半又结巴起来,还是沉吟了一瞬,像是好容易鼓起勇气才又说道,“姑娘,奴原是来自竹堂的,曾受过竹君的恩情。现下,奴是知道姑娘是竹君好友,才要冒险与姑娘说这些的。在我们却非宫,尊主虽嗜杀,却向来不苛责门人。至于圣主。。。圣主他极少回到宫里来,奴还有门人都对他不甚了解。可唯有一点,当初提出屠尽武林也要一同江湖的人,是圣主而不是尊主。”   “圣主比尊主还要嗜杀吗?”陆婉扬讶异地抬眉。这和褚何勤说的不一样啊。   “奴,奴不知。奴只知道圣主曾说过,即便要杀尽武林,他也必定要让尊主成为武林共主。”   陆婉扬心知让这侍女说出这些密事已叫她冒了莫大风险。此时她也不再为难,沉默着让侍女包扎了她的手,再跟着往地道深处,走近却非宫中去了。   却非宫的奢华不似之前她所见的兰堂,四处是金碧辉煌、古董书画,但有一点与兰堂十分相似,即却非宫内到处是白玉装点。此外,宫内的地面墙壁无一不是使用通明透亮的配色,做照明的火把灯笼更是三步一柱、五步一盏。   此宫建在了底下,却总被照得如同外间的白昼下一般。   陆婉扬被安置在了一处宽敞通明的内殿里。这处内殿,约莫有四个篮球场的大小。内殿一头,有一张异常宽大的玉床,其上上附着淡蓝色的轻纱帘帐,若是躺上去了,上下左右至少需二十圈才可从一头滚到那另一头。   陆婉扬一开始微有被这阵仗吓住,后来多住了几日,也就渐渐习惯。   陆婉扬在这魔教一段时日里,只在被抓来的第一日见过一回圣主。后来那圣主再不曾来找过她,她则自然是不知道如何去找圣主的。因为却非宫里的路,每一条都如同迷宫,除非有内部的人带领,否则即便去过数十次,陆婉扬只怕还是连如厕的地方都不知如何去。这还是因为这宫里的路是依阵法所制,并且每一日都会变换一次。   陆婉扬就这样在这地方里困了十余日,没有人向她解释过她为什么会被逮来,为什么褚何勤会对圣主有所请托,更没有人要求她做过任何事情,除了每日要灌下一碗调理身体的药。   在却非宫的第十五日,陆婉扬尝试着跟送药的侍女表达了一回想要见一见圣主的意图。出乎她意料的,那侍女丝毫没有露出为难的神色,反是如释重负般地一叹,对她道:   “奴即刻带姑娘过去。”   陆婉扬莫名其妙。难道那圣主其实一直在等着她找过去吗?   侍女将陆婉扬带到了一处花园外。到达花园口的时候,侍女朝里探头望了一次,好像瞧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脸上霎时间白了,然后立马转头对陆婉扬道:   “姑娘,只怕现在圣主不大方便。要不,姑娘还是下回再来吧?”   陆婉扬茫然了一瞬,正要点头答应,突然听见花园里有一阵响动,是一阵急促的、带着强烈痛楚的喘息。   陆婉扬面色一震。她回头去望侍女。那侍女脸色不变,想是不曾听见那细微声响。   “不必了。我就要现在见他。”陆婉扬道。   罢了,她经过那侍女就往花园里走。那侍女跨步过来拦。陆婉扬话也不多说,抄起手刀果决地在侍女颈后一劈。侍女瘫软下去。   陆婉扬绕过侍女,走近花园里的一处假山。近前后,她察觉那假山之侧有一灯柱。她抬指朝那灯柱下一处凹槽里一按。   假山下发出一声响动,竟缓缓朝一旁推移开,露出下方一个漆黑的洞口。   陆婉扬定了定神,顺着从洞口延下的阶梯走下去。等她榻上了洞底的平地,头顶上方又一次响动。假山在她头顶重新覆盖。   陆婉扬的视线落入黑暗里。她扶上身边的石壁,两耳静听不远处断断续续的喘息,越走越近的时候,不远处那人终于察觉她的到来,大喝一声:   “谁?”就一个掌力朝她这头劈来。   陆婉扬借着耳力迅速一躲,口中急道:   “是我。”   视线慢慢适应后,她可见石壁上靠坐的一人听到她的声音一震。   “你来做什么?快出去!”除了呼吸急促,圣主的声音里听不出痛楚。   陆婉扬不理会他的话,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你怎么了?很疼吗?”   “你出去。”圣主在黑暗里重复道,声音虚虚的,仿佛他自己也知道陆婉扬不会听话一样。   果然,陆婉扬又没理他,只是静静坐在他身边,也不说话。   过了良久,她开口问道:   “你看得到我吗?”这洞里漆黑一片,可她方才感觉得到,圣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分外清明,像是看得清她头上每根发丝一般。   圣主不说话。   “你看得到。”陆婉扬替他回答了,“你暗里的眼力很好。”   圣主身上的疼痛似乎减缓了一分。他仰头靠到石壁上说道:   “你若是从出生就在这样的洞里,直到□□岁才第一次见到日光,你暗里的眼力也会极好。”   “是吗?”陆婉扬淡淡地答,又道,“说说看。”   似乎是知道她想借着要他说话让他减缓痛楚,圣主脸上漫出一抹淡笑。   “我的母亲曾是洛阳华阳派的人,是掌门的滕妾。说是滕妾,其实也不过是一些人的玩物。华阳派的掌门其实是个痿人。大概是自己什么都做不得,他最喜欢的事,就是看着别人,看着很多人,一起与他的妻妾媾和。母亲,曾是他最受宠的一个玩具。可后来,母亲有孕了。她连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很快又因为没了用,被那掌门赶了出去。”   “华阳派上下万人,后来被却非宫尊主屠尽,是为了你吧?”陆婉扬道。   她问这一句倒不是想得到回答,只是在黑暗里告诉他她在听着。   圣主似乎知道她这意图,也不曾理会这一问,继续说道:   “母亲长得美。因为那好相貌,被赶走不久之后,就被别人拾到了,被却非门原先的主人拾到了。她被带到却非门里,安置在这个洞中。却非门那人养着她,日日都来看她,当然,不只是看她。怀孕的女人,对男人来说其实一样能用。”   他顿了一阵,想是那一瞬疼得深了。过后,他又说了起来。   “后来,母亲将我生下。那人倒也不曾介意母亲带着我,只是平常带到洞里‘看’母亲的人越来越多,有时是轮着来,有时是一起来。直到我□□岁的时候还是如此。”他说着竟低低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苦涩还是嘲讽,又道,“母亲不愿意我知道她被怎样对待。她也不知道我因为生在暗中,在这洞里什么都能看见。她只以为我若听不见了,就不会知道那些污秽了。”   “所以,她把你毒聋了。”   陆婉扬说过这句,圣主突然沉默了起来,良久后才续道:   “是。母亲生下我之后,却非门那人对她就不只是做泄欲之用了,还时常拿她试药,拿她喂蛊养蛊。所以,她手中的□□足够多,她试过的药也足够叫她知道那种能将人毒聋,又不伤到其它。”   他说过了这句,听到身旁的陆婉扬突然站起。她走到他的身前,蹲下去倾着身子抱住了他。   圣主一愣,回抱着她沉默起来。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静静地过了许久。陆婉扬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轻拍,像是在安抚,像是在告诉他,她一直还在。   良久,圣主回抱着她叹了一声气,道:   “你何时知道的?”   陆婉扬在他肩头答道:   “那日与你交手时一靠近就知道了。你身上有草药的味道,是给我补身用的草药。你将它们制成丹放在身上了,对吗?”   怀里的人不答话。   陆婉扬继续说道:   “笨蛋,你之前告诉我,选迷药的时候要选气味轻些的。你自己呢,怎不记得扮成别人的时候先熏点旁的熏香。”   “婉婉。”那圣主总算又说了话,边在她抱住他的手臂上轻拍了两下,“你抱得太紧了。”   ? ☆、不速之客 ?  陆婉扬稍稍松开他些。   “你的耳朵好了?”她问道,一手抬起抚到他的耳上。   “嗯。”褚何勤答了一声,紧了紧,回拥着她,“你失忆前早已将解药调给我。”   “你为何一直不用?”她又问。   褚何勤浅浅笑着说道:   “你之前不是曾说过一回,耳聋亦是好事,还能避免听到不愿听的?”   陆婉扬开口欲辩:   “我那是。。。”   褚何勤在她耳边轻笑,随后叹息一般地说道:   “我是说真的。这耳聋可算是母亲给我的礼物。若不是这次装成别人要取信于你,我仍是不愿治的。谁知,就是这样了还要被你立刻看穿。我算是白白治好了。”   陆婉扬默了一阵,又问道:   “你方才那般难受,可是解药的缘故?”   褚何勤在她肩头轻轻点头。   “我这耳疾总是陈年旧疾了,复原起来多少会有些不易。你在外头听到了声响才进来的吗?”   陆婉扬也点点头。   褚何勤埋在她颈窝里说道:   “我向来没有你能忍痛。”   陆婉扬抱着他不说话了。过了一阵,她听到他问:   “婉婉,你还生气吗?那日在竹堂。。。”   “先不说这件事。”她松开他,与他拉开距离,在黑暗里望着他面上轮廓说道,“你先告诉我,这回为何扮成圣主骗我,还将我带到此地?”   “我。。。”他显得有些不好开口,“我想你,我想见你。可后来却发现,就是把你带到了这里,用着圣主的身份,我总也找不到借口去见你。”   “不只是这样吧。”陆婉扬淡淡地应道。   褚何勤沉吟了一瞬,续道:   “的确,不止。”   “婉婉,”他抬起头神色认真地看向她,也不知她在黑暗中能否看得见,“外头的事也好,宫里的事也好,我希望你都不要管了。”   “何勤,你说过,我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你都不会阻止。”她低着头,握上他的手这般说。   那头,褚何勤叹了一声气,道:   “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所以才用这种方法一试。”   “那,你真的是圣主吗?”陆婉扬突然问道,“不是吧。其实,你是尊主,对吗?”   “婉婉,你别生气。我并不想要骗你。”他没回答她的问题,算是默认了。   陆婉扬也是一叹,道:   “你帮我做一件事吧。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不生气,还能在这处多留一阵子。”   “你说。”褚何勤的语气轻松了一分。   “离开扬州去换脸之前,我杀了一个人。”陆婉扬平淡地说道,“是原先三帮十四会的白虎堂主、萧景帮帮主程右。我将他的尸身放在了扬州一处地底的冰窟之中。你派人将那身子拿出来,送到萧景帮中即可。”   褚何勤沉吟了一瞬,说道:   “婉婉,我能问为何吗?”   “何勤,我那娘亲还活着,她在重建维周庄。我不能让她成功了。程右与北鹰派的常和尧乃是挚友。他二人曾与我娘密谋杀害简方中的父亲简门主。此番我仿了我娘的笔记给程右去信将他引到扬州,再用维周庄的武功将他杀死,就是为了让常和尧疑心我娘为当年之事杀人灭口。届时北鹰派与娘起了争斗,维周庄便没有那么好建起来了。”陆婉扬坦诚说道。   “当年之事,你为何这般清楚?”   “当年,我偷学维周庄武艺的事被爹娘察觉。他们便放出传言说我为追求长朔门的大公子自愿与维周庄脱离关系,将我逐出家门。那之后,我一直不曾离开。母亲和常和尧几人将简门主邀到江北祁山的山崖上,欲将之斩杀的时候,我其实一直跟着。”   说着,她突然冷笑了一声,续道:   “说起来,原本他们三人加起来都不是简门主的敌手。若不是那苏一也一直跟着简门主,关键时候还跑出来自以为是地帮忙,简门主最后也不至于为救她掉落山崖而亡。不过若非如此,苏一便不会因为怕简方中知道他父亲真正的死因,而一直不敢在他面前现身。我打入长朔门的计划,也不会那般顺利了。”   她说过之后,黑暗里安静里一阵。许久,褚何勤才开口问道:   “婉婉,你从何时开始这般怨怼维周庄了。”原先住在那庄里,饱受折磨的时候,她都不曾起过赶尽杀绝的心思。   陆婉扬的神色复杂起来。   “你可知宁将的来历?”   见褚何勤摇了头,她续道:   “宁将原也是大家里的公子,是江东大户关月庄的小少爷。十年前,关月庄渐渐淡出江湖走入白道,庄中武人渐少,势力渐微。后来,关月庄被恃强凌弱的维周庄所灭,其中的原因,不过因为幼时的宁将在一次宴会中,不慎将我那还年幼的大哥绊倒磕出了淤青。后来关月庄灭门,我那父母只留下了宁将一个活口,也并非是为仁慈。他们不过想让这个‘伤过’他们儿子的孩子留在维周庄受尽屈辱长大罢了。宁将遭受灭门的大难之后,忘记了以前的一切,只知道自己是个孤儿,被维周庄的好心人收养。”   “所以,你对付维周庄,只是为了帮宁将报仇而已?”褚何勤垂着头,神情在阴影下显得模糊。   “是。宁将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当然是要帮他报仇的。两年前维周庄被却非宫灭门,也是你应下我的要求做下的吧?那时,我可是还曾要求你留下我娘一命?”她说着苦笑了一声,“我那时也太过心软了,还惦记着五岁之前她对我好过呢。”   “那这次呢?”褚何勤问,“这次你借刀杀人,让常和尧去对付你娘,她可能真的会死。”   陆婉扬掐着自己掌心镇定着,说道:   “这回,我只看着,绝不心软。”   褚何勤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婉婉,我累了。”   陆婉扬一愣,低低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摸索着墙壁寻到墙上机关。   她按下机关。头顶的假山缓缓朝旁推移,往地洞里照下光来。   陆婉扬将褚何勤扶起,一提气,带着他回到日光中。褚何勤指示着她回到房里,结果回到的却是她自己的房里。   陆婉扬将褚何勤放到床榻上,站在榻旁插着腰,眼里含笑地看着他。   “圣主大人,你指错了路吧。”   “哪有?”褚何勤眼里也浅浅笑着,从旁拉过她的被衾盖在身上,“本座日后,都住这里了。”   陆婉扬被他死皮赖脸的模样逗笑,干脆也爬到床上,朝他戳了戳,道:   “你过去些,留些被子给我。”   褚何勤听了一怔,微微讶异地看着她。   “我也累了。”陆婉扬说着,也不管褚何勤异样的眼神,一把钻进了被窝里躺下。   被窝下,褚何勤的手动了动,摸到身侧陆婉扬的手,握住。陆婉扬不曾挣开。   “何勤,那解药还要叫你难受半月吧。我呆到你好了为止。”陆婉扬回握着褚何勤的手,闭上双眼说道。   只有半月吗?褚何勤不大高兴。   “之前,一直是你照料我伤病。如今轮到我照料你一回了。”陆婉扬又说。   她闭着眼,错过了身旁人唇角扬起的浅淡笑容。   圣主的伪装败露之后,褚何勤就开始以真面容在却非宫里走动。宫人们只道是竹君回来了,自然从不拦他。   只是,他算是头一回在却非宫的诸多人面前露着真脸行走,顶那一张招人注目的脸,走到了哪里都要叫旁人的时间停摆一阵。   陆婉扬看不惯侍女们时时望着他看呆的样子,跟他发了好几次火。他却总笑嘻嘻地面对着她,不说话也不改正,像是她越生气他就越高兴一般。   陆婉扬渐渐懒得与他计较。到几天之后,他却以这副容貌招来了不速之客。   这一日褚何勤从地宫里离开了一回。回来的路上,他经过洛阳城外却非宫与三帮十四会交战过的地方。从经过那处开始,就有两人开始偷偷跟着他。   起初他装作不知,直到将她们引到地宫近处,他才一掌击到地上将那两人震出。两人中一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望见他就呆愣愣的两眼泛着桃花。另一个则是个中年妇人。   褚何勤走近前去要下杀手的时候,突然见那中年妇人抬起头来,露出的面容端方美艳,竟与陆婉扬有八分相似。   他一惊,掌力僵在了面前。   此时,那小姑娘也从摔倒的姿势跳起来,朝褚何勤连连摆手道,口中试探着说道:   “这位公子,不。。。不要动手。你,可是杨依姐姐的朋友?”   小姑娘说过了,见褚何勤的脸色似乎缓和一分,赶紧接道:   “我,我叫骆遥,也是杨依姐姐的朋友。”   罢了,她指向身侧默默不语的夫人,道:   “这位夫人,是杨依姐姐的母亲。这位夫人得知杨依姐姐被魔教,啊不,被却非宫‘请’去了,这才找了过来。”   褚何勤松下掌力,望着他们沉默一阵,最后说道:   “两位请先在此稍等。”   罢了,他身形一闪,消失在他们眼前。   地宫中,陆婉扬正守在药炉边给褚何勤熬药。听到褚何勤走近,她回过头头去望他。   褚何勤低头看着她,脸上露出些犹豫。   “怎么了?”陆婉扬问道。   “婉婉,”褚何勤开了口,“你娘来了。她想见你。”   陆婉扬一怔,垂下眼眸,面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婉婉,你要见吗?”褚何勤问。   陆婉扬还蹲在药炉前,轻轻地点了头,然后从地上站起。   她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褚何勤的装扮,见他今日没有佩戴尊主令牌。   “何勤,帮我演一场戏吧。”她说道。   ? ☆、用什么来偿 ?  陆婉扬坐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外头传来一阵开门的响动,有三人走进,经过地牢的廊道。靠近她牢室的时候,来人突然顿住脚步。她听到褚何勤的声音朝另外两人说:   “夫人,她就在里面。夫人请切记,将夫人带来此地,在下冒了硕大的风险。夫人万不可在此久留愈一刻钟的时间。”   有女声应下。   褚何勤转身,脚步渐行渐远。   陆婉扬坐在地牢里,双手紧握了起来,掌心还冒起了薄薄的冷汗。当年她找魔教灭维周庄的门,那事兴许母亲是知道的。如今她来见她,是为做什么,是为嘲讽,还是为怨恨?   都不是。   陆婉扬抬头望到冲到她牢室外,隔着木栏看她的妇人时,看到的是一双饱含泪水和思念的眼睛。   陆婉扬一愣,只觉事情不对。以往,就算是在维周庄的变故发生之前,母亲也从不曾用这样目光看过她。   突的,母亲身后有人惊喜地高呼了一声。陆婉扬探过头去看,就见到了一脸喜悦的骆遥。   “杨依姐姐!”   “遥儿?”陆婉扬讶异道。褚何勤之前并没有告诉她骆遥也来了。   “遥儿你怎么来了?”她续问。   骆遥的脸上漫出一抹羞意,道:   “杨依姐姐,我是带着这位夫人来找你的。”   陆婉扬明白了。只怕这骆遥带母亲冒险来找她是假,心里想见褚何勤这位魔教美男子是真。   陆婉扬也不点破,只淡淡点了头说:   “此处凶险,你们不该来的。既然现下来了,就快走吧。饶是我那位朋友是魔教中人,也不了多长的时日。”   她说罢了这话,木栏前的陆母却突然开了口:   “孩儿,你受苦了。”   陆婉扬一怔,低下了头去。   “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孩子,娘对不住你。”她又听陆母说道,“家变之后,娘忘记了许多事,甚至把你也给忘了。直到今日娘瞧见你被魔教抓来后,三帮十四会贴出寻人的画像才将你记起来。然后娘马上便来寻你了!”   陆母说得激动,眼里热泪盈眶。可陆婉扬只越发觉得有诈。她和陆母的关系,何曾是这种见面之后会喜悦落泪的?幼时陆母只要一见到她,不抄起身旁顺手的武器砸她两下都算是好的。   那头陆母见陆婉扬一直不回她的话,像是以为她生了气,突然低下头就半是紧张半是期冀地往袖子里掏了起来。掏罢了,她蹲了身子伸手到木栏之后拉住陆婉扬的手。   陆婉扬愣愣地看着她将自己的手摊开,然后往掌心上放了几颗荔枝。   “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荔枝了,可对?你如今入了三帮十四会,只怕总要呆在陇西这处。这处离南边远,物产又不丰,只怕你许久都不曾吃到了,娘便给你带了一些。等你从这处出去了,娘那儿还有。”   陆婉扬望着手心的荔枝,目光一点点润湿模糊起来。陆母记的不错,五岁之前陆婉扬最喜欢荔枝,到后来其实也并没有变。只是自从五岁那年,陆母莫名其妙开始厌恶于她之后,连带着的,荔枝这种食物也再不能出现在陆家之中。只有隔壁老嬷嬷会偶尔偷偷带一些到自家里,让陆婉扬能时时盗出一两颗来解馋。   陆婉扬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她还能拿到陆母亲手递给她的荔枝。正失神间,眼前突然递了一只手来。那手捻着一颗剥开的荔枝,莹白的果肉泛着些微的湿润。   陆婉扬抬眼去看陆母的脸。恍然间面前苍老了许多的面容,就与近二十年前母亲的面容重合了。二十年前,母亲曾将她抱在怀里,嘴里唱着童谣,手中剥开荔枝递到她的唇边。   陆婉扬含着泪,一张口,咬下那颗荔枝。   陆母见她这般,只道是她原谅自己短暂将她忘记,脸上的忐忑散去,成了慢慢欣慰。   “孩子,如今家里经过大难,已经只剩你我二人,娘却是到现在才来见你。你别气娘。你也别着急。娘一定会把你救出去,一定!”陆母口中说道。   陆婉扬咽下那颗荔枝,连着核一起。   “娘,从进来的时候,你一直唤我孩子。可是因为忘了我的名字?”陆婉扬问道,语气平静至极。   陆母的脸色尴尬了一瞬。正开口要解释什么,陆婉扬却抢道:   “娘,我没有怪你。救我的事,也请先放着。以家里现在的实力,与魔教相争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我在这处挺好的,又有人照拂,他们不曾为难我。娘便快去吧。”   “孩子。。。”陆母还待说什么,外头却传来了褚何勤的提醒。   “夫人,请快些离开吧,此处不可再就留了。”   陆母被骆遥拖着离开,临走时还回头望了陆婉扬许多眼。   她们的脚步声远去后,陆婉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婉婉。”褚何勤送走她们又走了进来,一边帮她打开牢室的门,一边说道,“如何?”   门打开,褚何勤走了进来,蹲到她面前。陆婉扬坐在地上,也不愿动弹,只是疲惫至极般地答道:   “她好像是真的忘了。”   “忘了什么?”   陆婉扬讽笑一声道:   “该记得的都忘了。原本她应该是知道的,维周庄灭门是我干的,她的夫婿儿子是因我而死。可这些重要的她都忘了。还给了我这些。”   陆婉扬的笑容变得苦涩。她摊开的掌心里还摆着那几颗陆母递来的荔枝。   “你喜欢荔枝的事,我都不曾知道。”褚何勤道。   “早就戒了。小的时候庄里禁了荔枝,我还曾偷偷摸摸尝过几次。后来被赶了出去,就彻底戒了。”她顿了一瞬,续道,“何勤,程右的事如何了?”   “尸身被扬州的渔民捞上了去。消息传到萧景帮,常和尧立刻赶了过去。如今他已经查到程右身上的致命伤是维周庄的玉门剑,你伪造的信笺也被他寻到了。”褚何勤握着她的手,只觉得上头冰冰凉凉。   他握得又紧了些。   陆婉扬长叹了一口气,倾身倚到他的肩头,喃喃般地说了起来:   “何勤,我当真是个恶人吧。细细想来,我害死的人还当真是不可胜数。当年的维周庄,后来的简老夫人,再是亲手杀死的程右,以后,只怕还要有更多。我当真是个恶人呢。”   “婉婉,简老夫人不是你害的。我也不曾动手。”褚何勤突然说道。   陆婉扬一愣,从他肩头起身,问道:   “何意?”   “有人先我一步杀了她。”他见陆婉扬眼里闪过怀疑,就又续道,“是魏伯朗。”   陆婉扬脸上茫然了,问道:   “为何?”   “婉婉不知吧,毕清教弃徒魏伯朗,祖籍是在江北。年少时,他曾与尚未出阁的简老夫人比邻而居。虽然从未听闻两人是旧识。不过,那两人之间,只怕是有些旁人都不知晓的恩怨情仇的。”   “罢了。”陆婉扬面上神情越发疲惫了,“不论如何,江儿的家仇算是得报。而且这样一来,我对简方中的愧也算减去不少。”   “婉婉。”褚何勤拉着她的手,“地上凉,起来吧。我们回去。”   陆婉扬只坐着不动,像是没听到一般。   褚何勤叹了一口气,倾了身子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陆婉扬见他如此,很是理所应当地圈住他的脖子,靠到他的颈窝里。   “你不愿动,那便这样走,可好?”褚何勤凑到她耳边低语。   他近来越发喜欢这样与她说话。陆婉扬想,他一定是耳朵恢复了,才知道他的声音对她有特别的魔力,便越发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勾引。   可是即便她明白他的刻意,也免不了屡屡中招,就像此刻,她不自觉软软的回了一声:   “好。”那语气软糯得分明是在撒娇。   不过褚何勤带着她才走了两步,她却突然将他叫住。   “何勤,我方才好像听见宁将的声音了。”   “什么声音?”褚何勤狐疑道。   “呼吸声。”陆婉扬答。   “哦?”褚何勤拉长了声调,语气里带些莫明的阴冷,“原来婉婉连宁将的呼吸声都辨得出来。”   陆婉扬缩了脖子,“呵呵”地干笑了两声,道:   “没,没有。听错了。”   褚何勤“哼”了她一道,抱着她从地牢里走了出去。   对于宁将是否来过,陆婉扬还是有几分怀疑的。她与褚何勤离开地牢的时候,她算是分明地听到了宁将的存在的,可转瞬那声音又消失了。陆婉扬想,凭她的耳力,若是宁将真的来过,她不该会错过他到达和离开的响动。可是在地牢里从始至终,她只听到了一瞬的呼吸声。   约莫,那真的只是一时听错吧。   褚何勤将陆婉扬抱出地牢,带回了她的房里放到玉床上。罢了,他自己也翻身到那榻上,拉过被子盖上两人,再一伸手将她拥到怀里。   陆婉扬抬了眸看见他眉心微皱,知道那耳聋解药的副作用又来了,只怕他正头痛难当。   她伸了手在他头上穴位轻轻按捏起来,口中柔声问道:   “又疼了?”   褚何勤点点头。随后他又闭着眼叹了一叹,道:   “婉婉,三天了。你若只留下半月,便只剩下十二天了。你一定要走吗?”   “舍不得我?”陆婉扬笑笑着问。   褚何勤不回答,只睁开眼定定瞧着她。   “我不会离开太久的。”陆婉扬看着他的神情,微有些无奈地说道。   “那是多久?”褚何勤问。   陆婉扬垂了眼眸思索一阵,道:   “至多三月,如何?”   褚何勤显然不大高兴,面色也冷了,道:   “你留下半月,却要离开三月,你还问我如何?”   陆婉扬撒娇般地抱紧了他,软着声音说道:   “那大不了,等我回来了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无论什么都可以。算是补偿,如何?”   “无论什么都可以?”褚何勤抬了抬眉问道。   “无论什么都可以。”陆婉扬肯定地点头。   “好啊。”褚何勤风华绝世、不惹凡尘的脸上生出了邪肆的笑,他又凑近她颊旁低低耳语,“那我要肉、偿。”   陆婉扬身躯一震,脸上蓦地涨红了,结结巴巴地回道:   “到。。。到时候,再说。”   褚何勤轻笑一声拥紧她,说道:   “到时候,也是一样。”? ☆、只是舍不得 ?  又过了几日,陆婉扬站在铜镜前头,用从褚何勤那儿偷来的易容玩意儿把自己给扮上了。扮好之后,她左右打量着镜子里头兰君模样的自己,心里甚觉满意。   褚何勤走近陆婉扬闺房里看见兰君在铜镜前搔首弄姿的时候,心里本是一阵火气。他一阵掌力已经凝在了掌心,却见那兰君一转过身来望他,脸上分明是陆婉扬的神情,心里又顷刻明白过来,情绪也只剩无奈而已。   “婉婉,你又在玩什么?”   他见“兰君”朝他妖娆一笑,扁着声线说道:   “我打算扮成你的老相好去办一件事,你没什么意见吧,竹。”   “婉婉,”褚何勤额上青筋一条,脸上抢装出一抹淡然的笑,道,“好好说话。什么老相好?”   “不是吗?”她吹了吹刚模仿着兰君抹好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道,“兰兰我,对竹你,可是一往情深的呢。怎么,在竹心里我都算不得老相好吗?果然,你有了杨依那小贱人了,就忘了我这旧人。忘恩负义,薄情寡义,见异思迁。”   陆婉扬越说,就看着褚何勤假笑着朝她一步步逼近,最后见他倾着身子凑近了,一张俊脸离她不过半寸距离。   “婉婉,哪有人叫自己‘小贱人’的?”他一只手撑到陆婉扬背后的铜镜上,“还有,你说这话是要我记挂上别人?可是当初,是谁不过听了些我与圣主的传言,就气得要杀人的?甚至还不惜自伤?”   陆婉扬一听,面色一震,心里知道他要开始翻旧账了。她握了握拳头,感到掌心的两道剑伤在微微发痒,然后突的一阵急中生智,就急速凑到他唇边轻咬了一口,趁他失神之际,赶紧跑开了去。   褚何勤摸着自己被咬得酥酥麻麻的唇,转过身去看着她。   “婉婉,方才这桩事,我提议我不生气时你也可常干。只是,”他无奈轻笑,“下次别顶着兰的脸来了。你这样,叫我有些。。。心情复杂。”   他的表情也很复杂。   陆婉扬望着他笑了一声,然后边转身边说道:   “我不与你说了,还须办事情去。”   “婉婉。”褚何勤唤着,伸手将她一把拉近,从背后抱进怀里,“去哪里?”   陆婉扬低头在他环着她的手臂上轻轻吻过一口,拍了拍他道:   “我很快回来。乖,快放手。”   褚何勤放了手。陆婉扬满意地回身拍了拍他的脸颊,道:   “走了。”   陆婉扬提了气,飞出地宫,一路不停歇地赶到三帮十四会现下的聚集地。她翻过三帮十四会的宅院墙头时,正好落到了衡州派众人住着的院落。落地那一瞬,她不慎踩到一处花盆,发出了轻微的响动。院落中央似乎有人被惊动。   陆婉扬也不曾与理会,只一闪身,又进到了孟长关的院子里。   那院子里空无一人。陆婉扬知道,孟长关平日有习字的习惯,并且他只有习字时,周遭是不许有人靠近的。   此时想必陆婉扬落地的声响被他听到。不过一刹,她已见他书斋的门被推开。   孟长关本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在他练字时出来打扰,此时却见魔教的兰君端立在院子中央。他眸色一凛,周身的劲气聚起,蓄势待发。   “老伯,是我。”陆婉扬站院落里清清淡淡地说道。   孟长关认出她的声音,一愣,赶忙从阶梯上下来,到她身前打量起来。   “丫头,当真是你?”   陆婉扬点头,口中道:   “惊到了老伯是丫头的不是。”   孟长关口中“哎呀哎呀”地叹了几声,拍着陆婉扬的肩膀说道:   “你这丫头,从魔教里头还能这般完好地出来!老伯没看错你!丫头好本事!你不知道啊,老伯已经数次派人到魔教周遭打探、试图营救,却到现在连那魔教的门在何处都不曾摸到。你若再不能回来,老伯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罢了,他拖上陆婉扬的手,把她往书房里带,口中说道:   “来来来,进屋去将这妆快些卸了,好好与老伯说说这几日的事。”   可陆婉扬只站在原地不动,叫孟长关一时没能将她拉动。孟长关狐疑地回头,见她脸上一阵挣扎犹豫。   “丫头,怎么了?”   “老伯,”陆婉扬道,“我不随你进去了,我即刻就要走,要回魔教去。”   她越说声音越低。   孟长关愣了。   “这话怎讲?你才刚刚逃出来,为何又要回去?”   陆婉扬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撩开自己左边的袖子,露出其上皮肤底下一条绵长狰狞的黑筋。   “老伯,可曾听过千丝引的毒?”   孟长关一脸茫然。   陆婉扬解释道:   “千丝引是一种霸道的南疆□□,以蛊毒的形式注入体内。人一旦中毒,体内经脉就会如我现在这般开始腐蚀、发黑,最后全身爆裂而亡。老伯,我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报个平安,还为了告诉老伯,望大家千万不要派人营救。左右我现下被魔教这毒,必是逃不掉的。”   孟长关看着她叹了一声:   “丫头,你受苦了。”   陆婉扬白着脸色摇了摇头,道:   “老伯,我与你说过这些,这便要走了。我此番还是多亏了我那朋友褚何勤在魔教中运作,又帮我扮成了这模样才得逃出来。我若再不回去,只怕要给他招惹麻烦。”   罢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从袖里掏出一纸信笺来,递给孟长关说:   “对了,还有这信,还需劳烦老伯交给骆遥丫头。这里头也不曾说什么大事,只是叫她知道我这姐姐记挂着她。”   陆婉扬话音一毕,不远处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她与孟长关齐齐转过去看,就见衡州派那朱宇从树上掉了下来,满面惊恐地望着他们这个方向。   陆婉扬大惊,朝孟长关道:   “老伯,我这副模样与你站在一处被瞧见,只怕朱大哥要误会!”   孟长关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两人眼见那朱宇惊慌失措地从孟长关的院里奔了出去。孟长关转头又叹息着拍了拍陆婉扬的肩,随后一提气朝朱宇追了上去。   孟长关走后,陆婉扬面上担忧的神情顷刻散去,只留下一抹冷淡的平静。   “竹乾。”   面容冷傲的蓝衣女子在她身前落下,颔首行礼道:   “姑娘。人手已经安排好。”   “很好。”陆婉扬柔柔笑道,“且记得,攻击必要用箭,还有,不要伤了朱宇性命,得叫他留着命回衡州派里报信。”   竹乾点头称知道。   陆婉扬听过了,转身正欲离开,却被竹乾叫住。   “姑娘,那日兰堂的事。。。”   “竹乾,我拿那日之事要挟于你,要你帮我做眼下这事,你可是十分不甘心?”陆婉扬轻笑着道。   “没有的事。”竹乾低声回道,“竹乾只是希望姑娘莫再为那日的事耿耿于怀、气恼君子。”   陆婉扬又是一声轻笑道:   “竹乾,我并不蠢笨。我问你,我为今日的事要挟你,用的也不过是一句‘你若不帮我,我就每日在竹君面前提起竹堂那件事,日日夜夜地提’。这要挟在旁人那里能起什么作用呢?可在你哪里却是出乎意料的管用,为何?”   竹乾低着头不答。   “是因为你知道你们君子有多在意于我。我每提一回那事,就是伤他一回。而你会受我要挟,是因为你在意于他,不愿见他受伤。竹乾,连你都能看出他看重我,我又岂会看不出来,还白白执着于当日的误会。我是不知道你们当日的话究竟是何意,不过竹乾,眼下,我相信他,比对任何人都信。”   竹乾眼里的些微紧张放松了下来,但她口中还是解释道:   “姑娘,那日其实只是我在提议让君子将姑娘送走。因为君子的身份暴露,姑娘的处境也不如以往安全了。君子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担心姑娘的安危。可是我提议那事时,君子却拒绝了,只说姑娘还有用。其实,我也明白,君子会那么说,只是因为,他舍不得姑娘。”   陆婉扬背对着竹乾沉默了一阵,然后一闪身从院落里消失了。   回到地宫,陆婉扬未曾在房间里找到褚何勤。她卸了易容,四处寻了他一阵却都不见人影,于是就心下了悟地朝地宫花园里去了。   下到假山下的地穴中,她果不其然地在此发现了褚何勤。   “又到这里来了?”她在他身旁坐下,扶过他的脑袋,让他靠在她肩头。   “不高兴吗?”她摸着他微微冰凉的脸说道。   身旁的人轻笑,道:   “婉婉,我不是不高兴的时候才会来这里。高兴的时候也会来。”   陆婉扬不太明白。她以为褚何勤在这地穴里度过了童年最黑暗的时光,应当恨不得此处再不存在才是,他却一直将这里保留着,还不时地来坐坐。   “这里,既是母亲受尽□□的地方,也是她拼尽全力护我长大的地方。如今她尸骨无存。我若想她,便没有比此处更好的去处了。”他闭着双眼静静地说。   陆婉扬轻叹了一口气,道:   “何勤,我有时觉得我很是了解你,有时却又觉得完全看不懂你。”   “哦?”黑暗中,陆婉扬从他的声线里听出他正在抬眉浅笑。   “何勤,你的心里,似乎没有恨。可是经历过那些的你,为何会没有恨?又为何你没有恨,还会成为这众人口中的‘魔教’之主?为何你一边能够不动感情地杀戮,一边还能饱含温柔?何勤,我算是真的不明白了。”   “母亲她,没有教过我怎么恨人。”褚何勤悠悠地说了,语气却像是他也不知陆婉扬那问题的答案,还带着几分迷茫。   他的母亲走后,褚何勤学会了绝世的武功,夺下了却非门的掌门之位,又荡平了当年折辱母亲的华阳派。可他做这些的时候,如陆婉扬说的一般并没有怀恨,只是十分平静地觉得,这些是他应当为母亲做的。   他杀那些人时,也未曾觉得不妥,也未曾有半分不忍,或许是因为那时他尚未学会把母亲以外的任何人看成是“人”。   直到现在,他的世界里也只有两个人而已——一个,是陆婉扬,一个,是他自己。   即便现在他偶尔会出手救一两个人,也听着陆婉扬的劝很少叫周遭见血,还早早习惯了对却非宫的下属笑脸相待,但他的世界仍然只有两个人。   此时,他看到他世界里唯一的另一个人浅浅一笑,抚着他的额头轻轻说道:   “何勤,你曾有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母亲呢。”   褚何勤回她一笑,将她的手拉到唇边,轻吻。   ? ☆、正道的唯一牵绊 ?  两日之后,褚何勤给陆婉扬带来了衡州派与孟长关闹翻的消息。   据江湖传言,这番的事,起因是衡州派的掌门公子朱宇撞破了孟长关与魔教兰君密会。他被发现后,在逃走途中受到了江陵帮的围捕身受重伤。等回到衡州派给父亲朱庸报信的时候,朱宇已经奄奄一息。只是好在适时衡州派正有唐门的来客造访,唐门医术妙手回春之下,朱宇度过危险活了下来。   待得朱宇清醒过来讲明前因后果,衡州派与唐门众人皆是愤怒不已,一伙人直接杀到了孟长关门前质问。   孟长关自然是不肯承认的。加上他有多年的江湖威望加持,围观的三帮十四会徒众也对衡州派的话半信半疑。朱庸与唐少起——两位门派统领一气之下宣布脱离三帮十四会,带着自己人马打道回家去了。   这样一来,三帮十四会顷刻间少了两大门派的主力,人手更减去了一成有余。   褚何勤这日与陆婉扬说明了情况之后,就闭上嘴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阵。   陆婉扬沏着茶水,淡淡地瞟他一眼,道:   “有话便说,有问便问。”   褚何勤轻笑,道:   “这还需问吗?前日你扮成兰的模样出了门,转眼竹乾就从堂里调了一批擅使弓箭的人手出去。然后两日后,衡州派更唐门就与孟长关闹翻,起因还是孟长关与兰君见了一面。婉婉,我还一直以为你与那孟长关是真心相交。不料你害起他来同样不遗余力。”   陆婉扬眯了眯眼,笑得像只狐狸,道:   “这江湖哪有永远的朋友。”   褚何勤凑过来腆着脸问:   “那你我呢?可是永远的朋友?”   陆婉扬在他唇上小嘬一口,笑道:   “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褚何勤很满意,又凑过去要加深方才的动作,却突有人闯进殿里来。进来的是守卫,远远地在殿门口跪下称有事要报。   褚何勤青筋一跳,抬掌就要朝那守卫发出力去。陆婉扬巧笑着将他的手臂扒下,对门口那人道:   “说吧。”   “禀君子,有人闯进了地宫,已经被属下等抓住。”那人说道。   褚何勤“哼”过一声,道:   “便是这等小事还需来报?捉住了该如何处置还需我来教你?拖下去斩杀了便是。”   那守卫身形微有一震,想是不曾料到平素温温和和的竹君今日这般暴躁。随后他忐忐忑忑地说道:   “禀君子,领头那人称是来救杨姑娘的。属下便擅自做主,先将他们扣下来报了。”   陆婉扬听着一怔,又问道:   “可知道领头那人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不知他的姓名,但他腰间别着玉牌,上头刻了‘简’字。”   “是简之左!”陆婉扬惊道。   “是吗?”褚何勤冷淡地答道。   然后他转头看到旁边的人神情颇为兴奋,脸色便越发冷淡了。   “快将他带上来。”陆婉扬吩咐罢了又朝褚何勤道,“你这宫里的人可真聪明。还好不曾将抓着的人拖下去直接杀了。”   褚何勤淡淡地应了一声,远远朝殿外一望,见简之左已经被人押着近前了。他重重一叹,很是自觉地从陆婉扬身旁起身,然后从另一侧走出殿外退避。   陆婉扬看着他离开,浅笑着坐在殿里朝他挥挥手。褚何勤转过头白她一眼,然后迈了出去。   陆婉扬回身看到简之左进了殿,赶忙起身迎上去,一边呵斥押着他的人赶紧松手。   简之左见着守卫队陆婉扬的恭敬态度,又见她已经恢复成最初模样的脸,微微发愣起来。   陆婉扬在他眼前招了两下手将他唤醒。   “你当真变回来了?看到三帮十四会寻人画像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画错了。”   陆婉扬回到茶座前坐下,再瞥他一遍,道: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不记得我本来的模样吧。”   简之左讪讪地笑了一声,在她对面落座。待殿内的守卫退去了,简之左才凑近她一些问道:   “婉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婉扬给他斟出一杯茶来递过去,口中说道:   “褚何勤是魔教中人的事,你可曾听说了?”   简之左点头,然后道:   “不过,我不曾相信。怎么,难道是真的?”   陆婉扬浅笑着点了点头。   “我会到这里来,其实不是像外头说的那样被抓来的,是被请来做客。”   她说过了这句,就见简之左面上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听他说道:   “你没事便好了。想来褚兄在此的地位不低吧。他总是护得住你才会让你来的。”   “之左,”陆婉扬看着简之左低头沉思的神色唤道,“谢谢你。”   简之左一愣,抬头望向她。   陆婉扬定定回望他继续说道:   “三帮十四会的人贴告示也好,四下打听也好,说是始终找不出入这地宫来救的法子。其实若是真的有心来救,地宫这些日子都并没有启动阵法掩藏,他们岂有找不到的理。”   她叹了一声气,道:   “这整个江湖,也只有你一人是真心想要找我,不顾自己的安危带人来救我的。”   那陆母和骆遥即便也找来了又如何?一个是为了错位的记忆寻来,一个则是为了旁的目的。正道武林竟是只有一个简之左是真正对她有牵绊的。当年曾与简之左针锋相对,更怨憎过他的折磨的陆婉扬,怎会想到还能有一日有这样一番领悟呢?   旁边简之左喝着茶就呛了一口,抬头白陆婉扬一眼道:   “别在旁人饮水的时候这般肉麻,会出事的,你可知道?”   陆婉扬望着他轻笑。见他眼角有一伤处,她抬了指轻轻戳上去,叫他“嘶”地一声,翻着白眼仰着身子远离她。   “方才伤的?”陆婉扬问。   简之左又嘬了一口茶,道:   “这地宫的守卫武功都很是不错。”   “那是。”陆婉扬笑道,“不过几招就将你擒住了。”   “陆。婉。扬。”简之左咬着后牙低吼。   陆婉扬也喝茶起来,一边朝简之左道:   “我不闹你了。许久不见了,你近来都在做些什么?除了今日来‘救我’以外。”   那头,简之左叹一声气,道:   “长朔门里那老太婆死了,我那爹早就死了的消息也传了出来。如今门里群龙无首。要立新的门主了,简方中又站出来说他与原来的妻子,也就是你,已经和离。门里那群老家伙守着过去那些旧规矩,非要我与简方中之中的一人马上娶妻继位。我跑出来往陇西奔之前都被他们缠得紧,什么也没能做。只除了一事。”   他说这儿却顿住不说了。应是等到陆婉扬好奇起来出言问道:   “何事啊?少卖关子。”   简之左脸上坏坏一笑,道:   “我把苏一还活着的事告诉简方中了。还告诉他,他的苏一就是他游历途中还有之后一直跟着他的那个纪黎纪姑娘。这样一来,他知道苏一没有像当年他以为的那般与爹一同死在山崖,后来又总是戴着面具在他面前隐藏身份,怎么也该起疑苏一与当年爹死的事有关系了。”   陆婉扬听着一愣,先是记起来简之左知道简父与苏一的事,是因为换脸之前她自己告诉他的,后又疑惑起简之左这般爽快的将苏一的秘密公开,倒像是一点不念及他对苏一的“旧情”了。可她开口问出来的时候,问的却是:   “苏一是一直跟着你大哥回到了长朔门吗?”她原以为南歌子那事之后苏一就藏到别处去了,没想到她竟又跟上了简方中。   那头简之左讽笑了一声,道:   “岂止是跟到了长朔门。简直如那跟屁虫一般,到哪里都跟着。我还曾简方中那傻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的身份,总之他对那掩藏了身份的跟屁虫定是有意,才任她四处跟着。”   陆婉扬审视他脸上的讥讽,见他好像当真不再在意苏一一般,又是问道:   “那你呢?你对她。。。你对她如今。。。”   简之左一愣,像是没料到陆婉扬回问这个一般。随后他回过神来一叹,道:   “你要不提醒,我都忘了自己曾对那女人有意了。我那时也算被猪油蒙了心。啊不,我的眼光向来是好的。比起那时当真眼瞎瞧上了那女人,现下回想起来倒觉得,是我自幼与简方中争抢的执念在起作用。可是实际上,以我的性子,又怎会喜欢上那样一个冲动妄为、四处惹事却又自认正气凛然的女人?”于他而言,总是陆婉扬这样不算善良,却聪明灵动的女子更合心意。   陆婉扬抿了抿唇,也看不清楚简之左是逞强唬她的,还是说得认真。她心里只盼着要是有一天苏一又惹了事,叫她真的下了杀心的时候,她的做法不会叫简之左伤了心。   “不说我了。”简之左道,“你呢?你如今如何打算?你如今,还算三帮十四会的人,还是魔教的人?”   陆婉扬听了他这问话神思一凛,心下起了一分防备,脸上挂起无懈可击的笑来,道:   “你这话问得可笑,我口里叫着这地方魔教,外头的人也还称着我为白虎堂主,我又岂能是这魔教的人?”   ? ☆、哪有恁好了断 ?  “这么说来,你是要离开这处的?”简之左问道。   陆婉扬笑了笑,答:   “自然。你道我还是喜欢留在这魔头们的老巢?”   “你打算何时走?你走了,褚兄呢?你跟他。。。”   陆婉扬心里一叹,只道现在真是谁都能看出她和褚何勤之间有什么了。她嘴上也作出一叹,说:   “我与他正邪不两立,本也是不会有结果的。便不是现在,我也早晚要与他做个了断。”   简之左几分好笑地看着她认真的神色,道:   “情上的事,哪有那般的好了断。若是有,我也不至于。。。总之,你这话莫不是在唬我的?”   陆婉扬的神情暗淡了,道:   “我倒希望只是唬你的。之左,我心里很清楚对我来说什么最重要。何勤他在我心里虽是重要,可是他重要不过我的江湖名声。我是付出了多少努力才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的。我可以不念正邪,我本也是个不在意正邪的人。但我万万不可能放下一切,跟着他去做一个受人唾弃的‘魔头’。”   简之左定定看了她一阵,然后抬手往她发上揉了揉。   “你能这么想,也是好的。我这么说虽对不住褚兄,可正道与魔教,总是正道更好些的。”他说罢了,起身从座上站起,道,“如今见你无碍,我也不该在此久留了。日后等你回到盟会里,我们在饮酒畅谈。”   陆婉扬浅笑着点点头,目送他跟着守卫离开地宫去。   “你说的是真的吗?离开?了断?正邪?还有名声?”简之左走远后,陆婉扬身后传来了某人的问话。   “你听到了?”陆婉扬问。   褚何勤的语气有些冷淡,道:   “你不正是说给我听的?”   “你既知道我是说给你听的,便也该知道我说的自然是真的。”陆婉扬的口气也冷了下来。   她的身后,褚何勤沉默了下去,直到良久后,他才似怨似叹地问道:   “婉婉,你到底,可曾有一刻,哪怕有一刻想过要与我长久的。。。”   “没有!”陆婉扬抢道,她的声音蓦然有些激动了,“我怎么会有?褚何勤,你道我忘了,就永远不会记起来吗?我失忆之后与你相处得再是愉快,也免不了我失忆之前我们还有那本旧账要翻!当年你刚刚杀了却非门掌门,被你尚未能掌握的却非门人追杀到江东,遇上了在河边干活的我。我们见面的第一天,你就险些将我杀了。”   她顿了一瞬,又继续道:   “后来我们做了交易,我助你躲藏养伤,你教我武功护身。可你教我的却是那瞧来高深,修习一年后便会变成废人再动弹不得的武功。你教我数月之后离开,半年之后,我发觉不对,只得又求上了你。你那时已经掌握了整个却非门。你将我带到藏书阁,说里头的武林密册任我挑选。可是练习过半年魔功的我,还能有什么旁的选择。我便只能选那从来没人愿意练习的另外一种魔功罢了。”   陆婉扬闭了闭眼,像是在回忆一些不堪忍受的事情,口中说道:   “十一岁时,简方中前来江东探访。我那时正练到平江阕的紧要关头,又见简方中剑法不错,就故意在他面前用暗器暗算苏一,逼得他废了我的琵琶骨。就是那次以后,我才与简家的人莫名其妙起了纠葛,也就有了后来爹娘逐我出家门的借口,有了后来被全天下误会为简方中身后痴人,有了后来被简之左抓住断筋挫骨,逼迫我到简方中身边做他内线,有了后来的换脸和失忆。褚何勤,这些事细细想来,似乎都能归咎到你身上呢。”   她说着讽笑了一声,道:   “就是不算上这些事,我换脸时你丢下我离开。后来,我为了想见到你服下重泉丹,损去十年寿命。这虽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你,可你又叫我如何相信你再不会向那日一样丢下我?”   褚何勤静静听着,站在陆婉扬的身后,表情隐在垂首后的一片阴影里看不分明。   “婉婉,”他有些无力地唤道,“我那日离开,是因为拿到了你失忆前的信。我不知那是假造的,只道洛阳当真藏了让你无需苦痛便能恢复原貌的药。我回到了洛阳见到了兰才知道自己中计。那信不过是兰引我前去,向正道泄露我身份,叫我不能再肆意在武林行走的计策。我的身份泄露之后,便不敢再去找你,只怕连累你的名声叫你生气。我怎能想到你竟会。。。”   他叹息着顿住了话头。过了一瞬,他又说起来:   “至于以前的事,我承认,我最初是存了玩弄的心思。可是到现在,我那时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玩弄了我自己。”   陆婉扬的神情依旧冷淡。她站起身来面向了他说道:   “何勤,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与你翻旧账。我只是想叫你明白,我如今虽然惦念你,但我也同样恨你。”   “你与简之左尚能尽弃前嫌,与我便不可以吗?”   “不能。”陆婉扬答,她的声线有些颤抖,“因为你比简之左重要。”   因为更重要,所以更苛刻;因为更重要,所以更计较;因为更重要,所以耿耿于怀。   说过了这一句,她看到褚何勤的神情恍惚了一瞬,随后他转过身去。   他的头又痛了,陆婉扬心想。她不自觉地抬了手想去碰他,可抬到一半她又握了拳将手放下。   她现在不能去碰他,不能去安慰他。她现在需要他暂时为她伤心,这样她才能与他演好后头那一场戏。   “何勤,”陆婉扬出声叫了他,“我打算明日就离开。”   褚何勤身形一颤。   “我们约好了,你要陪我到病好的。”他背对着她说。   “何勤,我不是个好人,你知道的。”陆婉扬停顿了一瞬,续道,“只有好人的约定,才作数。”   殿内沉默了下去,气氛也开始冷得吓人。陆婉扬因这气氛微微忐忑起来,忽的,耳边就听到一声巨响。大殿左侧的白玉墙壁炸裂开来。   陆婉扬的心口惊得一跳。她回眸去看褚何勤,就见他正缓缓收回刚刚发过力的手掌。   “我不许!”褚何勤将这三个字一字一字地逼出口中,“你若受不住约定,我便帮你守!半月之期到达以前,你一刻也别想提前离开这地宫!”   陆婉扬觑着面前人周身的冷意,僵在了当场。她虽是见过褚何勤发怒的,却从未见他怒到这般冷冽。她心里竟起了一分恐慌。   可是她转眼一想,他是褚何勤,只要他是褚何勤,她陆婉扬又有什么可怕的?   “若我一定要走呢?”她说道,   褚何勤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她,眼里的神情没有半分笑意、阴冷瘆人,眼底还泛着怒极的猩红。   “你可以试试看。”他说得极慢,语气比神情更要阴冷。   陆婉扬像是丝毫不怕,一步一步朝他身后的玉门走去,口中说道:   “好,那我就试试看。”   她经过他面前,见他探手来抓她,侧身一避。   褚何勤脚下一旋,又在她面前站定,浑身内力筑起高墙。陆婉扬只一靠近就被那巨大推力往殿内送去。   陆婉扬目光一凛,在身前执起手刀,运足了气朝褚何勤胸前要害攻去。如今她原先的功力封印已经全部破开,便是以褚何勤的功力也无法将她瞬时制服。   褚何勤隔开她的手刀,反手一握。陆婉扬五指一缩,自他掌中逃出,又并两指,再击他要害。她的动作渐快起来,手刀、指法、掌力交错,腿上在闪避间腾飞、滑旋,一边攻他下盘,一边寻他空当。   褚何勤出手的神情认真起来,似乎也觉出她远不如之前好对付,又见她一招一式专击他致命之处,心口揪痛之下,他下手阻隔也带了怒气。可即便如此,他自始至终不曾觉得她会对他下杀手,直到他内劲一瞬紊乱,低头见她已一指点到他的心口。   他震诧之下怒极回她一掌,手下失了力道,眼见她滑后数尺,侧头喷出一口血来。   “婉婉!”他惊呼,冲上前欲要扶她,却见她抬手将他裆下,口中一声轻笑。   “何勤,”她轻咳着唤道,“你还不明白吗?你不是早就明白吗?你拦不住我。”   褚何勤抬起的手无力坠下。   陆婉扬说得不错,他拦不住她。只要他心里一天还有她,他就注定拦不住这个从来不把自己伤当一回事的疯子。   因为她不在意自己受伤,他却在意。   “好,你走。”褚何勤从没觉得自己像今天这样无奈过,“先治过伤再走。”   陆婉扬浅笑着摇摇头,道:   “现在走正好。伤着,更不叫人起疑。”   那头褚何勤对着虚空发出一声轻叹:   “陆婉扬,从我对你起了心思开始,你可曾有一次顺过我的意?”   陆婉扬沉默了一瞬,道:   “你便当是报应吧。”   “报,应?”褚何勤苦笑着重复,“是啊,你可不就是我的报应吗?随你了,都随你。左右,我拦不住你。”   说罢,他唇角落下一丝血迹,是方才陆婉扬那一指下的伤。   陆婉扬看着那抹红色心口一痛。明明他只要一瞬调息,那一指必定伤不到他。可是他似乎忘记了。   陆婉扬掐紧掌心,手中还握着一只不知何时取得的戒指,望他背影颓丧离去,死死站定在原地不肯跟去。   ? ☆、平安康泰喜乐 ?  陆婉扬顶着重伤回到了三帮十四会。刚一到达盟会门口,她便眼前一黑昏阙过去。孟长关带人将她送回了之前她住过的厢房之中,寻了大夫给她看诊。   到第二日清晨,她昏昏沉沉醒来,见身旁似有人在照料。她心下一喜,以为又如以往她每次昏倒一样,一醒来就能看见某个她最想见的男人。可待她双眼清明,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才醒觉那个人现在不可能在她身旁。   “九娘。”陆婉扬唤道,支着身子坐起来。   戚九娘见她醒转,面上一喜,转头朝外边叫道:   “杨姐姐醒了!”   她一叫罢,外头门一开,屋里一通涌进了十余人,有孟长关、南歌子的另两人、骆遥和如观师太,以及其余几名盟会堂主、长老。   陆婉扬见狭小的房间一下被这多人塞满,讶异地轻咳了两声,问道:   “大家,怎的都来了?”   孟长关那头醒悟过来病房中不可这般拥挤,就转过头推推嚷嚷地把一众人拨了出去,只自己留下与陆婉扬单独交谈。   “丫头,你可还好?”孟长关面带关切地在陆婉扬榻旁坐下,“还有你那毒?”   陆婉扬浅浅一笑,道:   “得旧友相帮,毒已经解了。”   “那你这伤?”   陆婉扬又抚着胸口轻咳两声,道:   “出来的时候中了他们尊主一掌,好在他随手之下没使全力。”   孟长关看着她长长一叹,面色担忧起来,道:   “丫头,你可知凭你现在的内力,整个中原武林怕都难有你的敌手。那尊主不出全力都能一掌将你伤成这般,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啊。如今衡州派和唐门又脱离了帮会,老伯近来可真是一筹莫展。如今你安然回来便好。待你伤好些了,可要好生帮衬老伯一二。”   “那是自然。可是,老伯方才说,衡州派与唐门的前辈们离开了?”她说着,想到什么一般,神色蓦然紧张了,“可是因为那日我扮成兰君逃出来见您的事?”   孟长关似有若无地打量她一瞬,很快收回目光,拍着她的肩又叹了一声,道:   “不提了。那日老夫追那朱家孩子去解释,未能追上,倒是叫他被寻仇的人逮住给弄成了重伤。衡州派和唐门那几位认定了是老夫带人伤了他。老夫百口莫辩,只得眼睁睁看他们走了。”   陆婉扬面上愧疚起来,道:   “老伯,不若我速速去寻了朱前辈和唐前辈,给他们说明当日的事由。朱前辈与唐前辈都是明事理的人,只要知道那日是我扮成了兰君,必定不会再误会老伯了。”   孟长关又在她肩上拍过两下,道:   “丫头你啊,好好养伤。如今大战在即,衡州派与唐门也早就走远。就是你现在追上去解释清楚了,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还要叫你也误了大战。你就在此安心养伤吧。旁的事就别多想了。”   陆婉扬面上无奈地答应。   “老伯说的是,丫头听话就是了。”   孟长关从座上起身,道:   “那老伯便不扰你了。你好生歇着。”   陆婉扬出声将他叫住,道:   “老伯,我许久不曾见过南歌子的几位少侠了,可否将他们叫进来一绪?”   孟长关望着她犹豫一阵,见她面上期冀非常,就无奈地摇着头将聂青与戚九娘叫了进来。   两人一进了门就急速奔到陆婉扬的床头。   “杨姐姐,你可好些了?昨日你可吓死我们了。”戚九娘握住陆婉扬的手就说道。   陆婉扬柔柔一笑。   “昨夜可是九娘一直在握身旁照料?有劳九娘了。”   戚九娘猛地摇头表示不谢。旁边聂青不满道:   “杨姐姐,你怎的只谢九娘?昨夜找大夫、熬药可都是我做的。我的谢呢?”   陆婉扬听他孩子气的话语,笑意又深,道:   “也谢谢你了,青儿。”   聂青满意地点点头,被一旁的戚九娘白了一眼。   “对了,”陆婉扬道,“怎么不见守成?”   聂青听了她这问,摸了摸鼻子道:   “我们几个人在扬州收到你被魔教抓去的消息就立刻赶了来。这几天我们一直在找魔教的所在,昨日其实已经找到了。我们商量好夜里就闯进去救你,就让守成先在那地方等着以防魔教那头事情有变。哪知昨夜你便回来了,我们便也没来得及通知守成。只是杨姐姐,你昨夜跑出来的时候,都没有碰上守成吗?”   陆婉扬听着他的话,心里头正感动,只道武林正道这头真心记挂她的人也不只简之左一人。后头听到他们把李守成忘在了地宫外头,她心下又惊了,回道:   “魔教偌大的地方岂会只有一个出口?你们把守成放在那处,他万一若是等不到你们自己冲进去了可如何是好?”   戚九娘笑了笑,摆摆手道:   “没事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我们南歌子一早约好,任何行动都必须要三人到齐才可动手。我和阿青不去,守成是不会动的。杨姐姐你便等着看吧,等午时到了,八成他就自己回来了。”   “你们。。。”陆婉扬看着他们这态度有些气极。如今她不在地宫里头,那李守成就算只是在地宫外面,他万一被人逮住,褚何勤现在还在气头上,她也没法回地宫里阻止,指不定褚何勤就要将李守成直接宰了。   可这些她要如何跟眼前两个说明?   “杨姐姐,不说守成的事了。”戚九娘已经说起了别的话题,“我听孟老伯说,盟会与魔教又快要打了。我们几个决定留在这里与大伙并肩作战!”   陆婉扬一听,心情就更崩溃了,口中唠唠叨叨地训斥道:   “你们几个小家伙不好好做你们的侠盗,跑到洛阳在凑什么热闹?年纪轻轻地上赶着往魔教枪口上撞!你们要来救我的事我很是感动,可下回也先记着量力而行!”   戚九娘听过了陆婉扬这话,鼓着腮帮子不高兴道:   “杨姐姐,你怎么跟我娘说一模一样的话?我们几个年轻怎么了?这种战事、讨伐就该由年轻人来做!杨姐姐你怎能看不起我们年轻呢?”   陆婉扬叹一口气,抬指朝戚九娘脑门上一敲,道:   “我算知道了,留下来参战是你这丫头的主意不是?一伙子人里头就你这小姑娘最好战,每次有架要打都数你最兴奋。”   罢了她偏头朝满脸宠溺望着戚九娘的聂青道:   “还有你!怎不知管管你家的丫头?什么事都任她胡来。”   陆婉扬推了推气得噘嘴的戚九娘道:   “去,赶紧去把守成先领回来。我与青儿单独说说话。”   戚九娘抬眼张着嘴巴要争辩,被陆婉扬一瞪,又缩了缩脖子乖乖起身走出门去了。等出了门她还回过身来探头说:   “杨姐姐,大战的事。。”   然后又被陆婉扬一眼瞪了回去。   戚九娘离开后,陆婉扬朝聂青说话的口气也缓和了一些,望他的眼神还带了些似笑非笑。   “青儿,你与九娘进来相处得不错?”   聂青微微笑着不说话。   陆婉扬见他算是默认,倒也不曾试图打趣他,只是一叹道:   “你们二人定要好好的。江儿泉下有知也会为你们高兴。”   说到奇江,聂青的脸色滞了一瞬,道:   “我只盼阿江不会怪我。”   陆婉扬定定地望了他一阵,道:   “青儿,江儿与九娘的过去再是深刻,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今生他二人算是无缘,而你,才是九娘的以后。这件事九娘知道,你知道,江儿自然也明白。你能将九娘从过去里带出来,不只是九娘自己,江儿也该谢你。”   聂青面上微微笑了起来,道:   “杨姐姐,阿江曾说,他虽与你认识不长,却觉得你是这世上最了解他心事的人。杨姐姐的话,我信。”   聂青说过了,陆婉扬却是一叹,道:   “且先不说你与九娘的事了。你们打算参战的事,可是认真的?”   聂青点点头。   “九娘说,年轻时总要酣畅淋漓地战过一场才算不枉年少。”他笑道。   陆婉扬的目光凝了起来,望着聂青认真道:   “青儿,这件事你们当再考虑考虑。说实在的,你们三人若是参战,的确对大战是助力。可是此事原本危险至极,你们三人又都是有父母兄弟,有牵挂的,更莫要说你与九娘如今还有了彼此。青儿,这件事你当真想清楚了吗?”   聂青低下了头。   “杨姐姐说得不错,我们都有父母牵挂。早年我瞒着爹娘组了这南歌子,意在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但那时我不曾想到这事要叫爹娘如何担心,是为不孝。如今我年已及冠,身边又有了九娘,只愿此战过后,中原武林得以平静,我便可带着九娘回到爹娘面前请罪,余生再不远游,只在他们身边奉他们天伦。可是若是此战不停,武林不宁,这样的愿望又如何达成?”他口中说道。   “九娘说的年少时要战一次是一方面,我真心想为中原武林出一份力也是一方面。活到及冠,我未能真正帮爹娘做过什么。此番若能守护中原武林于不败,我也算真正守护了爹娘,守护了家园一次。”   陆婉扬听着沉吟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说道:   “青儿,我只愿你们知道。这武林的纷争从不是因为哪一门、哪一派、哪一教而已。而你的爹娘,比起要见你浴血守护他们一次,想必他们的愿望不过是见你一生平安、康泰喜乐。”   她说过了,就躺下了身去,朝聂青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聂青沉默着起身走出门去,走的时候,双眼里若有所思。   ? ☆、还值不值得 ?  陆婉扬回到盟会的之后不久,骆遥给她捎来了一封信。收到那信时,她身上的伤还重着,却也顾不得再养,只趁着骆遥刚刚离开,一翻身就起来,朝那信里约定的地方去。   那信是陆母托骆遥给她的。不久前,新建的维周庄已经如陆婉扬所愿的与璧山派闹翻,几番对战后实力大伤,如今只剩零零散散几十个门徒,甚至称不上一个真正的帮派了。   陆婉扬不知道陆母此时约她相见是何意,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去才是稳妥的。可是读着那信里的几分关切,她又实在管不住自己,一门心思往那约定的山谷里奔了。   山谷里正是盛夏的茂密时节,林木郁郁葱葱地包裹着,四周朝上一望都是满满的青翠。陆母就站在那青翠中,面上柔柔笑着朝陆婉扬招手。   陆婉扬心中微有酸涩、微有甜意,只觉像是回到了五岁时娘带她看过师兄们练武后,招着手唤她回家。她面上也扬起一笑。   但这笑容,在她迈进山谷的一刻僵住。   她落在山谷中的脚步下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声响。陆婉扬抬眼一看,陆母脸上温柔的笑意早已不见,只留下一派地冷漠,还带着满满的憎恨。   陆母身后,一条臂膀粗的铁链朝陆婉扬迎面袭来。陆母一轻身,避到那铁链阵型之外。   陆婉扬心里一寸沉下去,冷下去,直到那铁链袭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腰身一仰避过。   避过这一链条之后,峡谷里发出了巨大的响动,如开山一般剧烈晃动起来。   陆婉扬大惊之下,见泛着银光的链条从四面八方朝她来。她拔剑出鞘,朝面前近来的链条上砍,却见那链条毫发无伤。   陆婉扬一怔,脚步一滑,仰身从下方避过一回,却又见身侧银光逼近。   她在空中一翻旋身,脚步一点踩上链条,被那链条带着向后驰行三十余尺。她的背后逼近山壁时,陆婉扬倾身顺着铁链一旋,足尖往崖壁一点,身子便往阵型中央驰去。到达中央时,她身形一转,落到阵中原点。   落下的一瞬,那阵像是被重新触发一般,突然往中心聚起。   陆婉扬大惊,脚下一点欲往阵上飞去,却惊觉脚下像是被粘住一般动弹不得。四周的链条越聚越近,最后如同藤蔓一般一条条散开缠绕到陆婉扬的四肢上。   陆婉扬运起劲气挣扎。那铁链将她缠得紧密、纹丝不动。再过一瞬,她四肢上的铁链拉扯起来。   陆婉扬无力地任那铁条拉扯,将她翻转得悬空仰躺于那山谷中央。   下一刻,她周身的铁链有一阵轻轻的晃荡。陆母轻声落到了她发顶的链条上。   “孩子。”陆母俯首看着陆婉扬,脸上笑得讥讽,“娘知道你如今武艺高强,特拿这五十年前招待过先代魔教教主的玩意儿来招待你。怎么样,可有受宠若惊?”   陆婉扬面上平静,只盯着上方的虚空不语。   陆母的神情却突然狰狞起来。   “你知道吗?我素来最恨的就是你这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表情!幼时毒打你时你是这样,逐你出家门时你是这样,甚至陆家灭门那日你带着魔教出现时你也是这副表情!”陆母朝陆婉扬吼过了,手中的剑刃一甩,在陆婉扬臂上落下一剑。   可陆婉扬仍是一声不吭。   陆母突然狂躁地笑了起来,口中疯魔般地呼道:   “孩子啊,我的好孩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孩子!带人灭我陆家百余口人不说,便是如今维周庄只剩苟延残喘,你也还不遗余力地落井下石啊!程右是你杀的吧?常和尧的消息也是从你处得知!你做得漂亮啊!我就是十张嘴都跟他解释不清!你这般费尽心思还我维周庄人,就是为了那小畜生吧?叫宁将的那个小畜生!那关月庄的小子从失忆之后就与你一起,只把我陆家人当成救命恩人,却不知我陆家正是害他一家性命的人。”   陆母蹲下了身到陆婉扬面前,冷笑着说道:   “他不知道,可偏偏你知道。你竟为了给那小畜生报家仇灭了你自己的家门!我的好孩子,你当真好狠的心啊!”   陆婉扬一直盯着的上空,一旁的山顶上现出了一个身影,黑衣劲装、高冠束发,从那山顶上俯视着下方的人。   陆婉扬心里思索,他站在那个地方,应当是听不到下方人说话的吧。可看他身形的颤抖,分明却是听到了。   “但是我的好孩子,”耳旁陆母还在疯狂地讥笑,“你可知道,将你害成如今这番模样的人是谁?正是你从五岁起偷鸡摸狗、做尽苦力养大的那个,比你还年长两岁的宁将!”   陆婉扬望着天空的双眼里瞳孔紧缩,耳边听陆母继续道:   “没想到吧。你最信任的人竟会这样害你。怪就怪你竟没有看出来,你一点点拉扯大的那个孩子,爱上了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是你宿敌的女人。”   陆母说过了,眼里含着冷笑,朝着一侧山崖上望去。那一处正站着许久不见的苏一,仍是一身男装,目光含恨望向陆婉扬的方向。   “他听信了那女人的谗言,竟跑来告诉什么都忘记的我,告诉我是你害了陆家一家。他还代你求我谅解。”陆母又疯笑了起来,“你是为他报仇杀了亲生父兄,他竟代你求我谅解!婉扬。”   她扯着陆婉扬的头发逼近她眼前问道:   “你觉得值吗?你还觉得值吗?为了他,害了自己一家?”   随后,她满意看着陆婉扬的目光变得迷惘,又变得空茫,最后透出一分死气。陆母从陆婉扬身前站起来,再次轻身跳到阵眼之后。   陆婉扬的目光在那一瞬回复清明,嘴边竟也冷冷笑起。   陆母诧异地顿住身,回头望她。   “娘,我的好娘亲。你方才说的话都是对的,只除了一样。”陆婉扬扫过陆母眼里一闪的惑色,轻笑,“你以为,对维周庄赶尽杀绝当真是我的主意?宁将的仇,早在爹死的时候就算报了,我又何必再如你所说的杀死程右落井下石?要对维周庄赶尽杀绝不是我,是一个你永远对付不了的角色。”   陆母眼光一瞬猩红了。她一飞身又一把揪住陆婉扬的发,朝陆婉扬脸上吼道:   “说!是谁?是谁!那个永远对付不了的人是谁!”   陆婉扬只似笑非笑看着她不答,目光像是在欣赏一场好戏。   陆母口中还在问,只是说出来的话越发凌乱。   “是魔教尊主?不,不是他,他有何理由再灭我一次?你又有何理由维护他不说话?是谁?是谁?是孟长关!对了!就是他!武林之中对付不了的人除了尊主还能有谁?一定是他!他想称霸正道武林,想把我们这些门派全数灭去!一定是他,是也不是!”   她说着,像是幻觉一般地见陆婉扬脸色一白,又仰着头疯狂地笑了起来。   “是了!就是他!我还该多谢你啊,我的好孩子!你临死之前还能告诉我仇敌何在,便算你今生曾孝顺一回。”   她口中大笑着踏风离去,隐在山崖的洞穴之中,只在谷里凭内力留下一句:   “常言‘虎毒不食子’,今日为娘不杀你。但是,自有人会叫你今日葬身此地!”   陆婉扬抬眸朝四方山顶一看。宁将早在陆母刚刚说出他身世时就不见了踪迹。   几侧的山崖上只剩苏一一人。她手中拿着一支吹燃了的火折子。陆婉扬眼见她弯了身,点燃下方的什么东西,再起身几下跳跃,从山崖离去。   苏一离开时最后朝下望了一眼,眼里是胜利者的嘲讽。   陆婉扬的耳边听到两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她心下明白,原来方才苏一点燃的是火药。   也不知这山里买下了多少火药。陆婉扬见不远处的山崖竟生生断裂朝下坠落。她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原本她以为要被身上的铁链“五马分尸”死在这里,后来又以为会被陆母一剑刺死,原来最终她是要在山谷底下被山砸死的。   这倒有几番当年齐天大圣的意味。   “婉婉,你还有心思笑。”   陆婉扬听这声音神色一震,转眼又觉必是幻听,只闭上眼一声苦笑自己在最后一刻竟这般想见某个人。   她再一睁眼,却见最想见的那人正俯身向她落下来,容颜越靠越近,最后落到她眼里满眼都是。   又是,幻觉吗?   不是!她忽然醒觉身上褚何勤的双臂也缠绕了链条,是她身上缠满之后,四周崖壁上遗留下来的。只是褚何勤不是被那链条拉扯着,他是自己缠上了那链条。   陆婉扬忽然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双眼蓦地瞪到猩红,口中朝他吼道:   “褚何勤你在干什么!你快走!你快走啊!”   褚何勤像不曾听到一般朝她温柔地笑。   陆婉扬叫得歇斯底里,双手双脚睁着得从未如此奋力。她的声音渐渐淹没在周遭山崩的巨响之中,任她如何嘶喊,上方的人如同再次失聪一般什么都听不到。她的泪水漫了一整张脸,口中哽咽得快要咳出血来。   山崖上的巨石一层层落下。褚何勤在陆婉扬的上方筑起一道厚实的真气墙。起初的每块碎石落下,只在那“墙”上一撞便弹开,后来的却落到“墙”越来越重,越来越沉。   褚何勤的唇角渗出血来。陆婉扬挣扎的手脚也渗出血来。她还在朝他嘶吼,他却一直只看着她浅笑,仿佛此刻她哭得疯狂狰狞的脸,就是世间的一切。   褚何勤唇角的血越流越多,开始一滴一滴落在陆婉扬的颊上。可他的身子依然岿然不动地护在她上方。陆婉扬嘶吼过了开始咒骂,骂褚何勤不知羞耻,她早说过她不要他,他却还上赶着相护;她骂他蠢,把一个没有半分血缘的人看得比自己还重;她还骂他不负责任,不讲情义,说他若是有事叫她如何自处;她骂他混蛋。   总之,骂得毫无章法。   褚何勤只看着她笑,浅浅的笑,眸子里蕴满了星光。   山谷里渐渐静下来。原本四处高耸的山崖,如今只剩原先高度的一半。陆婉扬的身子原本选在半空,现下几乎触到下方堆积的碎石。   静下来之后,陆婉扬才发觉,原来她的声音早就哑了,方才那些嘶吼原来都是无声。   “婉,婉。”她身上的人咳着血沫唤道。他的声音因着虚弱竟显得越发温柔。   他唤罢了,那双满目柔光在长睫下熄灭。他脱了力,臂上的铁链滑下,身子落在陆婉扬的身上。   ? ☆、与子偕臧 ?  山谷里静下之后,竹堂的人极快便赶到,将陆婉扬与褚何勤救了下来。陆婉扬带着褚何勤一路飞驰回到地宫。她的心口疼得一片麻木,连表情也是一片麻木。   竹堂有人看不惯她这奇异的淡然了,开始在她身后细细嘀咕,为褚何勤打抱不平,陆婉扬也似全然没有听到一般,进到地宫内殿里,一掌击出,便将身后玉门合上。   陆婉扬把褚何勤拥在怀里,去探他的脉象,只觉他脉象虚浮,体内真气几乎耗尽。她俯身吻上他的双唇,内力借着相触的唇瓣源源朝他体中送去。一边送着,她眼里像再次决堤一般倾泻而下,打在他的颊上润湿了两个人的脸庞。   褚何勤内力深厚。他会没事的。她这般告诉自己,心底的疼痛不安却不曾放松一分。指尖下的脉象告诉她,只要他没有醒转过来,便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有事。   陆婉扬在褚何勤身边守着,不吃不喝地过去了三日。等到了第三日,褚何勤总算醒转过来。   他一睁眼便看见了陆婉扬一双血红的眸子,见她看他醒来后面上倏然一阵放松。他抬手想去触她,却无力地只抬到了一半。   陆婉扬握上他的手放到自己颊上,眼里泛着泪光。   “婉婉。”他唤道。   “我在!”她剧烈地点头。   褚何勤看着她轻笑,眼里满是温华。   “过来。”他朝她张开双臂。   陆婉扬顺从地卧进他的怀里。   “几天没睡了?”他问。   陆婉扬不回答,怕她说了又要遭他呵斥。   “你不敢说我也知道。”褚何勤道,“饭也几日没吃了,可对?”   陆婉扬还是不答。   褚何勤一叹,道:   “你知道的,我不过受了些微内伤还有真气消耗得多了些,睡上几日便好。哪用你这般担心?”   陆婉扬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   褚何勤察觉了不对,问道:   “嗓子还是哑的?”   他见她默认,臂上轻轻推她一把,道:   “婉婉,起身去喝水吃饭。”   陆婉扬不听他的话,往他怀里缩了缩,闭上眼很快睡了过去。褚何勤知她疲累,也不再吵她,小声按下壁上铃铛唤了侍从,让他们备上热粥饭食。   陆婉扬睡了一日,夜里醒来被褚何勤盯着饮下一大碗粥,又盯着他喝过了药。两人又依偎在一起睡过去。   第二日陆婉扬的嗓子便好了些许,可她似乎还不太愿意跟褚何勤说话。褚何勤知道她气他在山谷时不顾自己,却也不向她认错,由着她在那头生闷气。后来她终于开口了,一开口就是沙着嗓音说:   “何勤,你以后不许那样了。”   “怎样?”褚何勤与她坐在榻上,从背后抱着她,在她颈窝里说。   “明知故问。”她哼道。   褚何勤回答说:   “只要你以后再不遇到那样的事,我自然不需要做那样的事了。”   陆婉扬转过身去看他,见他脸上还是一片虚弱的苍白,又心疼起来紧抱住他,口中却是愤愤怨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这么蠢,这么不知自保,到底是如何做到魔教教主的。”   “婉婉,我不蠢。”他低低辩道,“我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魔教尊主。为了达成心愿,我做尽一切都在所不惜。”   陆婉扬面上迷茫了一瞬,问:   “你的心愿是什么?”   褚何勤沉默了一阵,言语里起了一分温柔的笑意,似叹息一般地说道:   “婉婉,你的爹娘待你不好,可是他们,给你起了一个极好的名字。‘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婉扬,你的名字就是我毕生的梦想——与子偕臧。。。”   陆婉扬听他低低的话语,只觉得心头一阵酥麻,口中却别扭地回道:   “作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教魔头,你的心愿还真是与你的身份不符。”   褚何勤在她肩头轻笑。   “你早就说过我不适合做魔头。以前你说,平常的魔头都喜欢出去随手杀几个人、捣一捣乱,然后趁着江湖大乱,试图来个一统什么的。我却只喜欢窝在宫里,或者扮成一般江湖人出去玩乐,逛逛勾栏,结交几个道貌岸然的正道侠士。你说我是你见过最不称职的大魔头。”   陆婉扬的脸色冷了,问道:   “你逛过勾栏?”她好像还抓错了重点。   褚何勤震了一下,发觉说错话了,干咳了一声遮掩道:   “我只逛过,什么都没做。”   陆婉扬似乎不大信,却也没想太纠缠这个问题,就说道:   “我以前说的对。你当真没有魔头的样子。不然也不至于随意套了一个身份,混迹江湖这么久,都没有人看出你是个魔头了。”   褚何勤含笑续道:   “所以后来你说,要帮我成为一个合格的魔头。说既然我懒,那就由你来帮我,说我这样的性子,做一个魔头一定会被那些武林正道欺负。你非得要让却非宫一统江湖,才能叫我安安稳稳的。婉婉,这些都是你失忆前说的。所以,其实你失忆前也并没有那么恨我,对吗?你失忆前就是关心我的。”   陆婉扬默了一阵,随后带些无奈地答道:   “那不是自然吗?你我相识源于交易。起初是你教我习武,我助你躲藏。后来是你供我秘笈,我助你杀人、排除异己。我九岁结识你,十岁偷偷离开陆家去找你,跟着你一起扫荡却非门。那时我恨你处处胁迫于我,却也不得不认那段时光是我年幼时最肆意的一段日子。”   她说着轻笑了一声,道:   “至少那时你供我吃喝,我无需再用苦力去换食粮。。。若杀人不算苦力的话。我跟着你的时日一久,跟你一起杀人,一起想尽阴谋阳谋,一起躲在藏书阁里习医学武,自然也生出了一番同伴的情谊。我知道,你也慢慢将我当成同伴了,所以拿下却非宫后,你还在里头给我留下了一个位子。只是也怪你生的太好,我那‘同伴情谊’很快变了味道,你的,却似乎一直停在原点。直到后来我失忆后再遇。”   褚何勤在她背后抬了抬眉。   “你怎知道我那情谊一直停在原点?何况,你生的也不差,只是那时与我见面就总带着面具遮挡。”他问。   “我一直不信你,自然不愿你知道我真正的模样。”陆婉扬撇了撇嘴,“至于你的情谊,我碎骨断筋的时候你虽曾悉心照料于我,后来见我换皮时那般惨状你好似也不曾关心嘛。就是我失了忆,你发觉了,也只是当做不知道一般的耍弄于我。”   “婉婉。”褚何勤抱着她柔声说道,“别翻旧账了。我对你的心也不是新近刚有的,只是我意识到的时候有些晚了。叫婉婉久等,是我的不是。”   “哦?”陆婉扬突然推开他,两眼放着兴味的光盯着他,“你是何时意识到的?”   褚何勤不回答,眼里含着笑,也不管陆婉扬再次推开又抱着她。只是他心里在想,他意识到的时候,兴许还是那次她冲进树林里去“救”他,告诉他她知道他耳聋的事。   褚何勤觉得,□□上他醒悟得那般的晚,还是不要告诉怀里那人得好。她知道了,只怕要很不高兴,又要跟他闹起来了。   “何勤。”陆婉扬叫他一声,问道,“你可记得那日跟着我娘来地宫找过我的那个小姑娘?”   褚何勤点点头。   “她叫骆遥。”她说道,“她,挺喜欢你的。你。。。多与她见上几面吧。”   褚何勤的面上怔了一瞬,环抱着陆婉扬的手放了下来,拉开距离定定望向她。   “你这话何意?”   陆婉扬的脸色犹豫了一瞬。她还是开口说道:   “何勤,我觉得,有些感情,还是留在情谊上更好。就是变了味道,也该变回去。有些关系,还是维持一些距离,才能长久。何勤,你总能找到更好的人‘与子偕臧’。骆遥那丫头很好,灵动可人,也不在意你的身份。她。。。”   陆婉扬的话越多一句,褚何勤的脸色就越冷一分,终于他出口打断:   “陆婉扬,我以为,山谷之后我们之间已经不同了。以前那些事,话也说开了。可是在你那里,无论我做什么,我们之间发生什么,都是不够,是吗?我的心愿是‘与子偕臧’。可那话里的‘子’若是变成了旁人,那还叫‘与子偕臧’吗?婉婉,如果你不愿与我完成这个心愿,那便罢了,无需费那心力将我推给别人。你这样只叫我觉得,我对你。。。当真是犯贱!”   他说过了,翻身从榻上下地。陆婉扬一惊,伸手要去扶,却被他一挥手避开。   “你既无心与我长久,那便不必虚与委蛇。前番我以身护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更无需为愧疚守着我。要走,便走吧。”   陆婉扬呆坐在榻上,看他虚浮着一步步走出去。她张了张口想叫住他,也有些话憋不住了一般想向他解释,可最后她还是掐住掌心,一动不动地目送了他远去。   ? ☆、理所应当的背叛 ?  褚何勤离开后,陆婉扬的内殿里进了一个人。陆婉扬听到声响抬眼朝门前一望。   是宁将。   陆婉扬的目光瞬时冷了下来,口中道:   “怎么进来的?”   “小姐。”宁将低着头,面上神情复杂,答道,“没有人拦我。”   陆婉扬明白了,约莫是褚何勤向下头吩咐过不要拦这人。   “是吗?”陆婉扬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小姐,我没想到夫人真的会对你下杀手,不然那日我绝不会离开。”他的语气里有些紧张。   陆婉扬的面上毫无动容,却说道:   “你那日也是心神不定,我不怪你。”   宁将的眼光蓦地亮了。   “小姐,你不怪我?”   陆婉扬点头,又道:   “我不怪你,所以,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更别再叫我小姐。”   宁将的目光又点点暗了下去。   “宁将,”陆婉扬看低头沉默,脸上有她不曾见过的颓唐,又说道,“我知道,你向来心中满是正气。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晓是我灭了维周庄的事,可你知晓的时候一定很失望吧。宁将,我从来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小姐。我不是你‘恩人’家的女儿,我也不是陆家受宠的千金。小时候我们的饭桌上端上的每一粒粮食都是我偷来的,或是做工换的。可你不知道这些,所以知道我做下弑父这样的事的时候,你很不解吧。于是你去找了我娘,去代我向她忏悔。”   陆婉扬说着,忽然笑了一声。   “对了,我还忘了一个人。是苏一劝你去找我娘坦白的吧。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想想也是情有可原。你平素行事总是端正,我稍有不对你便要絮絮叨叨,想来你总是会被苏一那样‘正气凛然’的女子吸引的。宁将,这回你做的事情我都能理解。可你也该知道,不管你是出于怎样的动机,你听信外人的言语将我身上的秘密透露给旁人,宁将,对我来说,这是背叛。”   她抬眼去看宁将眼里的颤动,道:   “宁将,我不会给背叛过我的人第二次背叛的机会。而且,若是这回的事只是伤到了我,那便罢了。可最后伤到的,是一个比我更重要的人。宁将,你觉得,我日后还有可能如以往一样面对你吗?”   在宁将害她差一点失去褚何勤之后,她现在连当场杀了他的心都有。   陆婉扬说罢了,从榻上下去,起身朝门口走。   她刚刚与褚何勤吵了一架,可是他服药的时间要到了,她得去找他。   “小姐!”宁将在她身后叫住她,“要我怎样,你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你才肯许我留下?”   陆婉扬一愣。她明明已经说了,他没有机会了。   随后陆婉扬一声轻笑,玩笑般地说道:   “也许你杀了苏一,我便不怨你了。”   身后宁将微微震颤。陆婉扬撇下他走出了内殿去。   陆婉扬刚出内殿,就在回廊里见到了靠在壁上的褚何勤。   陆婉扬先是一惊,见他虚软得站立不住,赶忙上前将他扶住。褚何勤顺服地倚到她身上。   “婉婉,我方才不该与你吵架。我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也别生气,我只是一时气极胡说的。你。。。”他在她肩头说着停住了一瞬,随后哀求一般地说道,“你别走。”   陆婉扬听着,忽的眼眶就红了。她想,她究竟是何德何能得这个男人这样的疼爱,叫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来求和,来求她别走。   她柔着声音跟他说道:   “何勤,别说了,该用药了。我们先喝药。”   她带着他在一侧的石凳上坐下,招手命侍从将汤药呈来,然后执起汤匙药碗轻吹着,一口口喂他喝下。   褚何勤喝着药,双眼却紧盯在陆婉扬的脸上,仿佛移开目光一瞬她便要失踪一样。他的表情有些孩子气。陆婉扬喂过了药,俯身吻去他唇上一点残余的药渍。她的舌尖触及一点微苦,带着他唇上的微凉。   陆婉扬凝视他的面容,目光悄悄勾勒他精致的唇角、完美的下颌、高挺的鼻梁,落到他星光熠熠的眼里。她想,这样一个人,这样的美好。他好不容易将她放在心上,她怎么舍得将他推给别人?可是她心里那个计划必须实行。   于是陆婉扬看着褚何勤凝在她脸上的目光有一瞬转冷,随后渐渐溃散,最后缓缓闭上。   陆婉扬接住他摊下的身子,将他扶起带回他的房中。之后她擦过指缝里残存的几点迷药,便一刻不做停留地离开地宫,飞身回到了三帮十四会的驻扎地。   “老伯。”她敲过了门,迈进孟长关与几名堂主、长老正在商议事务的书房中,口中朝孟长关唤道。   孟长关见她几日未归现在回来了,脸色并不十分好看,语气有些冲的质问了一句她被母亲叫走怎的过去这许多日才回来,还有为何都不曾捎过一次信。   陆婉扬面上作出愧疚来,解释道:   “几日前我去见养母,不料遭人暗算险些葬身与养母约见的山谷。后来从山谷里逃出意外遇上那暗算的贼人,便追了上去,这才直到如今才回来。”   一旁的如光师太听着面上思索起来,道:   “杨堂主去的莫不是郊外那一处山谷?”   陆婉扬一愣,答道:   “不错,我与养母约见的确是在郊外。师太怎么知道?”   “三日前我派有徒儿赶来汇合,正好经过那处附近。据她描述,那一处山谷似是被人引燃了火药,一通轰炸下山崖都炸成了平地。杨堂主能从那处逃出来是有福啊!”如观师太说道。   孟长关思索一阵,对着陆婉扬的怒气减了些许,道:   “那贼人可有寻到?”   陆婉扬听了此问,口中一叹,在一空位上坐下,道:   “寻到了。不过,此事是家丑,老伯便别问了吧。”   孟长关听过了,记起之前常常跟在陆婉扬身边那个黑衣护卫已经许久不见,心下有些明白陆婉扬说的“家丑”的意思。他摇了摇头,道:   “那便罢了。还是回到正事吧。丫头,我们打算三日后突袭魔教所在。”   陆婉扬心下暗惊。盟会若要三日后就与却非宫交战,只怕那时褚何勤的伤还正重着。   “老伯,突袭之事再晚些时候可好?”她问道。   孟长关抬手示意她说明。   陆婉扬续道:   “诸位也知,我是九死一生从魔教地宫里逃出来的。我虽不能说已将那地宫摸得清清楚楚,不过若要找出那地宫的入口以便我们袭击,自认还是可以做到。只是我如今重伤未愈,追击贼人的途中又中了他一剑,只怕三日后要给众位指路还会有些支持不来。”   有堂主在一旁听了陆婉扬的话,一拍桌子称了一声好。   “原本杨堂主不在,我等是打算到上次交战的处所乱炸一通,将那魔教妖人给炸出来。那计划费时费力不说,还不一定就能给炸到该炸的地方。既然杨堂主说可以不必去炸,能直接指路,那盟里再等上些时日又何妨?”   其他堂主、长老附和,只除了如观师太和孟长关的脸色暗了几分。   陆婉扬沉默着看场上状况,知道大战推迟已是必然。原本盟会里真心想要与魔教一战的长老级人物,就只有如观师太和孟长关二人。那孟长关还不是为了取胜才想打这一场的。那其他一众的长老,则皆是一些世故圆滑之辈。他们碍于情面和名声必须要带自家帮众前来参战,实际上心里所想却是能不打就不打,能晚一日便晚一日。   陆婉扬的提议,其实全然不算合理。她既是知道魔教入口的,大战之前画一张地图让其他人去寻也是一样。可她这提议是正中了其他长老的下怀。那些长老、堂主本不在意与魔教一战究竟能如何,只想尽力保存自家实力。如今陆婉扬帮他们多拖上几天,他们的准备便能更加稳妥,一战过后留下的门徒也能更多一些。他们自然要无条件的支持。   只是孟长关和如观师太对陆婉扬这番作为显然不大满意。众人散会的时候,如观师太路过陆婉扬白了她一眼,孟长关则将她留下斥责了一顿,怪她只顾着自己想要伤愈了参战,而拖累了盟会的进程。   陆婉扬听了孟长关的责骂,知道他只是怨她自有私心,却不曾怀疑她是对魔教那头又私心,心里暗暗松下一口气。   离开孟长关的书房之后,陆婉扬被迎面冲过来的骆遥挡住了去了,被拉到了骆遥的房中。   “杨依姐姐,你去见你娘怎的去了这儿久呀?”骆遥拉着陆婉扬在房里坐下。   陆婉扬浅笑道:   “途中遇上了一些事。“   骆遥“哦”了一声,又道:   “杨依姐姐,那日你娘来找我让我传信给你的时候,脸色很是怕人。我只怕是你家里出事还好生担心呢。杨依姐姐,你没事便好了。”   陆婉扬抬手摸摸她的头。   罢了,她见骆遥从袖里掏出了一张信笺。陆婉扬目光一瞄,见到上头自己仿的男子笔记,明白那是之前扮成兰君时,她托孟长关转交到骆遥手里的信。   此时骆遥笑得一脸甜甜蜜蜜的,将那信纸抱在怀里。   “杨依姐姐,你之前让孟老伯将这信给我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杨依姐姐,你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吗?”   陆婉扬瞥见骆遥眼里清晰可见的试探之意,一笑道:   “这信我也是帮人转交给你,又如何能知道里头的内容?”   骆遥望向陆婉扬时的审视更深了,道:   “是《关雎》。杨依姐姐,他写的是《关雎》。一个男子送一首《关雎》给一个女子,杨依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骆遥明知故问地朝陆婉扬眨眼睛。   陆婉扬在骆遥的额上一点,道:   “不就是那个男子喜欢那个女子的意思吗?”   骆遥望着陆婉扬的眼里疑惑起来,问道:   “杨依姐姐,你不吃醋吗?这封信是你那个姓褚的朋友让你转交给我的。你一点都不吃醋?”   陆婉扬轻笑,仿佛骆遥的话很是离谱。   “我为何要吃醋?我与他。。。”罢了,她像是记起了什么,顿住了话头,转而摸着骆遥的脑袋道,“遥儿莫不是还记着杨依姐姐当日告诉你,褚大哥在秦淮河边给我的是情书?”   骆遥不说话,默认了下来。   陆婉扬又是一笑,解释道:   “那不过是我怕遥儿对你师父不会喜欢的人陷得太深,说来唬你的。不过现下已经不同了。原先我以为遥儿只是芳心暗许,如今却见你们二人情投意合。我那个朋友我知道。若他不喜欢便罢了。若他真的喜欢我们遥儿了,他未必不愿改变阵营跟遥儿在一起。到那时候,你师父也不会反对你们的事了,我现在又有何理由阻止?”   骆遥的表情在欣喜中亮了起来。   ? ☆、生辰快乐 ?  骆遥欣喜过了,又愧疚起来,望着陆婉扬道:   “杨依姐姐,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差点将你当成了,当成了。。。”   “当成了抢你心上人的坏人?”陆婉扬帮她接道。   罢了,又浅笑着摸了摸骆遥的头。   骆遥惭愧地笑过。   “那日我和杨依姐姐的娘闯到魔教见到褚大哥,那时他不冷不热的,我路上缠着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我还以为他不喜欢我呢。”她娇羞地低头笑起,“没想到,他那么快就给我送了信,写的还是《关雎》。杨依姐姐,你在地宫里待了那么久,褚大哥后来可还有想你提起过我?”   陆婉扬看着她叹了一口气,道:   “我困在那地宫时一直都在牢里。想来原本魔教的人想拿我与盟会做什么交易,虽不曾太过为难我,却也看守极严。我难得能与你褚大哥见上几面,就是见上了也不好说话。不过。。。”她说着就顿住了,眼里含笑瞥向骆遥,十足地吊胃口。   那头骆遥着急地摇着她的手臂问道:   “不过什么她骆遥姐姐。你快说呀!”   陆婉扬一笑,道:   “他曾跟我说,想见你一面。”   骆遥的面容蓦地又亮了。   陆婉扬摸摸她的头,告诉她褚何勤近来被魔教派去了别处,十日之后可以回来。到时骆遥可以去城郊树林里寻找,褚何勤会在那处等她。   骆遥听过了,欢欢喜喜地将陆婉扬送了出去。   一出了骆遥的房门,陆婉扬面上柔和的笑容登时褪尽,只留一派的冷漠。   十日很快过去。与骆遥约定好的那一天,陆婉扬早早出了门,去了洛阳城内竹堂名下的当铺。她将一封信递给驻守在此的竹坤,托他转交给地宫的褚何勤。那信里头,是以她的名义约褚何勤道城郊林中一见。   陆婉扬知道,那日自己在地宫中下药将褚何勤放倒,又不告而别,他一定十分生气。可她就是有信心不管他多生气,看到她的信都一定会来。   褚何勤果然是来了的。   陆婉扬躲在树林之后偷望他与骆遥的会面,见他忐忑又期冀地来,也见他在看到骆遥的一瞬眼里光芒尽逝。   即便如此,褚何勤在骆遥的面前还是维持了他面对正道中人一惯彬彬有礼的态度。骆遥满心的欢喜紧张,也没能看出他的不对。便是他脸色有些冷淡,她也只当他是刚刚“公派”回来过于疲惫。   直到骆遥不断凑到他身前的过分热情,开始叫褚何勤招架不住,他才分外礼貌委婉地开口请她离开。   骆遥看着褚何勤脸上倦色,不好厚着脸皮再拖着他,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你满意了?”骆遥走后,褚何勤抬首远远朝空中一叹。   陆婉扬自林中的高杨里落下,朝他走近。   “你的伤。。。”陆婉扬开口有些犹豫,“可有好些?”   褚何勤望在她面上,道:   “不劳挂心。”   陆婉扬张了张口,低下头还是问了出来:   “你与她,说了什么?”方才她隔得远,他们说了什么,她一句也不曾听清。   “不劳挂心。”褚何勤又道。   陆婉扬被他噎过两回,一时没了话,就低头沉默了下去。   过了很久,她听到面前的人长长一叹,道:   “婉婉,你会回来的,对吗?你答应过的,至多三个月。我等。”他的话语坚定异常。   陆婉扬唇边有一声“好”险些溢出,但还是被她抿着唇咽下。   “婉婉,”他又说道,“今天这种事,再也别做了。我也是会失望的,也是会难过的。”   她知道。她知道他会失望他会难过,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其实,陆婉扬也不过是仗着自己知道他放不下她。   她心里暗骂了一声自己卑鄙,眼见着褚何勤转身就要离开,她出声叫住他,然后更是卑鄙地向他提了一个在她接下来的计划中算是关键的要求。   “何勤,不久后若要与三帮十四会交战了,你别易容,也别带面具。”   褚何勤的背影顿了一瞬,终是应道:   “好。”   陆婉扬的要求,他从来极少拒绝。   “婉婉,”他最后又唤了她一声,道,“今天是七月初七。”   陆婉扬一愣,压抑着心头的酸楚,良久之后才说道:   “生辰快乐。”   褚何勤没有回答,也不曾回头看她,一步一步走出了林子。   陆婉扬返回三帮十四会,在自己的厢房里看到了宁将。看到他时,她有一阵诧异。她本以为眼前这个人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小姐。”宁将抬了手。   陆婉扬这才瞧见他手里提了一个包袱,那包袱下头渗着干裂的血迹。她一愣,见宁将单膝跪下,把那包袱放到地上摊开。   陆婉扬望见里头的物事,胃里蓦地一阵反酸。她捂上口鼻,走近一些瞧去。那包袱里头放的,是一个腐坏发黑的人头。陆婉扬从那腐肉里依稀可辨苏一往日的模样。   她辨出之后一愣,心里生出一阵复杂来,说不清是惊诧、欣喜、解气、怨憎、唏嘘,还是几分难以言喻的沧桑。   “宁将,”她的语气也是复杂的,“你,当真将她杀了?”   宁将跪在地上,面色发白、身形微颤。   “为什么?“陆婉扬问,“你不是喜欢她吗?”   那日陆婉扬向宁将提出让他杀苏一的要求,就是看准了他不会真的去。可是看着如今面前摆放的物事,还有宁将面上空茫的表情,她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小姐,我喜欢她。”宁将的话语里有压抑的哽咽,“从她跟着那姓简的到陆家探访的时候就喜欢她。没有跟在小姐身边的时候,我多数都在她的身边守着她。她逃出简之左的庄园是我帮的,每次给她通报简之左行踪的也是我。可是小姐,她即便是我喜欢的人,即便我愿意为她做那些事,她在我心中也从未有一刻比小姐更重要。”   陆婉扬听着他的话,已经分辨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是什么。   “从小与我相依为命的人是小姐,家中罹难自己失忆时照料我的人是小姐,不惜弑父为我报仇的人也是小姐。可我,却为了别人伤了小姐,险些害小姐送命!小姐,我杀了她,也断了自己的情向小姐赔罪!只愿小姐能原谅我一次,允我继续跟在身边!”   宁将说得激动,陆婉扬听着却只觉得心头越发复杂。   良久,她忽然叹道:   “是我的错。其实,都是我的错。”   宁将错愕地抬头看向她。   陆婉扬低低地说了起来:   “小的时候,我住在陆家,每日看到的都是大家族院里那些勾心斗角,门徒间的相争相怨。连我自己,不过幼龄,也要费尽心思才能从旁人那处讨来些吃食。我原以为世人都是这样的,都是为了私利不择手段的。可后来,宁将你来了,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人,那般正直、单纯地活着。我喜欢你的单纯,很喜欢。所以我尽一切努力去保护,不告诉你我在陆家的真实处境,更向你说遍了慌,为的不过是保留你那一份赤子纯真。”   陆婉扬的眸光恍惚了,仿佛回到了很久前的过去。   少顷,她又说道:   “可是我忘了,这世上只靠单纯是活不下去的。我更没有办法一直护你单纯,因为连我自己都是一个污秽至极的人,诬赖、暗算、杀人、嫁祸,阴谋诡计我早就使遍了,却还指望着一直在我身边的你能永远远离这些。宁将,是我的错,才叫你一直生活在了现实之外。是我的错,才会致使维周庄的真相让你受到那样的冲击。是我的错,才让你在孩子的单纯里一直没能长大。”   陆婉扬的眼角渗出了些晶莹的光。跪在她面前的宁将也一早红了眼眶。   “可是宁将,”陆婉扬续道,“你现在长大了,对吗?你长大了,已不需要我来护了。我也长大了,不需要留你陪伴了。宁将,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你该自己去看看世界,而不是继续守着我,只看到我奉到你面前的世界。我这里,也没有你的位置了。你我之间的事,与苏一没有关系。她是死是活,我都没法像以前一般毫无防备地与你相处。既然这样,我又怎会让你留下,让一个‘顾忌’留在我的身边?”   宁将垂首跪着,听着陆婉扬的话,面上已经没有第一次被她赶走时的激动。想来,这样的结果他早有预料。   “宁将明白了。”他答话,声音里尽是颤抖。   他站起身来,也提起身前那个包袱,再不多做停留地离去。   陆婉扬叫住他,问:   “苏一的身子,你如何处置了?”   “给了简方中。她应当,最愿意与他一处。”宁将答道。   陆婉扬听过这回答,有一瞬怔愣,心里微微忐忑起来。   简方中丧父、丧母、得知是苏一害死了他的父亲,如今又收到生平所爱之人的尸身。一时间遭受这么多的打击,他可能承受得住?   陆婉扬想着,一叹。简方中再要如何承受不来,她都无法责怪宁将这样安排苏一的后事。因为于宁将而言,把苏一的身子交给简方中是他最后能为苏一做的事了吧。   宁将离开的三日之后,三帮十四会里传来消息,长朔门少主简方中在赶来洛阳与盟会汇合时,收到了不明人士送来的一副棺木。他起棺看过后,只一声高喊,仰天痛哭,哭罢竟着了疯魔,之后再听不见人语,只知抄着长剑痴傻之中四处挥砍。长朔门长老见他着了疯疾,无奈之下宣布立先门主庶子简之左为新任门主。举派即刻返回江北举行门主授任大典。   ? ☆、一生休不能羞 ?  与魔教再战的日子终于定下,就在骆遥与褚何勤见过面的三日后。骆遥听说了大战之期后,到如观师太和孟长关那里大闹了一场,约莫是想将战斗再拖上一拖。在骆遥看来,她只消再得一些时间,就能说服她的褚大哥脱离魔教随她一起。   如观师太从骆遥的反常里看出了一些什么,把她单独拉扯到房里一通“审讯”。骆遥终是没能承受住如观的问询,最后嗫嚅着将自己的春心交代了。只是她万万不敢说起她后来与魔教那人通过书信,还见过面,就连带着把陆婉扬有参与此事的事给瞒了下来。   如观师太听过骆遥对魔教的人动心后大怒,立马下令门徒将骆遥关在房中不许她再出门。骆遥吵闹着在房里哭了起来,称即算不能推迟大战之日,也至少要允她前去观战。   骆遥素来是青莲派一门的掌中宝。此时看守她的师姐在房外听她哭得惨烈,脸上不免起了一丝动容。如观师太见了,只怕骆遥闹久了,自家人看着会心软,指不定便要私自将她放出来胡来。于是她又去了一趟孟长关的院里,请他拨几个江陵帮的人出来,去看住骆遥。孟长关应下。   交代好骆遥的事后,如观师太便短暂离开了洛阳,前去附近小镇里迎接最后到达的几个盟会门派。师太走后,骆遥便关在房里闹起了绝食。   到大战的那天一早,孟长关见如观师太还不曾回来,估摸着她是要接到剩下几个门派后直接奔赴战场。孟长关心里一边感动如观师太对盟会的事鞠躬尽瘁,一边又担忧着骆遥依然不曾进食,再放任这样下去,只怕骆遥出了事他也不好与如观交代。   于是孟长关到骆遥门外与她谈了一次。孟长关素来对孙女辈的小姑娘不大有抵抗能力。此时骆遥久未进食正虚弱着,说起话来就算带着怒气也仿佛是在跟长辈撒娇。孟长关心头一软,便叹了口气,开了门自己将食物送进去,又好生哄了骆遥一番。   孟长关并不知道如观师太将骆遥关起来的原因,只道是如观师太怕骆遥到战场上去被误伤。他心觉骆遥武艺虽不高明,但混战之中应当还是有自保能力,让她到战场去瞧瞧应当也不会有事。可他不好逆了如观师太的意思,于是就朝骆遥还有门口的守卫使了几个眼色,示意他们一边努力逃跑,一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骆遥看懂了孟长关的意思,心下欢喜起来,便也不再绝食   解决了骆遥这头的问题,孟长关再往盟会里一番整顿,就带着队伍出发了。   前番陆婉扬因为推迟战期的事与孟长关起了矛盾,后来挨过一顿骂,再死皮赖脸地凑上去撒了几个娇,一边装作伤重地咳几声,孟长关又一心软便吹着胡子原谅了她。   孟长关处理骆遥那头的事时,陆婉扬一直跟在身旁看过了全程。原先如观师太关起骆遥时,陆婉扬还曾寻思过是否要去搭救。不料最后孟长关自作主张将骆遥放了。此间便没有陆婉扬什么事了。   战事中,陆婉扬作为这次行动的向导,一直跟在孟长关身旁。孟长关见她伤还未愈,给她派了一匹温驯的马儿让她跟在他的马后。   陆婉扬将一众人引到了地宫之外。抵达前她还踏马触动了地上某处给地宫里发信的机关。   地宫上的荒地里瞬时晃荡起来。荒地的对头开了一个口子。魔教的兵卒从中蜂拥而出。   陆婉扬大呼一声唤众人停步。三帮十四会的人顿在原地,看兵卒门徒不绝地从地宫里出来,在平地上排列开,最后一列空荡的轿舆被抬了出来,在魔教兵卒的中央放定。   三帮十四会一众浩浩荡荡而来,却不曾想过刚刚踏足地宫附近就被魔教的人察觉,倾巢出来防备。   正道这头的人正慌乱间,听到衣袂之声从上空传来,抬眼一望,有一月白身影飘然从上方落下,乌发翩飞的光芒仿佛披着漫天的晨光。那人踩着凌空高阳步步踏下,最终足尖一点,落于轿舆之上。   陆婉扬唇角微微勾起,目中光芒莫明。   隔着十丈距离,褚何勤在轿舆上往对侧一望,一眼便在人群中寻出了她来,此后他的目光再为换过方向。   正道中有人认出褚何勤是之前秦淮河上出现过的男子,又见他瞧来年少却像是魔教某个头目,正要开口叫骂嘲笑魔教尽用小子带兵。   那头褚何勤却不曾等那些人开口,一抬手,一落手,魔教的弓箭手朝空中射出一排箭羽落,正正在正道最头一排人的脚下。   前边的人闪避过了,正道的人群传来了低声的议论。方才褚何勤抬手见露出了食指上的青蟒太阴戒。那戒指凡是当代的武林人都认得,是现任魔教尊主信戒。   议论过后,人群里有人现出了惧色,也有人面上嘲讽更甚,还有不怕死的叫嚷起来:   “你便是那魔教尊主?不过黄口小儿,也敢在你正道爷爷面前放肆?还不快快下车来与你爷爷磕。。。”   那人话语未毕,只见褚何勤广袖抬起,袖中朝那人的方向一指。那人顷刻噤了声,眼中不可置信地瞪起。下一瞬,他的喉口喷涌出鲜血,面容变得狰狞,还没来的及说完最后一字,就瘫倒在人群之中再不得起。   场中忽然一片静寂,正道这头众人心中多生了惧意。陆婉扬身旁的孟长关脸上的诧异也已经隐藏不住。   方才褚何勤的手轻轻一指,劲气就穿过十丈距离,准确穿透隐在人群中那人的脖颈。这样的功力、指法,在座之人生平都从未见过。   惊惧之中的人似乎更容易失常。正道的队伍本已生了退缩之意,不料列队之中有人突然大吼了一声,举上大刀就朝前方冲去。其余的人仿佛是被带动,竟也抄上武器朝场中奔去。   陆婉扬没料到正道这头会有这般举动,怔了一瞬,跟着孟长关驾马踏前了几步。孟长关在离魔教五丈之处站定,自马背一旁掏出他精铁制的藏龙伏虎弓以及另一次的箭矢。   “丫头,你重伤未愈,退后。”   陆婉扬闻言退后两步,看他拉满了弓弦,箭尖直指褚何勤的方向。孟长关松指。箭矢带着尖利的真气离弦而出,箭尖划过空中的时候周身劲气包裹,扫荡得途经的道路尘土飞扬。   陆婉扬不曾料到箭羽这样的武器还能有这等威力,抬眼望着褚何勤的脸,心口紧悬了起来。   褚何勤一动不动,两眼依然只望进她的眼中。下一瞬,陆婉扬见褚何勤抬起一手,一指如同拨动珠帘一般轻触那只将要触到他鼻尖的箭。那箭如同瞬间脱了力,竟在褚何勤面前直直落下。   陆婉扬心下一松,侧脸去望,却见孟长关面上霎时苍白。他再从箭筒里抽出箭矢,一支接着一支朝褚何勤射去,但一支支只被褚何勤单指挡落   陆婉扬心下的担忧放下,眼角余光往战场中一望,瞥见有一鹅黄色的小小身形弓着身子在打斗场中穿行,正一点点朝魔教那头靠近。   陆婉扬唇角笑起,意味不明。   她伸手朝马侧一摸,从筒中抽出弓箭,紧闭一眼,抬手,箭尖对准褚何勤的心口,拉满弓弦,指尖一松,箭羽驰出。   褚何勤隔空凝视她的眼中瞳孔一瞬微缩,眸心痛楚满溢。他不闪不避,这次连手也不抬,只看着陆婉扬那支箭。时间在他眼里被放缓,那支箭的靠近仿佛花费了一世,而孟长关的下一支箭已经袭到他身前。他如同不曾看到一般。   下一瞬,有利刃入肉的声音传来。褚何勤低头一看,身前,着着鹅黄襦裙的小姑娘胸口刺出一支艳红的箭,一身黄衣被血色点点染红。   她的身子脱力朝他扑来。褚何勤一愣,一闪身避过她的碰触。有箭矢从他的耳边飞过——是陆婉扬的那支。   褚何勤抬眼,正见陆婉扬一把丢下弓箭,与刚到达战场,正好目睹了一切的如观师太一同,口中高呼一声“遥儿”,朝他这侧奔来。   褚何勤心中有一阵发凉,一抬手,四周却非宫人得令,足尖点起刀剑入鞘。下一瞬,战场中已空荡了大半,只剩正道之人一同朝骆遥与如观师太处聚来。   如观师太抱起扑倒在轿舆阶梯上的骆遥,面上表情原是空茫,到见到骆遥身上穿胸而入的箭,忽的眼中崩塌出汹涌的泪来。   “遥儿,遥儿!”如观师太口中呼喊。   陆婉扬站在一旁,面上流露哀色,见不远处孟长关已经下了马,神情呆滞地朝这头走来。   “如。。。如观。”孟长关的眼色变得复杂,在如观师太身后唤道。   那头如观师太仿佛不曾听见,抬手抚上骆遥渗血的唇角,帮她擦去那处的点点血迹。   骆遥还睁着双眼,只是眼里少了些平素的生气,多了几分一触即破般的脆弱。   “姨。。。姨母。对,不起。”她断断续续地说着,“遥儿,本该。。听你的话。原来,他其实并不。。。喜欢我。”   说过了,她的眼中透出此前从未有过的忧伤,再转成了空茫,最后成了空洞的死气。   如观师太握在手里的小手脱去了力,虚软地垂在师太的掌中。   ? ☆、孟长关的乱 ?  骆遥死了。一如陆婉扬最初计划的一般,在正道与魔教的大战中,为舍身去救她的魔教情郎而死。   如观师太很自然地将骆遥的死怪在了孟长关的头上。孟长关对此无话可说。一来,放任骆遥从房中逃出去到战场的是他,二来,最后叫骆遥丧命的箭也是由他亲手射出。   骆遥的棺柩被送走,如观师太却在送棺途中突然折返,冲进孟长关的院中与他大打了一场。   孟长关武艺高强不只在于他无双的箭术。离开了弓箭,他的内力以及腿脚功夫一样不差。如观师太本不是孟长关的对手,再加上刚失去亲人心神不宁,一番打斗下来,她很快败下阵,最后是受了孟长关一拳,知道自己必定无法杀了孟长关报仇,才带着门人再次离开。临去时如观师太告诉孟长关,十日之后等她安置好骆遥,即刻便会回来取他性命。   对此,孟长关只得长长一叹。骆遥的事他辩无可辩。如观师太要找他报仇甚至是无可厚非。   如观师太走后,盟会里前所未有地乱了起来。青莲派的离开使得正道的势力再次大减,一些与如观师太等交好的帮派也纷纷现出去意。洛阳以外,江北那头传来谣言说新任的长朔门主简之左与魔教中人过从密切。之前,衡州派朱宇撞见孟长关与兰君密会的事也被旧事重提。只是与上次不同的,这次相信这事的人多上了许多。   盟会里的乱况,加上自己名声的污点让孟长关难以招架。陆婉扬与生了去意的几个帮主掌门聊过几次,好生相劝劝得他们暂且留下。对于孟长关与兰君那事,她也是不遗余力地给旁人解释。只是那些信了那事的人,都道她年纪尚轻,是被孟长关欺瞒了,还被骗得说谎来给孟长关掩饰。   陆婉扬每每向孟长关说明这些状况,都会见他脸上现出些感激,还夹杂着难言的疲惫。   正是这不安定的时刻,盟会里又出了一件事。准确来说,应该是孟长关那头又出了一件事——陆母找来了。   原来半月前山谷里暗算过陆婉扬之后,陆母认定陆婉扬已死,心中就将下一个目标放在了孟长关身上。   在山谷中,她被陆婉扬误导,真的以为陆婉扬对重建的维周庄下手是受孟长关指使。回到江东,陆母聚集了最后剩下的一批维周庄旧部,与他们说明了维周庄与孟长关的过节,再做了好一番训导,便将那余下的不足百人一同带到了洛阳。   陆母冲进三帮十四会堂中的时候正是午时,一群盟会的武人在堂中用膳。陆母举着剑闯入就朝那头的人喊道:   “叫你们盟主出来!我要与他说话!”   那些武人见一陌生妇人闯入,口中的话语还很是嚣张,抄起家伙便要打起来,陆母却似乎没有要与他们打的意思。   “诸位,我无意与诸位好汉为难。只是我与那江陵帮的孟长关有家仇、灭门之仇!今日我找上来便是要将这事解决!此事与诸位无关,我只欲与孟长关一绪,还望好汉告知我那贼人的所在!”   武人中有人听过了哼笑一声,道:   “你口口声声我们帮主与你有灭门之仇,还称他为贼人!老子看,你才是个贼婆娘!我们帮助义薄云天、公道正气,整个武林谁不知道?怎的就会与你这贼婆娘有仇?只怕是你这贼婆娘自己行为不端,才叫我们帮助出手教训!”   人群里笑了起来。   陆母只淡淡扫过他们一眼,口中冷笑道:   “你们盟主好一个义薄云天,好一个高义啊!我日前听闻他跟那魔教的小魔头都勾搭上了,你们竟还把他当盟主?孟长关那老贼觊觎武林至尊之位已有多年。为了自身权势,他不择手段,杀害白虎堂主程右,嫁祸于我维周庄,离间我与璧山派门人多年情谊,害得我维周庄如今只剩我身后这百余人!他的目的,就是要将江湖门派一一灭尽或是收入他自己掌中!你们这些糊涂蛋还在拥护他,就等着有一日被那老贼阴出个好歹吧!”   陆母说过了,场中起了低声的嘀咕来。众人望向陆母的眼中似信非信似疑非疑。   陆婉扬躲在前堂的门后听闻了陆母的全部言语。她抬手朝旁招来一个侍从,往那人耳中说过几句,那侍从快快离去。   不多时,江陵帮的一众门徒得了侍从的传信纷纷赶来前堂,见着陆母,先是不管不顾的一顿呵斥,骂她长舌妇人胡言乱语,随后也再不给陆母开口机会,仗着己方人数众多,竟一通将维周庄的人赶了出去。   江陵帮这番作罢了就各自散去,也不曾看到在场的其它武人脸上怀疑更深。   陆母离开之后,陆婉扬从前堂离开,去了孟长关的院中。   今天已是如观师太送骆遥离开的第十五日,也正好应当是如观师太得以从璧山派赶回到达洛阳的日子。可是这一点,孟长关也不知是不曾想到,还是忘记了,此时正枯坐在书房中,一如之前的十几日一样,一个人闷闷地喝着茶。   这回他喝的,是陆婉扬今晨给他送来的从青龙堂主那处求来的上好的竹叶青。   “丫头,你来了?”孟长关抬手招呼陆婉扬坐下,口中道,“你今日送来这茶是真真不错!这等好茶,也亏得你能从青龙堂那老家伙那里求来。来你也尝一些!”   陆婉扬浅笑着从他手中接过茶杯。   “丫头,方才外头又出事了吧?”   陆婉扬面色一滞,掩饰一般地说道:   “没有的事。大伙都在吃饭呢。”   孟长关那头笑了一声,道:   “丫头,你不必瞒我。只怕方才是有人来寻我的仇来了吧。这江湖就是如此。墙倒众人推。可叹我这墙还没倒呢,有人就等不及来推了。也罢,也罢。”   他摇着头叹气,抿一口茶后朝门口指了指道:   “丫头,你去将门合上,老伯有话要与你说。”   陆婉扬听过望了望那头的门,也不起身,抬掌往门前击出两次,两道门应声合上。   孟长关意味深长地朝她看了一眼,随即仰首大笑道:   “好啊!丫头好功夫!这却真是那长江后浪推前浪了!丫头这手功夫便是老伯我也不及啊,不及!”   “老伯,”陆婉扬说,“丫头与老伯比还差得远呢!”   孟长关摆摆手,叹一声气,从袖中掏出什么物事来放到桌上,朝陆婉扬递了过去。   陆婉扬低头一瞧,是一只玉佩还有一纸信笺。陆婉扬狐疑道:   “老伯,这是?”   “这玉佩,”他又将那玉佩拿起放到陆婉扬的手中,“是江陵帮的掌门令牌。”   陆婉扬一惊,赶忙就要将玉佩还到孟长关手里去。孟长关又将东西推进她手中,道:   “丫头,收着!这是老伯的命令!”   陆婉扬无奈不再推拒,只一叹道:   “老伯,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孟长关摇了摇头,道:   “丫头啊,这江陵帮和三帮十四会,老伯怕是都撑不下去了。这武林里一旦失了名声,那便是失了一切。这玉佩老伯交给你,就是把江陵帮交给你了。而这信笺,是老伯写给三帮十四会一众兄弟的,告诉他们老伯德行有失,现在要将盟主之位传于你。”   说罢了,孟长关又是一叹,道:   “丫头,老伯原想将魔教这一战解决了,在将盟会交给你,没想到现下竟是无奈中将一个烂摊子交给你。老伯惭愧啊!”   陆婉扬眼里带泪,摇着头说:   “老伯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好好的,要传位做什么?而且,竟还是留下信笺,老伯你这是打算上哪里去呀?”   “老伯不能在这处待了。再待下去,只怕老伯名声真的坏了,还要连累你和帮派的大家。此时老伯也唯有孤身出走,能保住江陵帮和你的声望。”   陆婉扬听过了沉默下去。半晌,她拿起打开桌上的信笺,看过里头的内容竟低低啜泣起来。   “老伯,你何苦将错处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几次与魔教对战不了了之,众人皆有责任,又岂是你一人的错?”   孟长关拍拍她的肩安抚,却突的听闻门口一阵巨响。   孟长关与陆婉扬抬眼朝那头望去。如观师太提着长剑,劈开大门,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孟长关望见如观师太面上的杀气,一惊,随后无奈一叹道:   “如观啊如观,你明知敌不过,我也不会叫你就这样取我性命,你又何必屡次来犯?”   如观师太面上杀气凛然,一语不发提剑逼近。   孟长关见这一战在所难免,转头朝陆婉扬道:   “丫头,你就在这处,不可出手。此事当是我与如观二人一战解决。”   陆婉扬面上担忧着点头答应。罢了,她见孟长关步步走下台阶朝如观师太迎去,还未及靠近,如观师太已经云身一剑刺到他胸前。   孟长关侧身避过,又俯身闪过如观师太横扫的剑刃,脚下几番轻点,自如观师太身前落到身后,探手去摘如观手中长剑。   如观借内劲,腕上朝后一推,孟长关手上变摘为勾,带着如观手中剑刃自他仰倾的身前掠过,脚下再一飞旋又到如观身后。   突的,只见如观掌中一缩,手中长剑竟向后退去以剑柄去击身后之人。   孟长关不曾料到她这一招,即刻提起真气抬掌到胸前抵挡,却猛地一瞬惊觉劲气瘀滞竟提不上来。   孟长关大惊。如观师太的剑柄带着内劲一击砸中他的胸前。孟长关体内气血翻涌,喉口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如观不曾料到孟长关这次这般轻易中招,此时先有一瞬怔愣,随后心中大喜,足下一滑,自下方接住看看击中过孟长关的剑柄,手下一翻,正正朝孟长关刺去。   长剑穿胸。   孟长关怔怔望着胸口刺入的长剑,觉出身上剧痛。   书房中传来陆婉扬一声惊呼,再是她嗒嗒冲下台阶的脚步声。   如观面上是胜利之色,眼里却还是那日骆遥离去时的悲伤。她从孟长关胸前抽出长剑,鲜血一滴滴地自那剑尖落到地上。   “孟长关,我大仇得报了。”她说着,口中的语气却是无喜无悲。   孟长关眸中满是中剑的不可置信。他身前失了长剑的支撑,朝前踉跄两步,扑倒在地。   如观长剑一甩,剑身的血色滑落,只留下干干净净泛着银光的杀气。她收剑入鞘,转身离开,再不回头看上一眼。   陆婉扬朝院里冲过来的脚步慢了下来,方才脸上的担忧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唇角爬上一抹浅淡的笑意,眼里阴冷冰寒。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孟长关身前,悠闲着盘腿坐下,仿佛是一次踏青过后坐在草地中歇息。   “你。。。”孟长关口里咳出一口血,“你在茶里。。。”   陆婉扬轻笑道:   “是软筋散呀老伯。真没想到你这般信任我,行走江湖多年,连这样低等暗算也能中招。”   “为,什么?我待你,不薄!”孟长关口中恨意满溢。   陆婉扬仿佛毫无所觉,道:   “老伯你的确待我不薄。可是你料错了一些事情。”   说着,她在孟长关面前摆弄起了自己的手指,其中左手食指上俨然带着一只直符太阴戒。   孟长关的瞳孔猛然张大,道:   “你是魔教圣主!”   陆婉扬巧笑,道:   “不错。”那枚戒指是她在地宫中恢复记忆后,在她失忆前设下的某处机关中找到拿回的。   不过,老伯,太晚了。当初你跟我说,魔教的存在不过是维持正道和谐的工具罢了,你还说要将正道盟主的位子传授于我。我想,我若当真是正道一名普通的武林众人,定要为你的话所惑,便是之后坐在盟主的位子上做你的傀儡也甘愿的。”   “我。。。从未想过将你做傀儡。”   陆婉扬笑着摇头。   “老伯,你或许的确不曾想过要我做傀儡,可是你明知我一身武艺是剑走偏锋习来,可你从未有一次与我提起这事。我看,你没打算让我做傀儡,却是在等着我继承盟主位后‘英年早逝’,到时候正道大乱,你的人好再站出来力挽狂澜吧?”   孟长关张口欲辩,最后却只说:   “这。。。便是你如此害我的原因?”   陆婉扬摇摇头。   “当然不是。”她凑近孟长关耳边低声说道,“你利用我、欺骗我都没有关系。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把却非宫当成你稳定武林、稳固权力的工具,还将你的想法说与我听。却非宫是我与何勤一点一点,从一个小门派、藏书阁壮大到现在,是我们一点一点打下的江山。你却说我们只为正道而存在?”   她摇着头轻笑,在他耳中喃道:   “你说,我最珍视的东西被你这样轻视、利用,我这个圣主还能不想杀你吗?”   说罢了,陆婉扬站起身,眼里含着兴味的笑,打量孟长关低俯在地上的身子,口中“啧啧”了两声,道:   “看来如观师太这手,下得还不够重。”   随后她浅笑着抬起一只脚,朝孟长关的背上踩下去,碾踩。   孟长关背后传来骨裂穿心的声音,口中放出一声剧痛的嘶吼。他的七窍渗出血来,下一瞬,头偏下,断了气。   陆婉扬收回面上的笑,哀伤假意地在她眼中聚拢。她朝院外沉痛地一声高喊:   “老伯!”   ? ☆、成了武林盟主 ?  孟长关死后很快入了殓。陆婉扬拿着江陵帮令牌接下了掌门之位。面对江陵帮中众人与青莲派撕破脸上门寻仇的诉求,陆婉扬几番苦劝,终是说得帮众为顾全大局、将事情压下。   三帮十四会中,孟长关的死叫盟会霎时间群龙无首。陆婉扬却没有即刻在众人面前拿出孟长关让她继位的信,而是把那信放到了孟长关的房间里,等着清点孟长关遗物的人过来自己发现。   盟会里乱了几日,众人对于新盟主的推举虽说都各有主意,但是有资格成为盟主的长老、堂主、帮主、掌门之中,即便有人被推举,被推举的人也总是极力推辞。原因就是,没有人愿意在现在这种内忧外患相继而来的乱局中坐上那个盟主之位。后来孟长关的信一出,陆婉扬承下盟主之位的时候,盟会中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出现。便是有喽啰心中不服,也都被自家的帮主、掌门给压了下来。   陆婉扬接下孟长关的位置,稍稍在盟会里做了一番整顿,大体也不过是找各家掌门攀谈了一番,稳定军心,一边暗示正道与魔教下一战在即,各帮各派唇亡齿寒,必须团结一心。陆婉扬不清楚她这番工作的效果如何,总之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并没有听说有哪个帮派要脱离盟会离开洛阳了。   另一头,陆婉扬去信关中给衡州派朱庸和唐门唐少起两位掌门,请求他们再次返回洛阳助她一臂之力。朱庸与唐少起见如今的三帮十四会,已经与之前迫害朱宇的孟长关没了什么关系,心里又不忍见陆婉扬一个小姑娘在洛阳临危受命、孤掌难鸣,便很快带上人赶往回来了。   朱庸与唐少起回信后不过几日,江湖上突然传来维周庄夫人离世的事。陆婉扬听到消息时有一瞬间恍惚,后来托了人细细一打听,才知道那日陆母前来洛阳寻仇被赶了出去。本来她集好了人准备再寻来一次,却在还未来得及行动的时候被璧山派的人发觉,最后在打斗中死在了常和尧的手下。   知道这个消息后,陆婉扬有一整日心神不定,心里头也不知是喜是哀,总之有说不清的沉重。她听闻陆母的遗体被运回了江东,在陆家祖坟里安葬,就以三帮十四会的名义托去书信哀悼,可是便是这样,心里的沉重也不曾减缓一分。   近日她看周遭盟会中人皆是虚情假意,她对周遭的人更是虚情假意,心头是说不出的闷堵。南歌子的几个人她已经许久没见,并且是在刻意躲避他们,原因便是她怕他们问起孟长关的事,或者是如观师太和骆遥的事,到时候她又要将虚情假意带到南歌子他们的面前。陆婉扬想,至少她该当在心里留一片净土,只给聂青他们。   烦闷之中,陆婉扬走出了盟会府院,带着去透一口气的心思,闲散着行到了淮河之畔。许是这一日夏日太过炎热,河堤外不见游玩的人,更少贩卖物品的商家。   那河畔静悄悄的。陆婉扬跨过堤外隔开河道与街市的一长排柳树,沿着河边走下去,周遭更是人烟无处可见。   陆婉扬欢喜这静谧,却又有几分怀念起秦淮河的喧闹来,还有想念起那个每次在秦淮河边都会见到的人。她在河岸边站定,也不去看那眼前的烟波浩渺,闭上双目想象旁边还有一人相伴,风度翩翩、姿容冠世,眼里有只看着她时才会现出来的温柔笑意。   忽的,耳旁有一阵风声掠过,陆婉扬本能地往身旁一侧,睁眼躲过身后之人长鞭一击。她还未站定,眼前一身青纱长袍的兰君又是一鞭袭来。陆婉扬心中本是烦闷,此刻受了来人一回过后又是一回的挑衅,一恼怒,抬手不闪不避,两指牢牢夹住那跳气势汹汹的长鞭,劲气一运一拉扯,长鞭往鞭柄一凛,内劲外散,兰君握住长鞭的手一阵痛麻,脱了力松下。   陆婉扬冷脸甩开长鞭,抬眼朝兰君望去,就见他妖冶邪魅的面上全无上次见他的狂放傲慢,只是满满的哀然。   陆婉扬一愣,眼见他突然朝她直直跪下,低了头竟就磕了下去。   “兰君,你这是做什么?”她问。   兰君低伏的身形一动不动,口中道:   “求圣主去见他一面!”   陆婉扬心头一跳,直觉褚何勤可能出了事。她面上却淡淡地不动声色,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本座的身份?”   兰君低着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又重复了一遍:   “求圣主去见他一面!”   “见谁?”陆婉扬明知故问道。   兰君听她语气里的冷漠,心里有一阵发凉,开口时却显得越发急切,道:   “圣主,那日与正道交战过后,尊主一回地宫便吐了血。他昏迷过去后至今不曾醒来。属下等寻了医者来查看,都只说他身受严重内伤,加上气血攻心导致内伤加重,因此晕厥。便是如此,按理说,尊主也一早便该醒了,可至今他仍叫不起来,汤药也服用不下,只是夜里时时会唤圣主的名字。圣主,属下请求圣主回宫见尊主一面!尊主他。。。真的想见你!”   陆婉扬听着他的话,掌心掐进了指甲里去,越掐越紧,可她口中却说:   “他是尊主,岂会这般轻易有事。兰为了这事枉自跑来寻找本座,未免担忧太过了。况且今日你一出现便与本座动手,这是打算本座不答应你的请求,便强行将本座押去?”   兰君低伏更深,急道:   “属下不敢!”   陆婉扬口中哼笑。   “你自然不敢!你道本座还同上次与你交手时一般不堪一击?。”她目中冷光流动,道,“方才那事也就罢了,本座不与你计较。若有下次你再枉自出手,便别怨本座手下不留情了!你该知道,眼下你在本座手中过不了三招。”   陆婉扬说罢了,回过身望一眼面前淮河荡荡粼光,只觉方才散心的兴致全无,一甩长袖便转身而去。   她的身后,兰君听过她方才的话,心中明知有理,却下了决心拼死一搏。此时见陆婉扬转身要走,竟不管不顾冲上前来,拾起地上长鞭一扬,试图卷至陆婉扬身上。   那长鞭行到不过一半已被陆婉扬察觉,她一握袭来的鞭身,气息一颤化去鞭伤力道,手上一拉,兰君向前扑来,她在并指为掌,顺势在他胸前一击。   兰君被那一掌击出半丈,扑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陆婉扬冷眼看他,鼻间一哼,袖里落出一瓶丸药来。她长袖一摆,兰君身前的地上落下一瓷瓶的伤药。   陆婉扬转身离去。远离了兰君之后,她脸上强装的冷漠松弛下来,紧皱上眉,眼里是满溢的担忧。   陆婉扬其实并不全然相信兰君的话。褚何勤身上的伤有多重,除了褚何勤自己以外,应当就是她最清楚。那伤决不至于叫他昏睡不醒。可是听过了兰君的话,她还是不免担忧,只怕褚何勤的伤不算太重,他却不肯好好料理,终是叫那伤加重了。   她心里越发烦乱,回到盟会里,侍从朝她迎上来通报衡州派与唐门的人已到,她面上点着头称知晓,实际上却全没把那侍从的话听进去。   于是她也没去衡州派与唐门的院子里迎接,而是径自回了自己房中歇息。直到朱庸和唐少起面带不满地来敲了她的门,她醒悟过来之前侍者跟她禀报了什么,一时愧疚不已地向两个掌门道起了歉。   朱庸他们只道陆婉扬刚接下孟长关的烂摊子不久,繁忙之下乱了心思,没能去迎他们,便也不曾再与她计较,反是叹着气宽慰了她几句,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陆婉扬谢过两人大度,又问起朱宇的情况,问罢了倒是得了朱庸一声大笑。   “那小子!这回受伤也算因祸得福了!”   罢了,朱庸与一旁的唐少起相视一笑。唐少起便接道:   “朱贤侄前番受伤时,正巧我那小侄女茵儿在衡州派的院里做客。茵儿是我唐门年轻一代里医术最强的,当即便将朱贤侄给救了过来。”   “事后还是有劳茵儿继续照料我那小子,才叫他恢复如初啊!”朱庸道。   陆婉扬听过了,心下明白过来,巧笑一遍对两人道:   “杨依恭喜衡州派与唐门马上要亲上加亲了!”   朱庸与唐少起见她聪颖明白,又大笑起来。   说过了朱宇的事,陆婉扬脸上又生出愧来,道:   “前番朱大哥是在我三帮十四会中受了伤,如今虽已大好,之前那事却总是盟会的责任,杨依在此向两位前辈,还有朱大哥赔罪了。”   朱庸听着这话,摆摆手。   “那事是孟长关那老家伙坐下,与你女娃娃有何干系?”说着,他又大笑一声,“不对不对,如今应当称一声盟主了!”   陆婉扬羞羞一笑,道:   “哪里敢称什么盟主。杨依不过受先辈之命暂代此职,等事情平息下来,自要由江湖上像朱前辈、唐前辈这样有名望有德行的前辈真正接下盟主位的。只是如今杨依在这位上,还须代盟会谢过两位前辈不弃,不计前嫌肯返回洛阳前来相助。”   ? ☆、覆了正道奉上江山 ?  朱庸与唐少起听过了陆婉扬这番谦词和致歉,见她又要向他们作揖行礼,连忙将她拦住。拦过了,朱庸说道:   “女娃娃呀,你别总将事儿揽到自己身上。这事那事是谁的责任,你朱伯伯、唐伯伯心里都是门清儿。前番我们脱离了盟会离开,也不过看不惯孟长关那老匹夫罢了。如今盟会既然不再他手中了,我们又有何理由不回来,不为中原武林添上一把力?”   “再者,”唐少起道,“如今中原武林正是生死攸关之际,你一个女娃娃尚能留守洛阳,担下武林重任,我唐门与衡州派又岂能龟缩在你身后干望你带着盟会来保护我们?”   陆婉扬浅笑回道:   “两位前辈宽宏无量、深明大义,杨依谢过两位前辈!”   唐少起摆摆手怪她多礼,口中又是一叹:   “想当初女娃娃你与我二人初识的时候,我二人还想收你为徒。如今不过短短半年时日,你已是武林盟主了。我二人想要收徒也没那资格咯!”   陆婉扬听了赶忙道:   “前辈哪里的话。若不是如今杨依担着江陵帮帮主之责,入不得其他门派,杨依必要拜师向两位前辈求教的。可惜如今不可了,这事是杨依的憾恨。”   唐少起笑着拍拍她的肩。   “你这女娃娃,武艺早已在我二人之上,便是拜了师,我们又有何可指教的?只是明知你在信口胡说,你这话听着还是心里舒坦啊,心里舒坦啊!”   说过了这一阵话,唐少起与朱庸便打招呼离去。他们走的时候,陆婉扬面上浅笑着,心里已是焦急如焚,只盼早些将他们送走,一心只想潜回地宫去。   陆婉扬心知此时是多事之秋,为了她的计划顺利达成,她近来一步不要靠近地宫才是稳妥。可是兰君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桓不去。她想,即便为了能好好集中心思办好接下来的事,她也应当去见一见褚何勤了。   于是行动比思维还要快上一分地,她回到了地宫中。   她到达地宫的时候已是夜里。陆婉扬到褚何勤的房中,却不曾见到他的人影。她心里一松,明白兰君白天说褚何勤昏迷不醒的话应当是假的。   陆婉扬在地宫的各处寻了起来,最后却是在她自己原先的房中,发现了熟睡在她玉床上的褚何勤。   陆婉扬轻了步子靠近玉床,在褚何勤身旁坐下。她凝视他的脸,只觉他的脸色比平日苍白许多,紧抿的双唇也没有血色,眉心紧皱着,像是在梦一些不大开心的事。陆婉扬心上一动,不自觉地就触了上去,抚平他的眉心,掠过他的眉峰,经他挺立的鼻梁,摩挲起其下紧闭的唇。   脑中还未察觉,她已经俯身印上了他的双唇。唇上柔软温暖的触感将她的身心包裹。陆婉扬感到了很久未曾感觉的舒适完满,带着一点清甜、一点安然。忽的,她感到唇下微动。   陆婉扬一惊,抬头要与他拉开距离,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已经在她脑后将她牢牢扣住。下方的唇瓣微张,将她的唇错开,吮住。   下一瞬,身下的人一翻转,压到她的身上。陆婉扬睁眼见他双目定定望他,眼里有她极少见过的侵略之意。   褚何勤闭眼加深唇上的吻。陆婉扬初时挣扎了一瞬,可她素来不是褚何勤的对手,现下一边顾忌着他身上的伤,一边被他亲吻得渐渐瘫软,慢慢地,她的精神也瘫软在了他的吻里。   褚何勤在她的唇舌里吮吸纠缠,仿佛尝不够她口中的馨香,只步步深陷,越陷越深。陆婉扬本在挣扎的手,轻轻抵在他的胸前。褚何勤心猿意马起来,一只手不知何时探进了她衣衫下的内衬里,触上其下的肌肤,在她腰间背上辗转摩挲。   陆婉扬腰间素来怕痒,此时被褚何勤微带凉意的手碰上,她轻轻一颤,与他交缠的唇舌间溢出一声嘤咛。那声响崩断了褚何勤脑中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回过神来,他手上已经一扯,拽松了陆婉扬肚兜的锦带。   陆婉扬猛地睁了眼,一推他,从床上跳起。   她的衣衫在方才的纠缠中已经凌乱。一落地,她肩头的衣裳顺势滑下,露出一半的香肩玉臂,还有内衬下胸前隐现的两团柔软。   褚何勤望着她呼吸一滞,气血一阵翻涌,也不知是方才被她推的,还是现下受的刺激所致。   陆婉扬赶忙一理衣衫,罢了望向榻上坐的人,一时慌乱得不知该如何动作。然后她见褚何勤端坐着,倏然一笑,陆婉扬看到满世界的桃花一眼盛开。   “婉婉,你过来。”褚何勤向她招呼道。   陆婉扬不受控制一般朝他走了过去,任他牵上她的手,拉她又在榻上坐下,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回来了?”他问,言语里的笑意温暖得让陆婉扬心头一颤。   “我。。。”她说话有些结巴了,“我很快要走。”   褚何勤面上的笑容落了,手上也将她松开,与她拉开了距离。   “是吗?”他脸上露出讽刺,“那杨盟主今日来此,是为什么?想看我这个魔头活得可好,还要多久才会去死?”   陆婉扬回过身面对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只低低说出一句:   “不是那样的。”   褚何勤沉默着看了她一阵,最后苦笑了一声,道:   “陆婉扬,你何不干脆那日在场上就将我一箭射死?”   陆婉扬心口一痛,口中回道:   “你知道那日我根本没想伤你。”   “我如何知道?你的箭术是我教的,而那日,你百步穿杨的箭对准了我的心口。”褚何勤说得面无表情。   “何勤,我会射出那一箭,是因为只有是我的箭,你才会不闪不避。只有你不闪不避,骆遥才会挺身救你。也只有骆遥挺身救你,她才会身中孟长关的箭,让如观与孟长关反目成仇。”陆婉扬道,“那一箭出手时,我就知道你不会受伤。因为骆遥是一个女子。一个女子在生命脆弱之际会想靠近自己心爱之人。她会去碰你,而你会躲避。所以那一箭射不中你。”   褚何勤听得沉默,过了一阵他语气平淡地说道:   “你机关算尽,算准了旁人的生死,更算准了我对你的心。那么下一步呢?如今你已是中原武林盟主,下一步,你想算什么?”   陆婉扬望着他,语气低柔道:   “算我还要多久能回到你的身边,也算你要多久能原谅我的算计,可否?”   褚何勤的目光轻颤。   “所以,之前你几番叫我失望,都是刻意,都是为了那日在战场上让我相信你会真的放箭伤我,然后不闪不避?”   陆婉扬不说话,算是默认。   “为什么?”褚何勤问,“你费这么多的心思要得到这个盟主之位,为什么?”   “何勤,你向来得过且过。便是作为一个魔头,也是如此。以前却非宫里的每一次扩张,都是我推一步你才走一步。我知道,你最初攻下这却非宫不过是为了报仇,还为拥有一方势力自保,所以后来却非宫莫名其妙就变成了‘魔教’,你也毫不在意,因为你尚不曾觉得那些所谓的‘正道’能威胁到你。可是何勤,你知不知道,在这个江湖,一个人只要还不曾站到那武林的最顶端,就注定要受人掣肘,注定不能自由,注定每时每刻有性命之忧。”   褚何勤听着,眼里露出一分疲惫,道:   “婉婉,我也不再问你别的。我只问你,往日你便是杀人、算计,也总会将目标定在你心中罪有应得的人身上,可这一次,那个骆遥应当算是无辜。”   “我知道。”陆婉扬答,“我知道她无辜。害了她,我会一辈子心怀愧疚,一辈子饱受梦魇,一辈子记着这事活下去。可是我不后悔。”   “婉婉,你变得不一样了。”褚何勤道,他说完默过一阵,续道,“现在你是武林正道之首,而我,是武林邪道之首。婉婉,你还会回来吗?你还回得来吗?”   陆婉扬眼里光芒倏动,却闭口不曾回答。   一旁,她听到褚何勤一声嘲讽地笑,道:   “我想过你我的千般结局,却从未想过我们最终会因为所谓的‘正邪’分离。正与邪?你,和我?”   他笑得荒唐。   陆婉扬不说话,抬手抚上他的两颊,过了,又两指触上他的颈间去摸他的脉搏。他的内伤确实好得太慢,想来之前兰君告诉她的,他曾气血攻心内伤加重的事不是说假。   不过无妨,只要慢慢调理,他很快是能好的。   陆婉扬倾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又很快移开,口中道:   “何勤,我会回来的。只要你想。”   陆婉扬离开了房间,走到外间的廊道里。这次她离开,褚何勤没有说一句话挽留。陆婉扬心里难过,却也知道如今这样是她自作自受,屡次伤了他。   她靠在廊道外头站了一阵,想起方才褚何勤说的那番关于正邪的话,她眼里生出一抹笑来,那笑带着几分亦正亦邪的癫狂。   陆婉扬用自己一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正又如何,邪又如何,正邪与我何干?这个江湖,只有站在顶点方是自由。何勤,你曾受过那么多的苦楚,如今我怎忍再见你不自由?我知道,这世道从不看一个人失去了多少来给予,可你和那些一无所得的可怜虫不一样,你有我。你懒得去争的,我帮你争;你值得最好的,我帮你抢;你该当自由,我就把天下武林都取来奉到你手上。何勤,这正道,我来帮你颠覆;这江湖,我来帮你一统。你且看着,我一直没变,从来没变。”   ? ☆、省去后顾之忧 ?  陆婉扬离开地宫的时候碰上了兰君。白日里他受过陆婉扬一掌,此时脸色还苍白着。   陆婉扬见他迎面过来时的表情,觉出他应当是知道她来了,特意来寻的。   “圣主,你还是来了。”兰君说着,脸上有浅浅的笑容。   陆婉扬不答话。   “我便知道,圣主定狠不下心不来一见的。”   陆婉扬眯了眯眼,道:   “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却知道了?”   兰君捂着胸口咳了一声,有些虚弱地靠在一旁的壁上,口中说道:   “圣主与尊主间的情意,从没有旁人能比。多年以前,你便曾说过,要为尊主夺取这江湖武林,后来也一直倾心尽力在那么做,直到如今,圣主,我信你的心不曾变。既然你多年心愿未变,本是为了他去汲汲营营,今日又怎会为了汲汲营营而舍弃了他。”   陆婉扬张了张口,发现无话可答。她没想到,到头来最明白她心思的人竟会是兰君。   “圣主,你知道的,我本是南疆罪奴,身负十代贱奴诅咒,只因父母是奴,便生而为奴。十三岁时,我经历人生第八次贩卖的时候,被竹,也便是尊主买下。他将我带到南疆的地宫里,帮我抹去身上的罪奴印记,告诉我,我此生不再为奴。从那时起,我身的确不再是奴,”他笑了一声,“可我的心却注定一生要做他的奴隶了。”   “后来他教我武功,任我为兰君。他待人温柔,待我也如是。我知道他的温柔从不到眼底,可是却还是不免沉沦。”兰君说着。   他说着一句的时候,陆婉扬想起来失忆后重新结识褚何勤的自己,也是如竹君一般,明知不该沉沦,还是难以自持。   那头,兰君口中继续说道:   “后来我想要的越来越多。有一次,我带着期冀问他,他当初为何救我,为何救的是我。他却回答,说我的眼神像一个人。我那时心冷了,也再不敢跟他提起心里的事。后来的一段时日,我觉察出他有了些变化。以往他在宫外碰到不高兴的事,随手便会杀去几人,可后来他杀人的事越来越少。我又去问他为何。他说,因为有一个人,不喜欢见血。”   陆婉扬听着一愣。面前兰君轻笑,道:   “圣主,他说的那‘一个人’,两次都是你吧。”   他说过了,从袖中掏出一件物事来。陆婉扬一望,见是一只折扇,一只很是叫她眼熟的折扇。   兰君将折扇打开,里头是陆婉扬的字迹提着一首点绛唇,正是陆婉扬失忆后刚刚确定自己对褚何勤心迹时,在一摊贩前提下的。   “‘拟将嫁,江心明月,谁人足风流。’”兰君望着扇上的字读道,“江心明月,‘我本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圣主,你和他不是江心明月,我与他才是。”   兰君说着,口中的语气带着些苦涩的骄傲。   “这扇子为何会在你的手里?”陆婉扬淡淡问道。   兰君望着扇子笑,说:   “这本是竹拿着的。是我从他那儿偷来的。他刚刚发现不见时,很是气恼。他知道是我拿的,还打了我一掌,可我仍是没还给他。便是这样,他到底是没对我下杀手的。也不知是他念着我与他的旧情,还是念着你那句不愿见血。不过,也亏了这把扇子,亏得我认得我派圣主的字迹,否则只怕一世我也难猜出,你原是圣主。”   陆婉扬靠在墙壁上沉默了一阵,过后说道:   “兰,在他心里,你是有分量的。不然,早在他知晓你盗衡州派的剑引我去兰堂时,你便要没命。只是他素来情淡,很多事情,许多感情,只怕他自己永远想不明白。你。。。莫要将他的迟钝放在心上。”   陆婉扬顿过一瞬,续道:   “我听侍女说起,他在山谷中救过我之后,你就已赶来洛阳。后来我离开,你便一直在照料于他,多谢。”   “圣主,你不该谢我。”兰君说着,自嘲般地一笑,道,“我才该谢你。谢你离开,我才能与他独处一回。”   陆婉扬听着,心里有淡淡地不满,却又无法妒忌,因为兰君从褚何勤那里得到的实在是少,少到她甚至不忍妒忌。   “接下来,还是有劳你了。”陆婉扬道。   兰君点点头,轻笑着说:   “早些回来。虽然我不介意与他多待一些时候,但他总是更想见你。”   他这一笑没有往日的妖冶,只是有些惑人的哀伤。   陆婉扬点点头答应。   从地宫回到正道盟会之后,日子分外平静地过了些时日。临近八月时,盟会突然收到了却非宫的飞箭战书,约定八月一到,于洛阳城郊淮河之畔约战。   陆婉扬收到那战书时,心中并不十分诧异。当初她与褚何勤约定三月内回归,到八月,刚好是三月将至的时候。他必定要做些什么逼她回家的。   战斗的日子定下,盟会的各帮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演练起来。这个时候,陆婉扬撇下了在副帮主手中密集训练的江陵帮,寻到了南歌子三人的院落里。   戚九娘他们许久不曾见到陆婉扬,如今大战在即时见到了,他们显得兴奋异常。   “杨姐姐,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来见我们?自从你任了盟主之后,我们几个便再找不见你人影了。每次去你院里寻,也总是被人拦下,说你正忙。当盟主当真有这么忙吗?”戚九娘拉着陆婉扬坐下,口中很是不满地抱怨着。   陆婉扬望着她轻笑。   “自然是忙的。”说着她凑近戚九娘,嘴里偷偷摸摸般地说道,“实话说来今日能来见你们,还是逃将出来的。副帮主若是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   “杨姐姐说笑了。”一旁聂青显然不信,脸上带着长久被冷落的不满,道,“眼下这整个武林,还有谁敢扒杨姐姐您的皮啊!”   不久之前,三帮十四会里一个新来的小门派掌门不府管束,在盟会议事时试图闹事。陆婉扬抬了一掌朝他身后打去,直直劈开了他身□□院里五丈之外一座湖石假山。那掌门自此噤声,再不敢闹事。在场的武林人也被提醒了一道,陆婉扬这个新任盟主不是个临时被抬上来的空壳子,而是真的武功盖世。   陆婉扬听着聂青口中嘲讽的语气,也不生气,走过去摸摸他的头,道:   “看来我多日不来拜会,我们的聂大侠这是生气了呀。”   聂青转过头不说话。   陆婉扬轻笑,道:   “既然这样,为了赔罪,不如我陪各位大侠出行一趟,如何?”   戚九娘一听了这话,双眼亮了,问道:   “杨姐姐,去哪儿?”   陆婉扬浅笑不答。   当日夜里,她带着南歌子的三人骑马赶到了洛阳城郊。下马走进城郊的一座荒山里,她在一座坟墓前停下。   聂青几人狐疑地跟着她顿住脚步,朝坟墓那头瞧去。那墓用白松石制成,自地上向上延伸,围成一个牢固的拱形。墓前有石英岩制的墓碑,其上却不曾刻上一字。   李守成在墓前看着眼前景象愕然,问道:   “杨姑娘,你撇下盟会邀我们出来就是为了来这儿?”   戚九娘则似乎被周身吹来的凉风阵阵惊到了些许,直往聂青身后去躲,口中怯怯问道:   “杨姐姐,这是谁的墓啊?”   陆婉扬蹲下了身子,在墓前点起蜡烛,摊开提的包袱里事先备好的贡品。罢了,她朝戚九娘招手,道:   “九娘,你过来。”   戚九娘有些犹豫要靠近那墓穴。陆婉扬见了,又朝她招手。   “九娘,你过来。”她说着,朝墓碑那处望去,“这是一个绝不会伤你的人,便是往生了,也绝不会伤你。”   戚九娘不太明白,她身旁的聂青却懂了。   “杨姐姐,这是阿江的墓?”聂青问。   戚九娘一愣。陆婉扬取出包袱里的酒瓶子,点头。   一旁的李守成也十分意外,道:   “江弟的身子不是已让孟老伯带到漠北了吗?”   陆婉扬摇摇头,道:   “我想让江儿留在中原,看到他的家仇得报,便先将他安置在了此处。”   事实上,当初孟长关要将奇江送去漠北的时候,陆婉扬托了褚何勤半道将奇江的身子截下,将他在洛阳,也便是漠北与江北长朔门之间的位置暂时暗下,造下了这个无字的墓。她原想简母一死,便将奇江运至漠北与家人合葬,却不想事情一来二去地耽搁到了如今。   戚九娘脸上的惧色褪去了,只剩下满眼哀然。她走到陆婉扬身边蹲下,帮着陆婉扬将贡品一一取出摆放出来。摆着摆着,她脸上忽的滑下泪来。那泪光隔着烛火闪到了陆婉扬与聂青的眼中。   陆婉扬抬手帮她拭去一边的泪水,口中说道:   “九娘,江儿他认我做姐姐,今日我便枉自以长者身份自居一回,以长者的身份劝你一劝。当日江儿离开时曾告诉我,他有一心上之人,本想与她度过此生。”   陆婉扬说到这里,戚九娘面上的泪更停不住,身形也在啜泣中颤动起来。   “我知道,”陆婉扬续道,“他说的人是你。如今江儿走了,你与青儿也越来越好。我虽是江儿的姐姐,看着你们却是真心觉得欢喜的。我知晓,你们心里,尤其是你九娘,因着江儿的关系十分顾虑。今日我带你们来此,首先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江儿他走了,那便是走了。他走了,自然会希望能成为活着的人心中的念想,却绝不会想要成为你们之间幸福的阻绊。”   戚九娘将陆婉扬的话听到了心里,哭声却仍停不下。聂青走了过来将她抱在怀里,一手一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   戚九娘渐渐平复下来。聂青叹了一口气,朝陆婉扬道:   “杨姐姐,你说带我们来此,其一是为让我们放下心结。此外。。。”   陆婉扬在奇江的目前洒下一杯酒,道:   “你们知道,如今正道与魔教一战在即。我身为正道武林盟主,届时责无旁贷要上战场。到那时能不能及时归来,谁也说不清楚。江儿在中原留得太久,该早日回到漠北去了。今天,说过你们二人的事之外,我便是要把江儿接下来的去处交托于你们。”   “杨姐姐!”聂青听着陆婉扬这般说过,本要争辩他们也是要去与魔教一战的。   可是还未来得及争辩出口,他见陆婉扬手中的酒杯落地,发出一阵碎裂的声响。   突的,他觉出脚下的土地一空。下一瞬,他拥着戚九娘,与不远处的李守成一同下坠到一地穴之中。再一瞬,他们头顶上方落下了沉沉的铁网。   他心里霎时明白过来,陆婉扬今夜目的原是将他们引出来捕住,真是要叫他们不得参与正道与魔教的一战。   聂青心里不甘,站起身来一拳朝地穴的土墙上击去,口中高呼了一声:   “杨姐姐!你放我们出去!”   陆婉扬的脸隔着铁栏出现在几人上方。她俯视着几人说道:   “明日天亮,聂青,你的父母,九娘,你的养父母,还有守成,一手将你养大的姑母姑伯会到这山上。届时要不要放你们出去,要如何放你们出去,全凭他们做主。记得,离开之后,别忘了回来把江儿带走。”   陆婉扬说过这句,便离开了山中,任身后的人如何呼喊,也不回头。   第二日,聂青、九娘、李守成被各自的家人领回了家中。陆婉扬自觉在正道之中已无后顾之忧。于是在临近大战的第五日,陆婉扬将正道众人召集到了议事厅中。   在那大厅中央,大战之日各帮各派已经做好并告知于盟会的部署已经全然罗列在沙盘之中。   “诸位!”见众人已经到场站定,陆婉扬扬声说道,她的声音借着内力浑然,仿佛能够传到十里之外,“今日大战在即。杨依召各位来此,乃是为大战做最后部署。”   许是因为这声音内力浑厚,便是这般单纯的一句话,在场的人听着,也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在厅内兴奋地吼叫起来。   “此一战,事关中原武林的危急存亡,我等必先在大战之前拥立大战主将。到时由主将在场上运筹帷幄,带领中原正道一举得胜!杨依自认经验不足,武艺平平,虽身为武林盟主,却担不得如此重任,还望诸位英雄踊跃推举,选出武林高才引领部署!”   她这话一过,场内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出口推举,直到过去好一阵时候,突有人喊道:   “盟主,盟主武功盖世,更是孟长关孟老伯生前钦点的继位人选,论德才、品行、声望,此间再无比你适合之人选!望盟主莫再推辞,接下主将之职!我等必为盟主马首是瞻,斩尽匪教群魔!”   陆婉扬听着连忙摆手要推辞。人群里拥她为将的声音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叫她有些连话都插不上。   陆婉扬面露难色。最后是唐少起到她耳中一劝,叫她顺应大势。陆婉扬无奈一叹,道:   “诸位英雄,既然诸位英雄如此厚爱,那杨依便只好。。。”   “等等!”陆婉扬话语未尽,大厅之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打断了她的言语。   陆婉扬一怔,抬眼朝那头望去,见简之左一声玄色劲装,手上高举,握着一样物事从门外走了进来。   ? ☆、结局 ?  “杨依,做不得这一战主将!”简之左身后跟着一众长朔门的长老,口中说道。   陆婉扬站在高台上,听他这般说着,一双眸子危险的眯起。   陆婉扬的一旁,江陵帮的副帮主面色冷下,指着简之左道:   “你这话何意?我们帮主做不得,难道你做得?”   那头简之左恭恭敬敬抱拳朝众人一揖,道:   “在下长朔门门主简之左。在下方才所言不是一时冲动之举,更不是为争名利,而是因为在下在从江北赶往洛阳的途中,听闻了一件大事——一件关于武林盟主杨依的大事,因此特意赶来阻止各位此番犯下不可转圜的大错!”   “不可转圜的大错?”陆婉扬冷笑一声,“推举我为大战主将,便是犯下不可磨灭的大错?”   “是!”简之左目光凌厉,朝台上望来,“因为你,江陵帮主杨依,武林盟主杨依,维周庄大小姐陆婉扬,除了这些身份之外,还有另一个身份!你是魔教的圣主!”   简之左此话一出,在场人群中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脸上有怀疑、有讶异、有不置可否。   陆婉扬的眸光越发危险了,似笑非笑地望着简之左道:   “简门主,在这江湖,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讲。”   “是啊!你有什么证据啊!”下方有人朝简之左高喊。   简之左这回没有回答,只是将方才握在手中的信封朝前一掷。那信封牢牢刺近陆婉扬身后的墙壁里。   “婉扬,你我是旧识,这一点想必你总不会否认。”简之左道,他的目光冷凝起来,“我认识你,也因为维周庄与长朔门曾经亲善的缘故,认识你的母亲。日前,我到洛阳的时候,见到了你母亲,在她与常和尧一战之前。她告诉我,当年维周庄是你带领魔教徒众灭尽。我是那时才知,原来你早就与魔教有牵扯。可那还不是全部。”   他顿过一瞬续道:   “你的母亲告诉我,她虽只确切的知道你与魔教有牵扯,但以你的脾性,绝不会多年屈居他人之下。她猜测,你若非魔教尊主,便必是魔教圣主!”   简之左的这一番话,台下之人听得不明所以,多数的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于是有人又呼喊道:   “你光凭夫人一句猜测便断定盟主是魔教圣主,未免太过笃定,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简之左摇摇头,道:   “杨盟主,你身后的那张信笺,是你尚在我府中做客时,大夫为你诊断的记录,其上记载了你的病况,以及,你身上一个奇特的现象。你的脉象平常与常人无异,但一到运气之时却会发生变化,变得比常人的脉搏快上数倍。”   简之左此话说完,场内突然一片鸦雀无声的安静。众人面面相觑,在各自的脸上看到了恐惧。   简之左一声轻笑,说:   “在下说到此处,诸位应该都明白了吧。这江湖上,只有一种功法会叫人脉象成倍加速。便是那练到了最高重的魔功——平江阕!”   台下传来吸气声。   “杨依盟主如今不过廿五芳龄,如何在这般年纪就能获得你如今独步天下的功力,难道不正是因为修习了这种魔功?这平江阕素来是武林禁忌的功力,只在原先却非门的藏书阁中有秘笈存留。而这魔教中有资格进入藏书阁的人,只有两人——魔教尊主和圣主。那魔教尊主天下武林皆知,他修习的是一毫无章法、自成体系的魔功,并非那平江阕。如此一来,我推断你为魔教圣主,应该不算空穴来风了吧?”   陆婉扬在高台上微眯着眼,望着下方的简之左,还有他周身面上渐渐动摇最后浮现怒色的各派人士。她的目光落回简之左的身上。   今日简之左会出现在此指证她,是她不曾想到的。她虽然素来不曾对简之左全然信任,却也把他当作了半个自己人。如今他出现在此,她心里没有失望是假的。   不过,陆婉扬并没有错过简之左说出那一番话时面上强装的镇定,还有眼中不时闪过的挣扎。   “你若说你不是,也可,”简之左又道,“你便现在叫来大夫,你运上气,让他一探你的脉象是否有异。若是没有,那便当是我今日在此说的全是胡言乱语,我简之左任你处置。”   此话过后,人群里开始起哄陆婉扬招来大夫。陆婉扬站在高台上却低低地笑了。议事厅在她邪肆的小声中落入了寂静。   “之左啊之左,我真没想到,最后坏我事的人会是你。我们,不是一直是好友吗?”她话音未落,人已飞身而下,手上聚爪朝简之左袭去。   简之左面上一白,再是一惊,侧身躲避,就见陆婉扬长衫翩飞,绫罗转换间朝他再下一爪。   简之左后避格挡,过后再朝前定睛一看,陆婉扬的身影哪里还在眼前。她今日那一袭轻纱白裙已到院落里,背影凌云飞舞,仿若云端之仙翩然而去。   去到一半,她在空中轻纱飞旋,回身露出面上似正似邪的笑,出口如同自天际发声:   “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却非宫他日必定,一统江湖!”   再一瞬,她消失在上空天际。   简之左站在下方凝视她的离去,口中无声的喃喃:   “对不起。只是,我终究属于正道。”   陆婉扬离开之后,正道武林再次陷入了混乱之中。整个武林盟会再找不出一人有足够威望叫人信服,也找不到人愿意挺身而出收拾烂摊子。正道武林之间的信任经历了再一次的崩塌。   五日之后,正道与魔教约战的时日已到。此一战在即,正道的情况再是混乱也必须应战。   盟会一行人怀着必死的心赶赴战场,已做好准备用精神溃散的队伍迎战魔教的严正以待。   然而抵达战场的时候,他们眼中所见的却不是预计中气势汹汹的队伍。洛阳城外,空空荡荡的淮河河畔,只有一个人在河岸前凝立。   那人一身黑衣,乌发披散在风中狂舞,周身的气势带着邪魔的冷峻。   褚何勤独自立在岸边,手中不带任何兵刃,只那般站着,宽大的衣袍凌风轻颤。   正道的队列在他十丈以外警惕地停住,试探着一步一步前行。走到五丈以外时,众人已经看清他身边并无埋伏的人手,却不知怎的为那气势所迫,竟不约而同地在那一处停步,不敢上前。   褚何勤独自一人出来迎战正道,原是因为陆婉扬自正道遁走之后,不曾回到地宫,并且几日间杳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   褚何勤心神大乱之中,竟下命令然举宫之人全数出去搜寻。兰君苦劝不下,只得看着地宫倾巢而出,只剩褚何勤一人在地宫中等候。   到五日之后的大战,褚何勤仍然不曾有召众人回宫的念头。   淮河之畔此刻陷入一片沉寂。褚何勤的目光隐藏在黑发之下,周身的杀气却笼罩了整个河滨。   正道之众警惕而畏惧地望着他,突然见他掌心握拳,一身劲气高涨,抬首间朝己方飞驰而来。   只一瞬他已一晃落在正道队列之中。正道中人不及回神,见身边之人正一个一个消失在眼前,再一望已被抛到空中,在上空身体四分五裂、血水经络迸出。   队伍之中传来大喊。一众人被同伴的血染红了身、染红了眼,举起大刀、□□、利剑,朝褚何勤聚来。   人群中,褚何勤一手抛裂一人,面对刺来的刀剑竟不闪不避,只不停地杀着,不停地屠戮。他口中反复地、低声地念着一句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话语:   “把婉婉还给我,把婉婉还给我。”   不过一阵,淮河已被一片血色浸染。   有长剑刺入褚何勤的腹中,他一无所觉。再有大刀砍上他的肩头,他依然不觉。只是渐渐的,他察觉有什么在从他体内溢出,身体渐渐脱去气力。他有些支持不住、站立不住了。   “何勤!”   远处传来的一声呼喊崩裂了他脑中的混沌。他又杀了起来,手指掏进聚过来的人的身体。随后,他见周围的人渐渐散开,有另一拨人涌入了河畔。他周围的人寻到了新的对手。   他抬眼一看,一身青衣的女子手中持剑,身后跟着他熟知的却非宫一众部下,朝他疾奔而来。   他倾世的面上扬起一笑,朝那头伸手。   “婉婉。”   他倒下,正正落在了她的怀里。   “何勤,何勤。”陆婉扬紧抱着褚何勤。   她的手上摸到他身前涌出的温热的血。那温度将她的心也烫得灼痛。她的眼里有泪不曾落下。   陆婉扬扳过他的脸,看他面上的笑容。   她也回他一笑,道:   “笨蛋,我不过离开几日,你就这般想我吗?”她不过离开送走奇江的尸骨,一回来,他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褚何勤缓缓握上她放在他颊上的手,面上傻傻地笑,道:   “想。”   陆婉扬与褚何勤的周围,正道与魔教厮杀着。却非宫的徒众在两人周围聚起,仿佛筑起一道墙,没有一个外人能够靠近。   陆婉扬拥着褚何勤。她眼下所见的,只有褚何勤平静浅笑的面容。她低下头在他额上印下一吻,道:   “你实在不乖,不肯耐心等我。”   褚何勤笑容不变,眼里的神色像是没能听到陆婉扬的话。   陆婉扬握着他的手,感到他的生命力正一点一点往外流失。她忽然觉得,她长久以来坚持的心念,什么一统、什么武林、什么自由,也都在一点一点的流失,一点一点的虚无。   陆婉扬知道,褚何勤救不回来了,凭借她脑中一整个藏书阁的医术,也留不下他了。   “却非宫听令!”她扬声高唤。   “在!”四周是山呼的回应。   “今日一战,自此即止。本座以却非宫圣主之名令下,命兰君继任圣主之位,辅佐新任尊主简之左,为先代报仇,血洗武林,一统江湖!”   简之左,你自认始终是正道之人,我便要你自此堕入魔道,再不能为你的正道所容。   周围是却非宫人得令之声。   陆婉扬低下头,指尖抚过褚何勤的眉眼,浅浅一笑,说:   “何勤,我们一起走。”   她看着褚何勤的长睫轻颤,随后缓缓合上。   陆婉扬拔出他胸前的长剑,浅笑着架于肩上,闭眼。   “叮叮叮叮叮!”陆婉扬猛地睁开眼。   眼前强烈的灯光照得她的双眼一阵刺痛。她喉口一阵呛咳,虚软地支撑着身子坐起。   她咳过一阵,身下雪白的病患长裤落入了眼中。她一惊,抬眼朝周遭看去。她正处在一个实验室模样的地方,身下是她方才躺着的病床。   她抬手抚上额头,从上扒下几条黏上的导线。   有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朝她聚过来。她有些耳鸣,眼中看到那些人唇上倏动,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陆婉扬敲着脑袋,晕眩间忽然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阵话语:   “褚教授,思维穿越实验结束!接下来可以收集结果。”   陆婉扬一愣,转头朝后方望去,见一名男子穿着与她一样的病患衣服,抬起头来,露出褚何勤那张如同雕塑的脸。   他的额头上还贴着与陆婉扬方才扯下的一样的导线。   褚何勤身边的“医生”顺着他的目光朝陆婉扬看去,面上恍然一般说道:   “褚教授,实验对象的生命体征没有异常,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检测。”   褚何勤却仿佛没有听到,双眼定定地觑着陆婉扬。   那“医生”唤道:   “褚教授,褚教授!”   褚何勤翻身下床,掠过实验室里来往的人走到陆婉扬的面前,一把将她抱住。   陆婉扬在他的怀中暗暗的想,原来一生最过深刻的感情,也不过是梦一场。   ? ☆、大结局 ?  简之左迈步进来,先是低低一声轻笑,道:   “正道武林,未免消息也太不灵通。”   “你此话何意?”陆婉扬一侧,江陵帮的副帮主察觉简之左似乎来意不善,指着他质问道。   “诸位,”简之左无视副帮主,说道,“在下乃是长朔门简之左,如今还是却非宫尊主亲命的新任护法。今日,是特地来此为尊主传信,招降!”   他此话一出,在众人中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在人群里讽笑道:   “招降?这战都未战呢?他凭什么来招降?你这无耻小儿,背离正道堕入魔道,竟还有脸在此出现!老子活剐了你!”   简之左又是轻笑,道:   “兄弟这话,还是等到听过了自家的线报再说吧。”   他说罢了,朝身侧之人一示意。外头被长朔门的门徒押进来几个人。那被押的几个人看模样装扮,乃是衡州派、江陵帮和崀空派——盟会里最大的三个帮派的弟子。   “你快放开他们!”副帮主冲简之左吼道。   “自然自然。”简之左摆着手示意长朔门人退下,朝那三个人说道,“你们速速将要禀报的事说来吧。”   那三人从长朔门人手下脱身,立马朝高台单膝跪下,拱手报道:   “盟主,衡州派、江陵帮、崀空派总堂日前遇袭,本堂战备防护尽数被毁。请盟主速速放行,让本帮人士速速赶回回防!”   在场的衡州派、崀空派、江陵帮人面色瞬时煞白。   陆婉扬站在高台上暗暗心惊,只叹褚何勤的动作实在够快。如今战还不曾战,正道的军心已经步步溃散。   “这是何时的事?”陆婉扬问。   “禀盟主!是八日之前!我等在事发之后,便赶来洛阳回报,却不料被长朔门贼子捉住,至今才得。。。”   “好了!”陆婉扬按紧眉心打断他的话。   “盟主。”台下忽有人出声。陆婉扬抬眼望去,见一小门派的帮主站出了队列之外,面有难色地道,“在下乃是凌英派掌门。今日在下前来赴会,除却来见在座英雄之外,还为请辞。凌英派本派也于八日前遇袭了。”   “盟主。。。”   “盟主。。。”   “盟主。。。”   人群传来此起彼伏的高喊。   陆婉扬眉心一跳,问道:   “你们都遇袭了?”   众人点头。   那头,简之左轻声一笑,道:   “杨盟主,这八日间我却非宫人挨个在江湖各派中拜访,到今日想必已经没有一个门派是我等不曾造访的了。怎么样,杨盟主可要考虑考虑我等的提议啊?”   陆婉扬安静下来。整个议事厅也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传出原先的叫嚣挑衅。   陆婉扬转过身去,作出一副疲惫之态,终于说道:   “你说说看。”   简之左悠然轻笑,道:   “我们尊主愿意与中原正道永修为好,从此安安分分地守在洛阳,再不进犯,更不肆杀,只需正道武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说!”陆婉扬的声线里作出怒意。   “武林之事与朝堂一般,两国若要交好结盟,最好的法子是什么,我们尊主就打算用什么法子。杨盟主,我宫尊主愿与中原正道联姻!”他说着,并指举起手中的红信封。那信封上头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婚书。   人群里传来一片吸气声。   “你们要选何人联姻?”衡州派那头,朱庸面色发青地问道,“正道武林各个是老粗的糙汉子,便是有女侠也多数是修行之人。你们尊主要娶一个汉子还是女道回去?”   简之左“啧啧”着摇头。   “正道之中最合适的联姻人选,不就在眼前吗?”他两眼灼灼地望着陆婉扬的方向,“既是与我尊主联姻,寻常武林中人岂能代表武林正道?唯有杨盟主一人,既是女子,又非出家的行者,更是中原武林正道之首,如此身份,方能与我们尊主相配!”   高台之上的女子身形轻颤。众人见此神情复杂起来。正道武林盟主下嫁魔教尊主,这事若是答应了显然是正道武林之耻,可若是不答应,如今各门各派遭受过损失惨重的伏击之后,中原正道又哪里有余力齐心一致与魔教一战?   “盟主。。。”台下有人低低唤道,只是说道一半便顿住,也不知是该劝她应还是劝她不应。   “好。”陆婉扬背对着众人说道,语气轻颤。   那头,简之左仰天一声大笑,道:   “杨盟主既然应下,那便请好生筹备吧!我宫尊主三日后前来迎亲!”   罢了,他带上长朔门的人,转过身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脸色青黑的正道武林中人。   “盟主,你当真要。。”唐少起问道。   “除此之外,诸位还有他法免去中原武林此劫吗?”   台下一片安静。良久,唐少起说道:   “且不说中原武林用盟主一个女子的终身幸福换来片刻安宁,此事之屈辱不说,便是盟主当真嫁了过去,魔教会否兑现诺言不再来犯还成疑问,盟主。。。”   “唐掌门,杨依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中原武林眼下处在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境地,除了借此一试,我们可还有别的选择?”   唐少起不再说话。   第二日,武林盟里抬入了百箱厚礼下聘。那聘礼中放满珍玉珠宝、绫罗绸缎、金银翡翠,各式物品的规格堪比一国之主迎娶别国公主。   第三日,陆婉扬前往查看盟会里婚事的布置,见众人无精打采、漫不经心,她摇摇头朝身旁结伴来看的人叹道:   “我此生命薄,如今姻缘只怕葬送于此。只是即便所嫁非人,身为女子,我总是想要一个完满的婚礼。然而这个愿望,怕是太过为难盟里的诸位了。”   她走后,与她结伴那人这回婚堂,严词呵斥了一遍布置大堂的人员。一众人被斥责过了,又叹自家盟主受尽委屈,竟起了拼尽全力布设这婚堂的心思。   再过一日,陆婉扬清晨梳上了发髻,带上凤冠霞帔,在婚堂的流光溢彩中,迈上了送往地宫的花轿。   陆婉扬坐在花轿中,双手紧紧交握着,觉得生平从未如此紧张。她隔着时时飘开的红帐,掀开眼前的珠帘,去望前方远远乘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红衣飘荡、长身端坐的人,心头如同一千只蝴蝶在扑动打颤。   陆婉扬在喜娘的搀扶中下了轿,走入地宫,在大殿之前跨过火盆。隔着珠帘,她见褚何勤的脚步一步步迈过来,在她身旁站定,牵起喜娘地上的红花绸带。   两人并肩走进堂里。乐声停下。喜堂中变得一片寂静。   受邀来到地宫的正道中人皆是一脸不悦的黑气,全无喧闹攀谈的心思,而却非宫的人因惧有人闹事,纷纷面色严正片语不发。   堂上司仪仿佛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场面,一时慌张起来。有却非宫人朝他一瞪,司仪才结巴了一瞬开口:   “一。。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交拜过后,陆婉扬再由喜娘搀扶进入喜房,接下头上所附珠帘,盖下了大红盖头。   才在榻上坐定,为来得及偷偷打量周遭红烛轻纱,外头已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珠帘下,陆婉扬的面上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来,心里头有丝丝的甜意,却搅得她越发心神不宁。   陆婉扬听见房内侍从一一退下,外头玉门轻轻合上。她的手心渗出汗来。   褚何勤的脚步靠近,一双玄色红纹靴在陆婉扬之前站定。他从旁执起喜秤,挑开她的红盖头。   陆婉扬抬头朝他望去,却见他面无表情地冷冷看着她。   “杨盟主,下嫁本座,实在是委屈你了。”他讽笑一声道,“本座必定会信守承诺,不再进犯中原。。。”   他话音未落,陆婉扬的脸上已经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褚何勤呆愣在她灿若春桃的笑颜里,只觉得她面上的绯红比一室的红烛更加耀眼。   还未及回神,就见她突然朝他扑来,双唇紧紧印到他的之上。陆婉扬在他唇边说道:   “何勤,之前欠你的,我如约肉偿!”   肩头的红纱滑落,现出其下无瑕的肌肤和胸前的圆润。褚何勤呼吸一滞,偏头寻上她的唇,一口咬下。   陆婉扬一阵嘤咛出声,脚下一软,带着身前的人落到软榻之上、红帐之中。   褚何勤并指,劲气朝上一弹,红帘坠下,掩去其中□□旖旎。   这一夜,帘帐中,“锦帐春宵恋不休,狂魂疑似入仙舟。梅花帐里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   清晨醒转,陆婉扬轻抚着褚何勤如琢如磨的面容,低低喃道:   “何勤,三月时日,我置办了整个江湖做嫁妆,你可满意。”   褚何勤浅笑,抵上她的额头,握着她的手在唇边一吻,眸中含着点点星光,道:   “不如昨夜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两个多月的文到此就要结束啦。虽然一路走来看的人不多,(/▽\)还是感谢一直陪伴的小天使们的支持。古子在文笔和写作上还有许多许多的不足,也感谢几位小天使在看文中间的捉虫还有建议,古子会继续努力哒!╰(*°▽°*)╯ 最初写这篇文的时候,只是想到了一个换脸的梗。(⊙v⊙)写到后来慢慢的在一个个人物身上倾注了感情,剧情的走向也和最初设定的不一样了。古子有点遗憾这样的偏离,但是也觉得现在的走向好像也有一定的精彩。 对于这篇文,古子不能说十分满意,特别是进行道后半段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情急于完结,就加快了剧情的进程,导致许多地方刻画的不尽如人意。这些缺点会尽力在下篇文中弥补。希望喜欢古子文文的宝宝们还能继续支持!(。⌒?⌒) 关于结局,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古子计划的是使用昨天的结局,特别是因为自己知道男女主在一定程度上是三观不正的。为了“讴歌真善美,抨击假大空”︿( ̄︶ ̄)︿的伟大事业,理所应当是该让他们BE的。于是古子最开始的计划,是在这里BE之后,续写男女主在现代的事情,所以其实在文章最初就埋下过类似的伏笔。但是写到后来,古子自己没忍住,对儿子女儿产生的感情,虐不动了TUT于是就加些了第二版的HE结局。看中三观的小天使可以只看上一版的结局,希望HE的小天使就可以看看这篇了。 另外,文中还有一些伏笔没有交代。等古子手头的事情空闲一点之后,一定会以番外的形式交代。番外中会讲述简母与魏伯朗、苏一与简方中,以及陆母开始的时候虐待陆婉扬的内情。感兴趣的宝宝们到时候可以看一看(*/ω\*) 另外,喜欢古子文风的宝宝们,可以戳一戳文案里的小窝收藏一下~么么哒!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